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42、第十七节 雏鸟离巢

　　“小姐想要什么时候出发？”小二笑着反问。

　　赵岚会意：“今日。”

　　小二略有所思，迟疑片刻才应允道：“好！小的这便去安排！”

　　“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反正她也无处可去，与其四处乱晃惹人注意，还不如安心坐在这里喝喝茶等消息。

　　小二才走开，赵岚百无聊赖环顾四周时却意外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那双眸子敏锐有力，一下令她心慌。再仔细一辨，竟是京兆府尹的捕头莫少骞！赵岚懊恼地一呼，此地无处可躲，她只得抬起衣袖遮住脸。这莫少骞虽不是赵旸的亲信近臣，但若被他发觉自己一个人在茶铺喝茶，不仅行踪暴露，回禀到赵旸那里，那她与杨文俊决裂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赵岚左右寻思着，又觉得是自己多心。毕竟已经对赵旸坦白相告，他也答应不再干涉。那么就算她一个人喝茶，也可能是出来散散心呀！又何必自己吓自己呢！她才放下衣袖，却见莫少骞已在对面坐下，正含笑望着自己。这可把她吓得不轻，她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不过这些日子，莫捕头的胆量见涨啊！”她刻意上下打量着他，试图以眼神威慑，命他起身退让。

　　可莫少骞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惬意十足得答道：“小姐，你已今非昔比。”

　　“什么！”赵岚一下提高了声音，气得脸都涨红了，“哥哥他已经告诉你了？”

　　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朝赵岚说道：“既然已决心同过去做告别，迈入寻常人的寻常生活。那你也得尽快适应才好！就好比……以后我若是再见到小姐，可就一视同仁了。”

　　赵岚恨得直咬牙：“挺好的，我就喜欢寻常人的寻常生活！所以也不敢劳烦莫捕头专门为了我跑一趟了！”她说着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莫少骞却继续摇头：“小姐误会了。我来这里并非专程为你，而是在调查一桩少女失踪案。”

　　“少女失踪案？”

　　他似乎不经意地朝小二看去，小二却仓皇回避。带着运筹帷幄的笑意，他对赵岚解释道：“近来，城内失踪了多名少女。据我观察，她们可能是被人运出了城，卖到别处去了。”

　　“卖？”赵岚不禁有些心慌。

　　“姿色一般的就卖去做丫鬟，要是长得好看点，就卖去青楼，可有个好价钱！”莫少骞提着嗓门，似乎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

　　而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小二偷偷摸摸想溜，却被守在茶铺外的捕快捉个正着。这下，赵岚全明白了，而在恼怒之余，更多的是害怕。若不是莫少骞及时出现，那她就会乘坐小二安排的马车，也会同其他少女一样被卖掉。以她的三脚猫功夫，根本逃不掉。而在良州的青楼里，哪怕她过得再惨，赵旸也不会知道，更无从去解救。

　　她长舒口气，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已疲软无力。

　　“小姐可改变了主意？”莫少骞试探道。

　　赵岚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朝他一瞪：“我不会轻易服输的！”

　　“好！有魄力！”茶铺的小二被捕，宾客纷纷离散，莫少骞也有正事要办，这便向她告辞，“无论何时何地，小姐手持腰牌都可入官府求助。殿下托我转告您，面子要紧，但安全更重要。”

　　他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在捕快们面前恢复了往日的严肃谨慎，又交待他们将小二带走，将茶铺也查封了。

　　赵岚无奈离座，重新走上了街道。适才发生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只差那么一点点，若莫少骞来迟一步，她上了马车，后果不堪设想。而莫少骞查案，为何会赶巧出现呢？既然为赵旸捎话，肯定也是受命在暗中保护的。在帝京城内，也许赵旸还可以一路设防，为她保驾护航。那么出了帝京呢？他还能处处想得周到吗？而她也要一路依靠他的保护才能走下去？若真是这样，出宫闯荡又有什么意思！

　　她依然是处于赵旸羽翼保护下的娇滴滴的公主殿下罢了。从小，她就被小心呵护，虽然免于受伤，不必吃苦受累。可这心中始终有些不甘。也许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年初，她缠着皇帝说自己不想成婚，即使将来成婚也要继续住在羽卿宫，不愿离开皇宫去住什么公主府。皇帝只是笑，他说：“真是个傻孩子。皇宫是你的家，你在这里活得自由，不愿离开。可这毕竟不是你夫君的家。身为驸马，他不能将你迎娶回府中，只能与你一起住在公主府。可若你得寸进尺，还要他搬进皇宫，受宫规约束，每日晨昏定省，那可真是难了他，恐怕也会影响你二人的感情。”

　　赵岚愤然反驳：“若他不愿，那我还不嫁了呢！”

　　“这又是什么胡话！人都是要长大的，男子要成家立业，女子要相夫教子。朕有这么多孩子，可皇子公主成人后都要离开皇宫，各自立府。皇宫，只能作为他们幼时的庇护。若所有人都留在宫里，反倒滋生是非，难以共处。你想，那枝头的鸟窝里，一对鸟儿哺育雏鸟，可待雏鸟羽翼渐丰，便要扇扇翅膀，离开这个窝了。若雏鸟不肯走，它的父母还会啄它，赶它走！那是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是他们心狠手辣吗？不是的，就算是鸟儿，它们也明白，只有离开里舒适的窝，雏鸟们才会真正的长大。”

　　这是赵岚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听他“讲道理”。往日的皇帝对她总是没原则地宠溺，却在婚姻大事上不肯让步，总是催着她快点嫁人，并着人为她建造了华丽恢弘的公主府。

　　“雏鸟就这么离开了家，多可怜啊！”

　　“它们的路还很长，离开家的伤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对！若是我离开了皇宫，一定会很想念父皇的。”

　　“那你可以时常入宫请安呀。”

　　“那不一样！”她固执已见，“现在，只要我想见父皇母后了，就可以立刻过来。可若出嫁，搬去了公主府，回一趟宫还得挑时辰，还有诸多规矩束缚呢！”

　　“哟，我的岚儿什么时候也在意那些繁琐宫规了？”皇帝却还在取笑她。

　　赵岚始终不甘心，撅着嘴巴闹脾气：“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不要离开皇宫离开你们！我情愿一辈子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皇帝拿她无法，只是笑着。

　　此刻的赵岚，漫无目的地走着，回忆起这样的往事，真是无比讽刺。她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她不仅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她的父皇母后，更没有搬去公主府，而是选择浪迹天涯。若她顺着这条路继续闷头走下去，那她此生会不会都无法再与亲人相见了呢？

　　摘下随身的腰牌，想着莫少骞捎来的话，她开始有点后悔了，想让一切恢复原状。就当他从来没出现过，她还是可以继续在羽卿宫里和胤如、梨莎嬉笑怒骂，继续横冲直撞，继续做无忧无虑的公主殿下。

　　“这样挺好的，就算我知难而退，懂得取舍吧！”才一转头，心中又浮现无数反对的声音，“我一直向往自由闯荡的生活，难道因为一点点意外就要放弃了吗？难道要继续回到宫中，等着嫁人，等着相夫教子？”

　　赵岚使劲地挠着脑袋，几乎是要把自己揪成秃瓢！她的人生中第一次面临选择，该怎么决定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而正巧，她面前还真的有分岔路口，可不应景了么！“算了！人算不如天算，就赌一把吧！”她将腰牌重新戴上，一番舒展筋骨后哼哼哈哈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她伸出食指，凭着直觉，朝一个路口指去：“若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城门，那我就去良州。如果九曲十八弯地走了半天依然在城中，那我就回宫！”有了这个主意后，她觉得浑身上下轻松许多，言出必行，当即就兴冲冲地迈开了步子。

　　可这欢快的步伐并没持续多久。此时正值烈日当空照，她被晒得脸色绯红，想象自己就是一块在炭火上打着圈的烤肉，几乎就要散发出外焦里嫩的香气。而偏偏这么想着，肚子也饿了起来。一天就喝了几杯茶，眼下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看来这块烤肉不会很好吃。

　　她咽了口唾沫，觉得此刻更重要的决定是选择哪个地方填饱肚子。一路走，一路停，来不及思考，她顺着酒菜的香气就闷头扎进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酒楼。酒楼虽小，却摆满了方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挤着人，只有送菜的小二穿梭其间。愈是热闹，说明这里的酒菜愈是好吃啊！赵岚踮起脚尖，眯着双眼再次逡巡一遍，选中了她预料中应该最先结束的一桌。如一条泥鳅，她灵活地钻进缝隙，站在预选的桌旁候着。以往，都是宫人们伺候她用膳。眼下虽不用她端盘子布菜，可这眼巴巴等着别人吃完自己才能上桌的感受，真是太不对劲了。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她几乎都要流出口水，只觉得自己的肚子愈发饿了，除了想吃东西，她的心里已没有第二个念头！

　　终于，这桌的客人要起身了！附近等候的客人纷纷投来炽热的目光，拨开周围朝这边挤来。赵岚瞄准时机，抢在他们之前一下坐在了还新鲜热乎的凳子上。与她抢座的客人露出恼怒又无奈的神色，叹着气继续等位子。而赵岚也顾不得油腻腻的桌子，伸手招呼道：“小二，点菜！”

　　店小二似乎已经忙得倦了，不耐烦地回头冲她喊道：“等着！”

　　“哟呵！脾气一个赛一个得大啊！”赵岚摸了摸根本不可能有胡须长出来的下巴，模仿着老先生的模样抱怨道，“小伙儿肝火忒旺，小心烧了眉毛！”

　　旁边桌上发出了噗嗤一笑，赵岚回头一瞪，瞧见了一位俊俏公子。那人眉眼含笑，嘴角轻扬，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赵岚吸吸鼻子，不想与他计较。可偏偏有人不遂她的心意，朝着她和那公子指指点点起来：“哎我说，你们俩一个人占一张桌子，这不太合适吧！”

　　大堂内嘈杂，对于这样的议论，赵岚充耳不闻，那公子也兀自喝茶。

　　“这么多人等着呢！你们两个拼个桌，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发表意见的妇人说着，朝同来的其他客人示意，众人连连附和：“是啊，拼个桌吧！”

　　“凭什么啊？”他们的嗓门太大，赵岚又不聋，终于受不了了，“先来后到懂不懂？我比你先坐下，那你就得等着我吃完！”

　　妇人嗤之以鼻，双手插于腰间朝她回应：“小丫头长得倒挺好看，怎么就胡搅蛮缠呢？”

　　“谁胡搅蛮缠？”赵岚气得几乎要站起来与她对峙，可她才动了动身子，就瞧见附近的客人蓄势待发，她脑筋一转，笑着重新坐好，语气也温和恭敬得不得了：“大娘，我尊敬老人，不与您计较。”

　　“大娘？”妇人几乎尖叫起来，“你喊谁大娘？”

　　不合时宜的笑声再次响起，那公子并没有朝这边看，嘴却不饶人：“真是不懂事，一点规矩都没有。宁国以老为尊，为表敬意你该唤她一声——老大娘！”

　　这下，赵岚也装不了矜持，放声笑了起来。

　　“你……你们……你们两个一唱一和，配合得这么好，还想装作不认识？我看你们就是一伙儿的！”妇人气结，不顾同伙反对朝赵岚这桌挤过来，“好，你们不拼桌是吧！”她朝着一张条凳就要坐下，当此时，那公子的脚一钩一踢，他桌下的一张条凳“嗖”的飞了过来，空中一个翻转，正好反扣在妇人即将落座的条凳上。妇人又惊又怒，跌坐在地。而同伙们眼见她吃亏，自然不肯。有的朝着那公子便挥出了拳头，有的扶起妇人要同赵岚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