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阿拆

20、尤龙

　　尤龙的母亲优姬是当年很出名的美人，生在洛阳，是自小养在官员府上的歌姬，她长相美貌无双，歌声也美，于是那位官员每每宴请，都会叫优姬作陪。

　　优姬甫一出场，每每就带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再一开口，所有人就会立刻倾倒在她的歌声之下，常常有人神思恍惚，将菜夹到鼻子里，酒倒的一身都是。

　　优姬一曲成名，多少人慕名前来，有人一掷千金，但见优姬一面，有人死守府门，就为了见优姬出门，就连陛下也调侃道，朕之后宫与卿优姬一比，形同婢子。

　　那官员觉得十分有面子，因而更加厚待优姬，她可以住单独的房间，而不必同其他人一起睡通铺，有专门的厨子为她做饭，还能吃到许多富贵人家都吃不到的食物，她有五个婢女照顾她，连梳头洗脸都不必自己来，官员怕伤了她的纤纤玉手，总而言之，优姬过得和府上的女郎君一样好。

　　优姬十五岁那年，叶案来到了洛阳，将他青州案郎的名声一并带来了洛阳，叶案成了许多人家的座上之宾。

　　那官员只宴请了叶案一次，便惊为天人，连称之为谪仙下凡，此后便常常设宴招待叶案，一次醉酒，又在几人的挑唆之下，优姬，连带着府中其他十位歌姬，一同送给了叶案。

　　洛阳多少人因为优姬的离去而伤心，但是他们转念一想，去何处能比得上青州的案公子处呢谁家的公子比得上闻名天下的案郎呢

　　来了青州的优姬，失去了她在洛阳拥有的一切，多少人的吹捧和仰慕，以及堪比郎君的待遇，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歌姬而已。

　　青州审美与洛阳不同，洛阳偏爱瘦弱美人，美人的腰肢都盈盈不堪一握，声音更是如黄鹂般婉转动听，但是青州颇好健壮之风，宴会之上，常有武士舞剑，袒胸耍刀，这里虽然和洛阳一样，多是柔弱的女子，但事实证明，偏好骑马射箭的叶限甚至比她两个兄长，名声更甚。

　　优姬固然是美的，但在这里，她的美，和别人的没有什么不同，最多只是比别人精致一些，但好在，她的嗓子还在，宴会之上，一曲仍能赢的喝彩，甚至能赢得和武士一样的喝彩，她仍然是青州的第一歌姬。

　　优姬渐渐习惯了青州的生活，虽然仍然吃不惯，也不会讲青州话。

　　突然有一天，优姬的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她记得那天是府上的大公子满月，叶案这个父亲被一帮朋友拉着喝酒，喝了一坛又一坛，醉酒的叶案似乎没有清醒时那么儒雅知礼。

　　那一晚的月亮很明亮，优姬刚洗完头发，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晾头发，顺便望月思念远方的家乡。

　　她没有注意到叶案的出现，等她反应过来时，叶案就已经将她压在身下，她拼命呼叫，求饶，但对一个醉酒的人，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激起了他的兽性。

　　她的手被缚住，脸上白嫩的肌肤已经被粗糙的地面给磨破了皮，她的衣裙被粗暴地撩起，她整个人趴在地上，被钳制地死死的，她的心里从未有过那么绝望，强烈的痛苦感自下而上，传遍全身，这段时间漫长而痛苦，结束之时，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呆呆地趴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她听见那人走了，踉跄的脚步，从头至尾，她没有看见他的脸，从头至尾，出了喘息，他没听见他的声音。

　　优姬想去死，但是等到绳子套在头上的那一刻，她害怕了，比那一晚更害怕，于是她取下了绳子，准备好好活下去。

　　但不幸的是，优姬怀孕了，刚开始时，她会每天吃很多，用长胖的假象来掩盖，但后来，大家发现，优姬只有肚子长胖了，其他的地方，依旧纤细。

　　于是，大家都知道，优姬怀孕了。

　　歌姬私通是很严重的事，叶家的主人很生气，觉得丢了脸面，还好没叫宾客看见，但是每日府上属臣出入，总有人看见她的，洛阳送来的优姬，谁人不知如今竟然大了肚子。

　　管事逼他说出奸夫，她说不出来，她不知道是谁，也没看见她的脸，那天喝醉的人很多，来往的人也很多，但是知道府中地形的人却不多，但她不知道那人是无意撞见她，还是故意跑去的，她没法说。

　　但是，叶案很心善，倒也不是心善，只是优姬毕竟是洛阳的官员送的，而且，优姬怀的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呢哪怕他是歌姬的孩子，命如草芥，他没有赶走优姬，将他继续留在府上，还愿意让她生下孩子，不过，她得自己养这个孩子，而且不能让宾客看见。

　　但是，生下孩子的优姬，却失去了从前的美丽，她的身材开始走形，不再纤细如燕，白净的脸上也长了斑点，生孩子的时候太痛苦，还喊劈了嗓子，优姬变得还不如年轻的女奴。

　　但是优姬要带孩子，于是她留在了叶府，成了一名最低等的女奴，成日里都是在刷恭桶，好一点儿就是在砍柴，连进厨房烧火的资格都没有，从前娇生惯养的优姬哪里能做这些，尤其是生完孩子，还落了一生病，但是为了孩子，她死命坚持，最终也坚持不过五年而已。

　　优姬死时穿着麻衣，满脸苍黄，衰老如老妪，她被扔去了乱葬岗，而尤龙被管事赶出了叶府，比较已经五年，叶案已经又生了一个儿子，怎么还能记得起优姬来呢？

　　被赶出府的尤龙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门口拍门哭闹，被出来的管事打了两巴掌之后，尤龙远离了叶府的，开始在街上讨饭。

　　两日后，何患出门，看见了这个小孩儿，生的漂亮，即便面瘦肌黄，也难掩风姿，他一下就想起来了，这个小孩儿，是府上优姬的孩子。

　　彼时这个漂亮的孩子刚被另一个比他大的孩子抢去了讨来的馒头，漂亮的眼睛弦弦欲泣，何患心生恻隐，将这孩子又带回了府邸，留在身边做个小童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娘叫我隆儿。”

　　“龙儿？那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尤龙很难过，别人都有姓，他没有，他娘也没有。

　　“这样吧，你姓尤好不好，你就叫尤龙。”

　　于是，尤龙就叫尤龙了，何患对尤龙似乎很不错，还派了人来教他习武，但是尤龙不想习武，只想读书。

　　“龙儿，你太漂亮了，若不习武，别人就会欺负你，像欺负你娘一样。”

　　想起优姬，尤龙一言不发，开始苦学武艺，再不读书了，十岁那年，尤龙突然问何患:“主人，我为什么叫尤龙？我为什么姓尤？”

　　“因为你母亲叫优姬，你便姓尤。”

　　“优姬？”尤龙很疑惑。

　　何患重重地点了点头:“优姬。”

　　然后，就将以前的事，一一告诉尤龙。

　　尤龙听了很镇定，意料之外地镇定，他只是捏紧了手中的长刀，开始继续习武，这一次，他变得更加努力，昼夜不分地习武。

　　他开始经常不再府里，去外面找别人切磋，刺客，剑客，刀客，浪人，有一个算一个，回来的时候都带着伤，何患也不管他，只负责给他买药，他也不怕他跑了，他没钱了就会回来的，他总会回来的，他是一个爱恨分明的孩子。

　　有一天他回来，脸上就多了一条刀疤，何患很震惊，他那张漂亮的脸，换谁都会心疼的。

　　他连忙叫了最好的医士来给他治伤，尤龙很不以为意:“主人不要担心，我只伤了脸，他丢了命。”

　　何患斥责道:“胡闹！”

　　从此，何患不再允许他出门去，他害怕他这么疯癫下去会丢了性命。

　　尤龙拉着为自己擦血的何患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主人，我的仇人就在眼前，若我不出去杀别人，我就会忍不住去杀他。”

　　何患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但是何患也不再管他，伤好之后，尤龙又出门去了，只不过，他每次回来，不再带着伤痕了，尤龙变得很厉害，他现在很少能碰到对手了。

　　于是，他又开始寂寞，棋逢对手的兴奋感才能降低他的复仇之心，可他没有对手了，于是，复仇的欲望就像野草一样滋生蔓延，无法抑制，每每看到叶案，他都想提着刀上去砍掉他的头颅，可他不能，他只能压制自己的内心，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他就拿刀割自己的手臂，或者将滚烫的蜡油滴在手上，让疼痛感来压制自己。

　　这种难受的感觉他忍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他得到了报仇的机会，他扮作叶案亲兵中的一员，亲手将刀刺进了他的背部，就像他当初侮辱他母亲一样，他看不见他的脸。

　　虽然尤龙对这样的复仇方式不甚满意，他更想站在他的面前，质问他为何那样对待他的母亲，给他讲述自己这么多年来背负的仇恨，然后将刀一寸一寸插进他的胸膛，他的鲜血会喷在他的脸上，然后，他会掏出他的心脏，举着他在临淄的大街上狂奔，告诉大家，这就是受人尊敬的青州叶案，他的心，是黑的。

　　但那样显然不行，能亲手杀了叶案，连带着他两个儿子，尤龙很满意了，大仇得报的感觉，真好。

　　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这一刻，他真正地活了下来。

　　他开始逍遥，开始流浪，去洛阳，去凉州，但是他每年都会回青州看看何患，那是他的恩人，对他而言，何患就像他亲父一样。

　　未曾想，今年回去，他发现何患开始忧心，整天食不下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一问才知，原来叶案的女儿，又重回大家的视线了。

　　他知道叶限对何患是个威胁，毕竟，何患的事，做的不光彩。

　　于是他说:“这有何难？我为你杀叶限。”

　　杀了叶限，就当还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吧，他从此就不必每年都回青州这个伤心地了，他要在洛阳定居，那是母亲过得最快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