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74、第二十二节 下山

　　杨文俊忽的从昏迷中醒来：“岚儿！”

　　守在床边的醉道人急忙伸出两根手指塞住耳朵：“轻点儿轻点儿！我的耳朵还没聋呢！”他还没说完却见杨文俊竟要下床，“你做什么？”

　　“我要去救她！”

　　醉道人一把将他按回床上：“急什么？早被她师父救去了！”

　　她师父？杨文俊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忽的想起赵岚的师父不再是他，而是艾未珏。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是好好养伤吧！”

　　传来敲门声，是蒋俏桐：“杨大哥，你醒了吗？”

　　醉道人摇了摇头，低声朝杨文俊叹道：“你若对她无意，就该彻底拒绝。这般拖泥带水，反而伤她更重。”

　　杨文俊不答，只是垂下头。

　　醉道人也不愿再管，为她开了门就走了。

　　“杨大哥，你没事了吧？”未等杨文俊回答，蒋俏桐已扑在他胸前哭诉起来，“杨大哥，我吓坏了。我听他们说你冲进了火海，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她轻轻伏在胸前，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始终忘不了在张家寨的那一日，她满身的伤痕，满脸的泪光。这原不是他的错，可她对他死心塌地的爱慕，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这种爱在无形中加重了他的愧疚。

　　何况……她如今还有了身孕。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若他再撒手不管，恐怕会闹出人命。

　　所以他背负了，将她留在身边。

　　蒋俏桐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醉道人还在门外。她正要走过，却听他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腹中胎儿好生古怪。”蒋俏桐心里一惊，停住了脚步。

　　醉道人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我没有告诉他，不代表我不知道。”他说着，忽然一把紧紧地捏住了蒋俏桐的手腕，“你的那些小伎俩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我劝你尽早离开，不要心存侥幸！”

　　蒋俏桐的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的孩子……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直到回到房中，她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可事实上，根本无需破绽，醉道人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半分胎儿生命的迹象，他就已经猜到了。

　　“不行，绝不能让杨大哥知道。”蒋俏桐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拆穿的。她必须有偷梁换柱的一击。她在心里盘算了很久，一宿未睡。

　　不过她也无需担忧，因为醉道人很快就要走了。临走之前，他虽然有很多话要交待杨文俊，却没有挑明蒋俏桐的欺瞒。因为此刻对杨文俊而言，更致命的是赵岚。

　　“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你跟她还是血亲！”

　　杨文俊何尝不知！当初，他得知徐凤娘病重而回到沧山时，原以为那只是她的苦肉计。不曾想，这一次徐凤娘是真的不行了。在她临死之前，终于向他吐露心事。她向他瞒了十八年，容他叫了这么多年的“师父”，到了临终才要他改口唤一声“娘”。

　　可他叫不出来。他真的接受不了。

　　自己竟是秦王遗腹子？上苍一定是在同他开玩笑。

　　他原以为跟着醉道人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倒可以干一番大事业。也许……也许上天垂怜，将来还可能同她再续前缘。

　　可是现在呢？一切都没有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彻底沦为回忆。他们彻底，没了可能。

　　经过这段日子的修炼，赵岚已经渐渐熟悉了万物之灵的存在。她没有心跳，为了掩饰，只好努力地练习呼吸。现在的她如同一具活动的尸体，不能闻到气味，不能尝到滋味，只有痛楚才被加倍放大。

　　“你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艾未珏鼓励她，“加紧练习，你会把自己掩饰得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赵岚的心情却依旧荒芜。现在她不需要呼吸，不需要进食，甚至不需要睡眠。她的一切力量都来源于万物之灵，可她依旧觉得自己很无力，这么一具尸体如何能装出活人的样子？

　　唯有一点值得欣慰的，有了万物之灵的辅助，她的法术造诣突飞猛进。纵使她现在还不想去管魔宫圣主，却不得不为赵旸筹谋。

　　艾未珏非但没有阻止她使用赤炎魔掌，还教她如何用好，如何不会伤到自己。毕竟赵岚对疼痛的感受与日俱增的敏感起来。第一次用赤炎魔掌，竟痛得晕死过去。等她醒来，艾未珏依旧教她练习，她也不顾疼痛，似乎只有身体上的疼痛够狠，才能掩盖内心的痛楚。

　　待赵岚刚刚练习好全天的呼吸不停，艾未珏就要赶她走：“山下有一户人家善良淳朴，你去那里才能学习如何做一个鲜活的人。”

　　赵岚知道艾未珏的用心，她一直在修炼，几乎忘却了如何与人打交道，这竟然也成了她需要学习的了。

　　山脚下，有一农户王家。

　　王婆婆和王爷爷慈祥和蔼，他们的儿子王大强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媳妇刘春花能说会道人却不坏，女儿王阿英有些害羞。而王大强的两个儿子更是可爱，一个七岁识字还不多，另一个还是个婴儿，刘春花抱着他，就像有了最珍贵的宝贝。

　　自从赵岚来到他们家，就受到了这一家老小的热情款待。

　　王婆婆一个劲儿地夸赵岚长得好看，却笑着瞅王阿英：“阿英要是有姑娘你半分好看，早嫁出去咯！”

　　王阿英登时脸红得如同火烧云一般，羞得跑回房里去了。

　　“婆婆你别这么说，”赵岚也不好意思了，“阿英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哪里小啦！”却是快人快语的刘春花，她怀里抱着孩子走了过来，“我像她一样大的时候就嫁过来咧！”

　　王婆婆忙说：“那你说，你到我们家这几年，我们对你如何？”

　　刘春花扁扁嘴：“要不是我给你们王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你们能对我好？”

　　王婆婆正想说话，却被赵岚拉住了：“大嫂子又勤快又利索，带孩子干农活，样样不落也挺不容易的。”

　　她这么一夸，刘春花更得意了，嗓门也更响了：“那是！不是我自己夸自己，自从我进了王家门，这里里外外哪一件事不是打点得妥妥当当的？两个儿子都是我亲手带，还要去田里帮大强干活。换作别的媳妇早就撑不住啦！”

　　赵岚便笑了，王婆婆也只好笑着摇摇头：“春花呀，就是嘴不饶人。”

　　刘春花哈哈笑着，抱着儿子摇啊摇，似乎生活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赵岚看着这一户老少，心里暗暗感叹：难道来这里，是为了体会人世间最淳朴的温暖么？

　　“姑娘，你来瞧瞧！”王大强回来了。

　　赵岚忙扶着王婆婆出门一看究竟。只见王大强手里攥着一只十来斤的山鸡，正憨笑着，“姑娘你肯定没吃过我们山里的野味儿！我今天特意抓来一只山鸡给你尝尝。”

　　王婆婆却道：“我们这穷山沟里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姑娘你不要介意才好。”

　　刘春花却凑了上来：“这山鸡也是好东西呢！我小时候可没得吃。”

　　赵岚只好笑着劝慰：“我来的时候就听大虎说过，大嫂子烧菜好吃，今天正巧有只山鸡，让我很期待呀！”

　　正巧刘春花的大儿子王大虎跑来玩，刘春花一脸笑容：“他也没胡说，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王爷爷和王大强一起把捕获的猎物都收拾好，赵岚去了柴房想帮忙，结果王婆婆不肯。刘春花的声音又提了起来：“来，把二虎抱好！”说着把怀里的婴儿往赵岚怀里一塞，自己去准备菜了。

　　这是赵岚第一次抱婴儿。

　　虽然她已经没有心了，却依旧感到一阵难过。赵冰凌也曾经是个母亲，可是她的孩子和她一起没了。而她自己……也不可能有孩子。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孩子抱好，学着刘春花的样子摇了起来。

　　这孩子极乖，虽然醒着却也不哭。被赵岚抱着，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那么黑那么明亮的眼睛，那么长那么柔软的睫毛，那么细腻那么粉嫩的小脸蛋，看得人，心都快融化了。

　　虽说刘春花和王大强长得都不好看，他们的孩子也算不得好看，可此刻赵岚抱他在怀里，便觉得全天下数他最重要了。害怕他被风吹到，害怕他饿了，害怕他病了，这才感叹母亲的不容易。当初母后也必然是如此的心情吧。虽然宫里有的是乳母、丫鬟，可是她们的照顾再好，也不及母亲的爱。

　　刘春花见赵岚也能帮忙抱二虎，便干脆脱开担子，每天去田里干活了。王婆婆觉得这样对客人没规矩，赵岚却乐意。

　　那天，赵岚想去看看王大强和王爷爷是如何打猎的，便跟去了。林子里，两个猎人似乎能闻到猎物的气味。赵岚跟在他们后面，充满了好奇。

　　走到一处，王爷爷蹲了下来：“瞧，这里有脚印。”

　　王大强也蹲下来查看：“还是新鲜的。”

　　赵岚站在不远处，不去打扰他们。

　　“它肯定就在附近。”王爷爷推断。

　　王大强就从身后的包里掏出麻绳，熟练地做好了一个陷阱。以食物为诱饵，一般的动物都逃不了。

　　布置完陷阱，王爷爷和王大强都躲在了一边开始等待。赵岚也跟着一起等起来，可是她并没有这般耐心，不出一个时辰，就觉得难以忍耐。王爷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姑娘，这附近没有什么猛兽，你可以四处走走，只是不要迷路。要是找不到方向了就大喊，我和大强会去找你的。”

　　赵岚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她在树林里走着，心里却一刻不得停歇。所有的念头都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理不清头绪。她忙摇摇头，安慰自己：“不去想。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她甚至希望能一直留在这里。哪怕永远跟着王家粗茶淡饭，这样简单的生活却是幸福的。

　　不知不觉，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环顾四周，陌生的树林却不能让她再有一点害怕。她一个死人还怕什么？她决定顺着自己的感觉走下去，却忽然看到前面的树下靠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短装，一把大刀横于身侧，而更让人注意的是他胸前的一滩血迹。他该是受了很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