《骄阳吻月》东风不问

43、第 43 章

　　乔乂想找江医生，去了几趟医院，不是在手术，就是在家听班；他又想找田斯羽，跑去酒店堵门，她也说从没见过皎皎，更不想打扰江医生工作。

　　他18岁应当高考的那一年，曾辗转回北木找她，那时平老师已经在美国陪读，对高三学生一无所知；常老师升职教科院，只能帮他联系到调任一中的屠老师；屠老师虽心有余，却力不足，只能告诉他皎皎请了长假了，至于转到那里，他也不清楚。

　　而华亭大学有四个校区，他每天去一个区蹲守，在食堂、图书馆、布告栏、物理学院楼，到处贴大字报，在贴吧留言，在宿舍楼下发寻人启事，只希望能在茫茫的人群中，再看到她。

　　如果没有她休学那一年的时间差，他们能不能在人海中找到彼此？

　　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交错的时空，也没有未成年人的身不由己。

　　可是事实仍然这样残忍，疯狂搜索、独自等待的盛夏，弥漫东湖蓝藻泛滥的气味，空余毒日晒化了纵横交错的柏油马路，一切只是当年的重播。

　　皎皎投简历时发来消息自称是少一点的忠实粉丝，阅读过每一天推送，打卡过每一家小店。

　　乔乂找出他们一起去过的那家独食小火锅,在一百多条精选留言里找她。那张暗红色头像下面写着：

　　“这样吃饭，陌生人也像久别重逢，知心人也像天各一方，我要和他一起去，然后敲他的隔板，问他，还可以一起吃饭吗？”

　　他弯起嘴角，这个说到做到、一点懒也不肯偷的姑娘。

　　这家火锅店，是他的公司成立之初接不到订单时，他主动上门去帮对方拍摄的真人探店，他连模特也请不起，只能自导自演，在镜头前极尽做作、极尽表演，受了店长不少冷眼。

　　等他有了第10万个粉丝，还特意故地重游，烧了一次热灶去忆苦思甜。那时他已经不出镜了，只做拍摄，但店长却对他另眼相待，鞍前马后都是乔总长、乔总短，拍完素材，又亲自陪他吃饭，熬得他半夜才回到家里编辑图文，忙到天亮，才把推送和招聘广告一起发了出去。

　　火光电石间，他想起那次招聘来，就是招了老菜的那一次。当时，除了老菜的简历，他还收到一条毫无信息量的微信留言。

　　乔乂翻到半年前的这条招聘广告，第一条留言，果然也是那张暗红色头像。

　　他眼眶一热，内心的愧疚更甚当年远赴美国之时。

　　原来皎皎早就找到他了，早就一次一次地向他走来，可是他眼又瞎、心又盲，直到近在咫尺了，也不敢面对。

　　盛夏即将过去。

　　乔乂用了几天时间，差点把左手累残，终于把温泉酒店的视频剪好，拍这条视频的初衷，本来是想通知自己的40万粉丝，你见过这么美好的月亮吗？如果没有，现在给你看看，这就是我找了十年的月亮，我再也不会让她从我床前落下去了。

　　可是现在他发在自己的私人账号上，只能说，她又丢了一次，这次有长相、有声音，劳烦各位请再帮我找一找。

　　“老板，有空吗？有两件事得跟你说。”钳姐隔着被海报贴住的门玻璃，紧张兮兮地问。

　　乔乂逐条在看留言，想从评论中找到点蛛丝马迹，甚至在期待那张暗红色的头像能再次出现，他略抬了抬眼皮，叫钳姐进来，“讲。”

　　“那个，我们的头部号被举报了。”钳姐第一个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串，腐竹、滋滋、老菜全都默不作声跟了进来。

　　头部号是他们的金字招牌，订单几乎都是冲着头部号来的。但举报可大可小，小至删除信息，大至永久封号。乔乂的视线立刻离开了屏幕，看向这四颗打了霜的大坚果，“什么情况？”

　　“上次在粉丝社群推送的折扣活动，被举报是虚假广告。我们联系过了，店里说活动取消不能兑现，现在六个五百人的粉丝群全都在吐槽这个事情，说我们欺诈……”钳姐吞吞吐吐地把失去的说了一遍，在她艳丽张扬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瑟缩的表情。

　　“为什么取消？没有签协议吗？出了这种事应该吐槽商户，跑来我们这儿闹什么。”乔乂把刚用顺的左手垂直鼠标一摔，这家店就是前不久被他挑剔过，几乎是要挟来的福利折扣。

　　钳姐面露难色，“那个店说公章不在店里，是店长手写签的合同，你还记得吧。然后老板又跳出来说那个店长被他开除了，签的字不作数。”

　　乔乂想了想，扒开四颗大坚果去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已签未付”的文件夹，面上第一份，赫然就是这家店。凉飕飕的眼神从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所以你收了合同，你做了视频，你写了推文，你排了版面，最后我授权了发送。”

　　很好，五个都是坚果，只有一个清醒的，人还不见了。

　　乔乂把合同甩回柜子里，到电脑前把皎皎整理好的合同目录打开浏览。“还没付款，怪不得这么嚣张，想赖账也不需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关注下他近期投放了什么渠道，保不准是有人背后教的。”

　　“已签未付”合同打了红色标签，其中有两家店已经做了投放，皎皎在标题上注了高危。他把目录发给钳姐，关照她照着这个标准，先撤销另一家的排期，至少收了一半以上的预付款，再做推送。

　　钳姐讶然地翻看合同目录，“这么厉害，我记得她只用一天就把合同整理好了……”

　　乔乂听了又骄傲又惭愧，“好好学学，别以为她简历上什么都没写，就真的什么都不会。”

　　钳姐点头，“老板那你什么时候去把人哄回来，有她在……”一把眼刀砍过来，她悻悻地闭上嘴。

　　“你给我看好了那家店在搞什么，再找点别的福利去群里安抚一下。”他敲敲老菜的桌边，“你拿上装备跟我出去一趟。”

　　这个时候还要出去拍什么？老菜一脸问号上了乔乂的车，最后停在了会友路上。

　　老菜也是会友的毕业生，知道学校年底要搬，一下子就想起了老板之前要做的会友中学怀念推送，狗腿地拖上一箱相机镜头脚架，跟着往学校走。

　　这个地块的后续规划还没有公布，但是校园已经空了。校门上会友中学高中部几个金字已经拆除，只剩一座钢架门楣在爬山虎和香樟掩映中露出点点锈迹，保安只问了一句他们进去做什么，也未加拦阻。

　　乔乂站在校门下，扬起头远望那栋红砖楼托起的蓝色天际。那一个个哈欠不停的执勤日，那一把许师傅手里嗡嗡作响的推剪，从停车线上飞跃过去的自行车铃，还有女孩子拿书遮着脸时的嬉笑打闹……往事历历，交织着从记忆深处升腾上来。

　　他仿佛还是那个穿着校服、带着袖章的懒散学生，在晨梦未歇的早晨搜寻着违反校规的范例，写满一页名字，就能交差回教室去抄作业。

　　他抓住一个没穿校服的女生，跟在她身后问名字班级，这女孩却像聋了似的埋头走，他追上去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子，女同学悚然一惊，要转身看他，

　　“老板，我们从哪里开始拍？”老菜放倒镜头箱，亮出所有装备来给他挑选。

　　乔乂是真的想打爆这个狗头。“你也是会友的学生，自己看着办吧。拍完再给我看。”

　　老菜挠挠头皮，“那我自由发挥？”见他点头，就兴冲冲地组了机器开始拍摄。

　　乔乂但求清净，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花园池塘的天鹅不在了，养的鱼倒没捞走；操场边的古银杏打开了一面面翠绿的小扇子；铁丝网里的篮球场一片寂静，一个憋了气的球被遗落在三分线外；宿舍楼更加狼狈，学生们遗弃的书本用具在楼下堆了一个山包……

　　他走到图书馆楼下，这个地方他从不去，只有住校的那短短一个月，每晚去自修。后头的红砖围墙边，他带着皎皎去吃过探监一样的夜宵。找到那个灌木丛，他蹲到墙边想找当时用竹签刻下的两个名字。

　　HJJ和QY。

　　墙面不知道粉刷过多少次，哪里还能找到痕迹呢，他蹲在墙根自嘲地笑了，用手机把依稀记得的位置拍了下来。

　　？？？为什么和皎皎的那张暗红色头像那么接近？

　　他找出那张图片，和眼前情景仔细对比，果然如此。那一串字母的意思，也显而易见了。

　　HJJ和QY，彼此交织。

　　乔乂按着太阳穴，又一次为她折服，她的复仇不仅叫他饱尝人间蒸发的思念，也叫他生出更多绵绵密密的爱意来——不仅爱她娇美可爱，爱她天真稚气，也爱她聪敏设计，爱她柔韧筹谋。

　　可是谜底在哪里呢？你到底在哪里呢？

　　老菜把他拍的素材一一放给乔乂看，几乎涵盖了能触动会友学子的全部场景，每帧镜头都浓缩了青春与现实的差距。他很满意，无比欣慰地拍拍老菜的肩，“Well done.收工。”

　　乔乂怅然若失地回到公司，本以为今天已经足够漫长，没想到，钳姐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第二轮打击。

　　“老板，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少废话。”

　　“我查到了，那家下三滥的破店做了众义传媒的推送，然后我们小号被专业打假人举报，使用了广告法极限词，要罚款。”钳姐连珠炮一样说完了，眼巴巴地看着乔乂。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身为总经理的尊严，“说说好消息。”

　　“说完啦。”钳姐楞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接盘的是众义，我查到了，就是这个，哦不，应该是抢食。”

　　乔乂拿起手边的骨瓷杯，砸在桌面上成了两截。

　　众义传媒。

　　父子对垒的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