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53、第一节 再上良州

　　在为太后守孝期间，顺华夫人又生了重病。她是皇后之母，宁国的太郡，这样的消息自然牵动着皇后的心。皇上体恤她不能亲去，恩准赵旸带着赵岚去探望。

　　天意弄人，皇后本是良州人士，兜兜转转一大圈，赵岚还是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良州。

　　“公主，咱们到了。”胤如轻轻唤醒了小憩的赵岚，又将掩在她身上的衣衫盖好，“您这么睡着可小心着凉。”

　　赵岚仍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到哪儿啦？”

　　“良州袁府。”

　　她一下惊醒，坐直了身子：“到良州城了？！”

　　胤如见状，难免笑道：“是呀，您这是睡糊涂了吧？”

　　赵岚烦躁地挠着头：“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胤如无奈地叹息一声，又对她解释道：“太子殿下正在马车外等着您下去呢！”

　　赵岚“哎哟”一声，有些紧张地问道：“胤如，你看看我，是否仪态端庄得体？”

　　胤如忍着笑意连连点头：“是啦，您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谁敢挑您的刺？何况这还是到了袁府，里里外外都是您的亲人，太子殿下也不会再与您计较的。”

　　“也是。”赵岚总算放下心来，一撩帘子探出身子。胤如紧随其后还未相扶，她却轻轻一跃，下了马车。若是以往，倒也不算什么。可如今袁府门前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当着他们的面赵岚这样的举动就有些轻佻了。胤如吓得变了脸色，跟在赵岚身后只怕赵旸要苛责。

　　还好赵旸给足了她面子，只是笑着与她一起走上前去。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娉婷公主。”跪在最前头的是当朝国舅袁庆之。赵旸此行带来了圣旨，所以众人纷纷跪伏接旨。不过方公公宣旨的时候，赵岚的心思却飘了开去，她瞧着面前这些或有些眼熟或完全陌生的面孔，只想快点离开。和他约定了在良州团聚，他会如约而至吗？他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她的心里已一片忐忑，面上却装作矜贵。

　　待得袁庆之接过圣旨，赵旸上前虚扶一把，他倒是恭敬地避让着：“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舅父这说的是哪里话，母后时常训诫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来处。袁氏不仅是她的母族，更是我与岚儿的亲缘。”

　　袁庆之连连相拜：“难为皇后娘娘记着，袁氏一族感激涕零。”

　　“快别见外了！且带我们去见见老太君吧！”赵旸回眸朝赵岚望去，胤如赶忙拉了拉她的袖口，她这才举步跟了上去。

　　袁庆之瞧着赵岚这温顺乖巧的模样简直有些不敢相认，虽然心中纳闷，却也不敢贸然开口。身为袁府当家，他并不是当朝皇后的亲兄长。皇后乃老太君独女，而他是老太君姐姐的儿子，因双亲病逝，幼年便被老太君接到府中抚养，有如亲生。

　　除了他，赵岚还认得袁夫人，只不过后头跟着的年轻男女就面生了。她忍不住朝他们观望，而他们也正怯怯地打量着赵岚。双方目光交汇时，赵岚总是理直气壮的那一方，自然她不管到了哪里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

　　过了不久，袁庆之领着他们到了老太君的房外，略显为难地解释道：“老太君病重，无法出来迎候了。”

　　赵旸却道：“老太君是长辈，自然是我等晚辈去拜见了，哪有她来迎候我们的道理！”

　　袁庆之也不与他客套，笑着跟在他们后头入了屋。看望过了病重的老太君后，袁庆之又领着他们去了各自的厢房。按照规制，他们本不该住在袁府，不过这次是微服出行，也不用恪守陈规了。

　　赵岚总是心不在焉的，赵旸便吩咐胤如早些伺候她歇息，又遣散侍从，想与袁庆之单独说上几句话。

　　虽然没有旁人在侧，袁庆之仍分外谨慎恭敬：“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舅父，四下无人，你也无需这般拘谨了。”

　　袁庆之却轻轻摇头：“微臣不想给太子殿下，给皇后娘娘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袁氏一族与我们血脉相连，若是有麻烦，也该是心甘情愿。”

　　他叹息着，虽然赵旸作为太子监国已有数年，可他总归放心不下：“皇上他最忌讳外戚干政，所以微臣只愿留守良州，做个庸碌小官。既是如此，太子殿下和娉婷公主驾临，这礼数自然不得少。再恭敬也不为过，可若不敬……反倒招人口舌。”

　　“舅父是担心那些多事的御史弹劾？”赵旸也不似往常那般严肃，反倒与他开起了玩笑，“袁府的围墙很高，纵使他们有意为难，也望不进来呀！”

　　袁庆之被他逗笑，总算稍稍放松了些：“微臣势单力薄不能为太子殿下效力，只求无功无过，不要连累了您。”

　　赵旸连连摇头：“这又是与我见外了。我与岚儿此行是父皇开恩，许我们探望病重的老太君，也慰劳母后一番孝心。可谓师出有名，舅父就不要再介怀了。”

　　袁庆之颔首：“皇后娘娘身为国母，要为太后守孝，不得出宫。相信老太君会明白的。”

　　“老太君的病……”

　　他默默摇头。

　　赵旸也不再多问：“我们会在府上住些时日，也好多陪陪她，替母后尽尽孝心。”

　　“太子殿下仁德，乃苍生之福祉。”

　　赵旸却不接话，而是举目眺望：“正好趁此时机，我也向舅父打听些事情。”

　　“哦？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听说前些日子，良州城召开了赤日同盟大会。”

　　袁庆之不料他竟对江湖上的事也有所耳闻，更猜不透他究竟知道多少，只好试探着回答道：“不错，就在龙隐山庄。”

　　“如今各门派已散去，舅父可知其中缘由？”

　　袁庆之更觉为难，只得如实相告：“实不相瞒，这江湖中事微臣也不甚了解，只听说出了几个命案。他们自恃有法力，时常打打杀杀，朝廷习惯了也不屑去管。不过这一次尤为特别，其中一个惨死的姑娘听说是赤日盟副盟主倪叔信的亲妹妹。”

　　一提到“亲妹妹”，赵旸就难免联想到赵岚。他不知道这倪氏兄妹是谁，但倘若谁要伤害赵岚，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可他更关注的还不是这里：“你说朝廷早已习惯，所以也不去插手？”

　　袁庆之默然颔首：“良州城自古以来就是江湖人汇聚的地方，官府也曾经出手管制，可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漂泊不定。今日在这边杀了人，明日又流窜到别处去了。地方官府也不方便捉拿凶手，而且通常他们自己就会惩治凶手，倒也自成一体。特别是有了这赤日同盟，各门派都规矩多了。时间久了，官府也不愿再插手他们的恩怨是非，只要别闹出大事就行！”

　　赵旸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也是，以地方衙门的势力是不足以与江湖门派抗争的。”

　　袁庆之听了，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便不知如何去接。

　　“与其以官府势力去干涉管制，不如利用他们自身的利益纠葛来制衡把控。”他终于开始袒露心中所想，却着实把袁庆之惊了一惊。看着他满脸错愕，赵旸不禁笑道：“舅父以为如何？”

　　袁庆之思忖半晌，这才规规矩矩地答道：“若能利用不同势力间的争斗去限制各门派的发展，自然是件好事。只是……要控制这群江湖人物谈何容易！”

　　“他们如今已四分五裂，各门派之间势如水火。”赵旸却已运筹帷幄，“我们只需继续安插线人，便可步步蚕食，最终织成天罗地网将他们悉数把控。”

　　袁庆之这下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赵旸早就已经动手。这一次趁着探望老太君的时机，他便是来良州打探时局的！念及此处，他愈发不敢轻视面前这个年轻人，只得躬身问道：“太子殿下需要微臣做些什么呢？”

　　赵旸坦诚相对：“我又怎会让舅父亲自涉险？只不过需要官衙配合，做些小手段罢了。”

　　袁庆之明白，以他太子的身份不便出面，所以需要自己代劳。他又哪有推辞的道理，这便应承道：“愿效犬马之劳。”

　　赵旸颔首，朝守卫一侧的青衣男子示意，又对袁庆之解释道：“往后有什么需要，他会与舅父联络的。”

　　袁庆之接下一个烫手山芋，也只得尽心尽力。

　　另一边，胤如陪着赵岚在房内休憩，见她呆呆地坐在桌旁出神，这满怀心事的模样令胤如也不禁心疼起来。她试探着问道：“公主，您到底在想什么呢？”

　　赵岚恹恹地回头瞅了她一眼，又转眼望向外头：“天怎么还不黑呢？”

　　“天黑？”胤如也跟着朝外张望着，“您等天黑做什么？”

　　赵岚不答，依旧蔫得像棵脱水的秧苗。

　　对于她失魂落魄的缘由，胤如能猜出几分。虽然赵旸声称她只是在安王府住了几日，可待她回宫时却变了个人似的。她总是呆望着窗外，就像关在牢笼里的鸟雀想要展翅飞向自由天地。她的眉宇间藏了太多的哀思，就连灵动的双眸也了无生气。瞧着她一日日清减，胤如心中焦急，却摸不准她心结，无法对症下药。此刻屋内没有旁人，她便附在赵岚身边继续追问：“公主，之前出宫的时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岚没有向她隐瞒，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胤如，我觉得自己就想一个成功出逃的囚犯，正得意忘形呢，却又被逮了回去！”

　　胤如几乎要笑出来，可见她蹙眉哀思的模样又不好意思笑，只得婉言安慰道：“您这是什么话呀！奴婢竟不知世间还有这么幸福的囚犯，每日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身上绫罗绸缎、宝石玛瑙地穿戴着，连出个门都有成群的丫鬟伺候。若您知道世间还有这么好的差事，可给奴婢留一份！”

　　赵岚被她成功逗乐，这才打起精神来与她说笑：“要不，咱俩交换？”她说着站起身子，在胤如跟前转了一圈，“喏，这一身行头都给你了，你就替我在这里待着！每日好吃好喝，绫罗绸缎地伺候着，可好？”

　　胤如却哼了一声：“奴婢可不想这么年纪轻轻就死了。”

　　赵岚噗嗤一笑：“谁敢动你？”

　　“还有谁？太子殿下可不想要一个假妹妹。”胤如说着重新将她按回座位，“所以呢，这条路行不通！您可别想让奴婢在这里吸引注意，自己偷偷溜出去。”

　　赵岚被她说中心事也不恼：“知我者，胤如也！”

　　“您这可是老把戏了！太子殿下都不用进屋，光在门外就辨得出里头的真假！”

　　赵岚吸吸鼻子，又挠挠脑袋：“那可怎么办？”

　　胤如已摸清了她的念想，这便继续试探：“您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都能顺利出逃，何况这里只是袁府呢？只是……逃出去容易，活下来难。您在良州城里举目无亲的，恐怕明日就得饿着肚子哭着喊着要回来了。”

　　赵岚不料她竟瞧不起自己，当下辩驳道：“才不会呢！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没试过又怎么知道？”

　　“当然试过！”赵岚说漏了嘴，当即四下里张望一番，又朝胤如招招手示意她靠近，“实话告诉你，之前出宫的几日，我也是独自闯荡过的，非但没饿肚子，还大吃了一顿又痛快地砸了许多盘子呢！”

　　“砸盘子？”胤如点点头，这的确是赵岚一贯的作风，可她怎么会一个人呢？那时赵岚带着她出宫去找玄荣阁帮忙寻觅杨文俊，又拿安王府做掩护。按理说，她要么在安王府里陪陆安蓉，要么就该与杨文俊一块儿才是！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她不急着问，只是顺势夸赞道：“您可真厉害，到了宫外也敢砸盘子，他们没叫您赔吗？”

　　“第一次，我赔了一半的银两。第二次我可一分没出！”赵岚说着来了兴致，就把那日与钟江冥的相识统统说给她听。这话头一起，说下去就滔滔不绝了。她又兴致勃勃说到自己被关在箱子里，又是如何被钟江冥救出，将他扑倒却被杨文俊逮个正着。说到这里，她脸色绯红，又害羞又激动。

　　“您当真扑在了那钟公子的身上？”胤如错愕得几乎合不拢嘴。

　　“是啊，你是没瞧见啊，当时杨木头的脸都快绿了！”

　　胤如讪讪笑道：“不用看，光想想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