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21、第十二节 重新活过

　　“娘死后，奴婢带着弟弟在舅舅家帮着干活。弟弟太小，奴婢就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只希望舅妈不要嫌弃我们，能给我们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赵岚虽在愣神，却察觉她微微颤抖：“后来呢？”

　　她似乎深吸口气，才勉强平复心绪：“有一回，奴婢在田里干活，叫弟弟在家里等着。等奴婢……回到家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奴婢快急疯了，挨家挨户地敲门啊，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弟弟，可他们却把奴婢推开，还说反正活不长，迟早也是饿死。奴婢不信，继续找啊找，最后，在天黑前，奴婢找到弟弟了。”

　　“你弟弟去哪儿了？”赵岚忍不住坐起来，附在她身后。

　　“他浮在河面上，一动，不动。”

　　“河面上？”赵岚瞬间明白过来，“他……”

　　“他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胤如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他，他是怕奴婢饿了，想要把这半个馒头送去田里给奴婢吃，却掉进河里……淹死了。”

　　“胤如，别再说了。”赵岚从背后抱住她，“别再说了。”

　　“这些年奴婢一直在想，若是那日把他带在身边该多好啊！他就不会死了，就不会剩奴婢一个人，孤苦伶仃。”

　　“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你那时，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奴婢有时候也在想，就算没有那一次，又真的能养活他，把他平安养大吗？第二年，舅妈就说家里没有钱，不能再让奴婢吃白食了。她说，如果奴婢还有半点良心，顾念他们的恩情，就会知道要报答。”

　　“如何报答？”

　　“她把奴婢卖进宫，奴婢一点都不恨她。因为穷人家的孩子，命是最不值钱的。她没有把奴婢卖进青楼，奴婢就已经很感激了。而且，奴婢的命好，进了宫，能伺候公主。这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她虽然这样说，脸上却难掩失望痛苦，幸而背对着赵岚，不被看到。

　　赵岚不说话，紧紧地抱着她。许久，她才轻声说道：“胤如，这些年来你一直照顾我，就像姐姐照顾妹妹一样。”

　　“公主说什么呢，奴婢怎敢当您的姐姐？”胤如说着要跪下请罪。

　　赵岚忙叫住了她：“此刻殿内并无他人，难道我还不能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了吗？”

　　看着她略带愠怒，胤如只好重新坐下：“奴婢知道公主的好，从未真正将奴婢当成下人一样使唤。”

　　“宫里姐妹众多，与我最要好的就是小石榴和冰凌了。她们两个都比我小，我这个做姐姐的，要照顾她们！可谁来照顾我呢？长姐不苟言笑，我有些怕她。其他几个姐姐与我不亲。太子哥哥终究和姐姐不同。而你，就是我的姐姐了！从小，你就照顾着我，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责怪我反而帮着我护着我。你说自己是奴婢，可我却从未真把你当作奴婢。胤如，你失去了弟弟，就让我当你的妹妹，好不好？”她的眼神里满是真挚，真的叫人无法拒绝。

　　胤如听她说了这番话，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激动：“公主，奴婢这辈子，都会护着您帮着您的！只要您别再赶奴婢走，奴婢就都听您的！”

　　“胤如，我一下失去了两个姐妹，真的不能再失去谁了。答应我，你一定活得长长久久的，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晚些时候，胤如和梨莎一起为赵岚梳洗。梨莎手上活不停，言语间却有些责备：“公主，您还在发烧，太子殿下都说了您不必去的！”

　　赵岚望着镜中的自己，的确较往日憔悴不少，而她也无心打扮，只想去姐妹的灵前祭奠。胤如拉了拉梨莎的袖口，示意她不要多言。梨莎有些委屈，咕哝道：“昨夜您回来的时候，可把奴婢吓坏了……”

　　“我能撑得住。”

　　“那让奴婢跟您一起去好不好？”梨莎放下篦子，蹲在她跟前祈求，“奴婢只有一直看着您，才能放心。”

　　赵岚明白梨莎虽然嘴不饶人，但对她充满关切，她也无法拒绝。

　　胤如却有些迟疑：“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去浣莲阁吧。”

　　赵岚还未答，梨莎先抱怨道：“浣莲阁向来冷清，那地儿又阴冷潮湿，您的身子才好些，还是早去早回吧！”

　　“姐妹之中，长姐与二姐、三姐感情最好，可惜二姐早年病逝，长姐伤心过度病了好几年。三姐出嫁后，夫家落魄，更不与宫里联系。而我们几个，无奈比长姐小了好几岁，总归不甚亲热。如今她人没了，若再不去看她，也着实可怜。”

　　“去的去的。”胤如连声安慰道，“梨莎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看了长姐，我要出宫给冰凌守夜。”

　　梨莎惊呼：“这份心意温宜公主泉下有知必然感动，可若拖垮了身体，您又让她怎能走得安心啊？”

　　赵岚低头凝视腕上的伤，似有感触：“我心中有数，你不要再劝了。”

　　“公主，您这身子当真禁不起啊！”胤如也不放心。

　　“你们放心，我已经无碍了。若当真受不住，便会去房内歇息的。”

　　胤如与梨莎对视一眼，谁也劝不住她。

　　赵岚握着腕伤，继续说道：“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们就遂了我的心愿吧！从前，生死与我相距甚远。即使死了好多回回，我也极其幸运地复活了。后来，因为师父舍命救我，我也以命相护，不惜自残。现在想来，却是幼稚可笑。若我真的死了，又怎能再保护他呢？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两个丫鬟不料她今日竟有这番感触，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冰凌死了，绍哥哥一个人活得再痛苦，她也无法陪在身边安慰。绍哥哥生病了，她也不能照顾。绍哥哥若是将来遇见什么女子，重新娶妻生子，不知冰凌该是高兴呢，还是难过。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了。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所以我要好好活着，会好好珍惜这条性命的！”

　　梨莎听闻，感叹道：“既然公主惜命，那奴婢也不再劝您了。您想为温宜公主守夜，奴婢陪您！”

　　“还有奴婢，我们一起陪着您！”

　　赵岚拉起二人的手：“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连续出了两件丧事，就连这天气也变得阴郁不定，狂风骤雨之下宫中有好多古树断了枝桠，横亘道上。清扫道路，搬移树木，侍卫们都去帮忙了。几日不见杨文俊的身影，赵岚似乎习以为常。梨莎以为这样最好，便偷偷向赵旸禀报，希望将杨文俊调出宫去了。

　　等这一阵坏天气过去，赵岚也逐渐平复了心情，不再每日对着窗外发呆，终日郁郁寡欢了。胤如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她却只是敷衍地笑。一日，赵岚不让她们相陪，领着小环子就出了羽卿宫。

　　“公主，您想去哪里走走？”小环子虽是她贴身小太监，但毕竟猜不透她的心思。

　　赵岚也不回答。一路走到了太医院。纵使小环子再糊涂，也能猜到她是来找谁的。当下伸手拦在她跟前：“公主，秦太医又不会武功，您若跟她单挑，可不太公平！”

　　“谁说我要跟她单挑了？”

　　小环子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奴才从不打女人。”

　　赵岚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想什么呢，我不是来找她算账的！”

　　小环子仍不敢放她进去，怯怯地问：“那您这来势汹汹的，是请她看病？您也没病啊！”

　　赵岚没好气地伸手打掉小环子阻拦的臂膀：“我来找秦太医谈谈心，行不行？”

　　“谈心？”小环子撇撇嘴，见赵岚瞪着他，忙改口道，“行，当然行！”

　　“你在这儿等着。”赵岚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不必跟上，自己就大步流星地进去了。

　　“公主，千万手下留情啊！”小环子朝她喊话，“论相貌，她是野菊花，您是牡丹花！论才智，她只有小聪明，您却是聪明绝顶！”

　　“够了啊！”赵岚一下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聪明绝顶，小心让太医们听到了，笑掉大牙！”

　　小环子笑着捂嘴，乖乖站定。

　　“净瞎说八道！什么野菊花、牡丹花。”赵岚知道他是粗俗地夸自己呢，心情还是不错的。

　　太医们破天荒地见到她驾临，纷纷跪下行礼。

　　“都平身吧，本宫是来找秦太医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对赵岚和秦太医的恩怨是非还是有所耳闻的，便道：“秦太医病了。公主还是回避的好，免得被她传染。”

　　“本宫来都来了，自然不会就这么回去！”赵岚又岂是轻易被糊弄的，“快带路！”
　　太医们无法，只好出来领路。赵岚倒也不为难他们，到了秦太医的房外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秦太医，你醒着吗？”她想当然地推门而入，幸而及时打住，先敲了门。不然传出去，也不知道宫人们如何描述呢。

　　“谁？”听声音，的确虚弱无力。

　　“是我……是本宫，娉婷公主！”她顺口的是“十二公主”，但又觉得“娉婷公主”作为封号总归更有气势。嗯，要先声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