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幽凰鸟

7、七

　　待到音尘渐渐平息下来，薛厌辞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一出门，离了那人的视线，薛厌辞哭丧着脸，把双手插在黑色的发丝内，痛苦的蹲下身子，黑色的发丝纷乱的从发带里落下，薛厌辞望着来福

　　“小来福，怎么办啊。”

　　“少爷您不是一向福大命大嘛，您把福气给音尘传点，传点就他没准就好了！”

　　来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被抚摸过的脊背一旦离开了那温柔的抚摸便开始颤栗，他动不了便只能看着小少爷和来福迈出那道门，看着俩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视线触碰不到的地方，音尘蜷缩在被子里，身子弓成一团，他明明身上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可他却又感觉自己难受到不得了。这种感觉比昨夜那一阵高过一阵的蛰痛更加骇人。更加叫人绝望。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坠着琳琅的铃铛，是小少爷院子内的女眷，音尘下意识的想躲，却又不知道该躲在哪，就在音尘仓皇之际，两位女眷却推了门。

　　音尘苍莽之间，便掀起被子，把自己往被子内藏，他是暗侍，是不见光的东西，他是小少爷身边第一个暗侍，小少爷涉世未深至今还未厌恶他，这不代表，小少爷院子内的女眷不了解他们这样的，牲口。

　　只配被鞭打，被奴役，稍有和颜悦色就会忘记自己身份的东西。

　　“呀，你长得挺好看的。”

　　两个女眷直接把被子掀开，然后不由分说就开始在床上铺上新的单子被褥，音尘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好，按照规矩，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不经允许是不许和府上的女眷说话的，于是音尘便讷讷的在一旁，暗自期待她们早点离开，而那两个女眷却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在那里忙来忙去。当中一个在铺褥子时还无意识的碰到了他的手腕。

　　“你就是小少爷新带回来的暗侍吧？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音尘闻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又恍然无措，她们知道他的身份了，她们碰过他的胳膊了，音尘脸色猛地变白，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出现被剁去双臂扔回地牢的样子。

　　音尘不敢同她们讲话，也不敢不说话显着轻怠她们，音尘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受过的训练没有一条告诉他，这种情况下，是说话还是不说话。

　　之后那两个人接着又在炉子里填了炭火，忙里忙外的收拾了一番才和他打招呼离开。并不曾为他的失礼而感到丝毫的恼怒。

　　炉子里只有几道袅袅的青烟，音尘不曾见过这样的好炭，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烟，只有热量络绎不绝的传递过来，如同当时小少爷抓住他那只手。

　　络绎不绝的传递给他热度。

　　中午那两个女眷便来送吃食，混着野菜红薯的陈米粥，和他从前吃的一般，不同的是那两个女眷给他带了两个白的发亮，软的诱人的馒头。

　　他不敢多吃便只动了一个馒头。

　　下午的时候又那个说他好看的女眷又给他端了一碗黑色的汤水。

　　汤水喝起来有点苦，他没喝过药，那女眷告诉他是药，他便信了。

　　再过不久，又有人给他送了一碗白的像雪的绸粥，粥里填了白嫩嫩的鱼，若不是一同端上来的还有野菜杂粮揉在一起蒸出来的不成形的馒头，他不敢动粥便只吃了馒头。

　　太阳开始渐渐西移的时候，音尘便困倦的不得了，身体奇异的疲乏感和虚弱感叫他心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便把指甲掐进肉里，他盯着自己的手掌，一旦血流出来就迅速的允吸到嘴里，这样反反复复十几次，手掌肿的不成样子，新换的棉被还是干干净净的。

　　就这样，他和缠绵无休的困意作着斗争，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大少爷生辰，小少爷恐怕要夜深了才能回来。

　　他疲乏无力，却能躺在床上等主子回来，实在是，从未想过的幸事。

　　小少爷回来的时候，天上依稀可见太阳和月亮共存的景致。

　　太阳在天边无力的挣扎，月亮在天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影子。

　　薛厌辞一扔搭在身外的裘衣，暖了暖手便过来伸手探音尘的头，被小少爷手触碰过的皮肤，开始呈现出灼烧的温度，薛厌辞探过一番之后眼神不可察觉的一黯，然后食指敲了敲音尘的头

　　“你还没退烧唉。”

　　音尘身子蓦然一震，他不知道小少爷的耐性有多久，他身体这幅样子他自己依稀可以感觉到，恐怕他不会轻易的......若是小少爷等的不耐烦了......

　　叫他开口的办法不止一种，小少爷可以一点一点的温待他，等他病好再加以询问，那自然也可以在地牢用刑讯逼他开口，小少爷年纪轻，待人温和，对他用了前种，可是若是哪天小少爷的耐心耗光了......

　　“奴......下......”

　　他硬着头皮开口，却被人捏住了左脸的一块肉。

　　“没关系，你不要急，我想想怎么把福气传给你。”

　　薛厌辞满意的捏了捏音尘左腮，顺带食指刮了刮音尘那颗盈盈欲泣的泪痣。音尘不安的在薛厌辞手指下绷直了脊背。小少爷告诉他

　　“晚上好好睡觉。”

　　他的小少爷交给他一个他完不成的任务

　　昨日是因为五十散的原因才能勉强睡熟，今夜便不一样了，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在床上睡过觉了，除了最开始在特别小的时候，和其他很多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睡觉，胳膊压着胳膊，腿挨着腿，之后等身边渐渐不那么挤之后，他们就被训练在树上，在墙角，在不见人的角落里，和衣浅眠。

　　无论是在哪，只要有声响，他们必须要保持清醒。必须保证主子的安然。

　　草木皆兵，所以除非用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在夜里安睡。

　　不过其实他原本也不需要睡那么久，只是他现在在发烧，总是觉得渴睡罢了。

　　音尘狠狠的捏了一把手臂上的肉，从浑浑噩噩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试图叫自己保持清醒。

　　那天早上，天上落了雪，天空石黑压压的一片，细细碎碎的白色小雪花飘飘悠悠，落在房檐，青石板，还有大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上，这是今年的第一场落雪，早在几日前，他还以为自己见不到今年的落雪，却不曾想，他现在能睡在有暖炉的屋子内，隔着窗子看今年的第一场雪。

　　隔间的门被缓缓推开，音尘听见那扇门缓缓开启的声音，心跳便随着那扇门的开合而跳动，薛厌辞黑发被一根焰红色的发带束起，白皙的肤色映着黑色的发，焰红的发带随着薛厌辞的脚步而在黑色的发丝间起伏，音尘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他的小少爷，总是和太阳一般，叫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就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了那人。

　　而薛厌辞却和着中衣快步走到他面前，再次伸手探了探他的头，然后又摸了摸他迅速涨哄的脖颈。

　　“你晚上是不是睡不好？”

　　薛厌辞试探性的问道。

　　音尘瞬间如惊弓之鸟，手指抓着被子，攥的指尖发白，那双清明的眼睛下，泪痣秫秫而动，显然紧张到了极致。他以为，他掩藏的够好了。

　　“能和我说说为什么睡不好吗？床不舒服？还是身上不舒服？还是来福太吵了？”

　　薛厌辞嘴角下弯，那双眼睛里亮起的灼灼光亮叫音尘不敢直视。薛厌辞觉得他怕不是真的捡回来一个傻子，一大早就紧张兮兮的捏着自己的手臂瞪着眼睛，一副心虚的模样。

　　“不是......是因为......”

　　他应该即刻翻身下地去领罚的，可是现在小少爷在试他身上的温度，他没办法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解释，他也不知道解释起来小少爷会不会觉得他很烦。

　　可是他还是说了，说了之后，他不安而惶恐，他忽然开始害怕，害怕小少爷觉得他是在故意卖惨博取同情，博取主子的关怀，这便是在惑主了，想到此处，他仿佛被雷电霹焦了一般，再也不敢言语。

　　“那这样，那我现在陪你再睡一会儿。”

　　窗外的雪花悠悠然然的缓缓飘落，没有等来心里担忧的斥责和惩罚，小少爷却真的躺在了他身边，薛厌辞一骨碌就躺倒了音尘身边，然后薛厌辞伸手拉上被子，小小的一条被子被两个人裹在身上，所以两个人挨的很紧，音尘手脚僵硬，他觉得这样不妥，这样很不对，可是他在薛厌辞的小腿脚踝和小臂触碰的那一刻，他就没办法再动了，他躲不开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经都处于极度紧张，到了崩坏的边缘。他浑身僵硬嗓子干哑怎么都不能把想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他紧张到了极点，不是如何是好，然后在被子里，薛厌辞缓缓的，不容置喙的，握住了他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