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文里的普通人》洛阳有梨

2、普通的后宫

　　嘉泰十七年，小寒。

　　洛都明德殿，帝驾所在。

　　一片肃然沉寂中，一声长长的“吱呀”突兀响起，厚重的正殿门被推开，殿外密密麻麻跪着的朝臣宫妃、龙子凤孙们纷纷抬头，一双双或年少或年迈的眼里，盛满了人世间所能寻遍的所有情绪。

　　雪越下越大了，它是这世上最公平不过的存在，并不会因为外面跪着的是什么皇亲国戚、肱骨栋梁便有选择地绕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跪了这么些时辰，一个个抬头来望时，活脱脱是一堆雪人看了过来。

　　“何公公，陛下今日如何了？”见殿内来人，一位满身憔悴也依然难掩风姿的美人立时问道。

　　何公公默默苦笑，先向朝臣的方向看了一眼，才低低道：“回贵妃娘娘的话，秦掌院妙手回春，陛下方才已经醒了，只是……”

　　——只是皇帝想见的，唯有皇后一人。怕是要让殿外跪着的娘娘大人们失望了。

　　何公公还没想好这话该怎么说，遥遥看到一驾凤辇过来，心下一愣，继而一松，立时快步冲下台阶，赶在凤辇停稳前躬身行礼，恭谨道：“奴才恭迎皇后娘娘凤驾。陛下刚醒，正盼着娘娘您呢。”

　　官师下了辇，却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先打量殿外跪着的这么些人：内阁徐首辅、兵部宋尚书、都察院杜都御史……

　　“几位大人的身子骨倒是都挺好。”官师由衷感慨。

　　众人正躬身行礼，听得此言，即使老谋深算如徐首辅也不由得面色微微扭曲，生生咽下一口气，诚惶诚恐道：“承蒙皇后娘娘庇佑。”

　　官师微微颔首，只自然而然地吩咐道：“请几位大人进去喝杯热茶吧，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还跪着，总是有了不得的军国大事等着要见一见陛下。”

　　“可，”何公公不由踟蹰，“陛下吩咐，只……”

　　官师微微侧首，平静望向他：“可本宫觉得，陛下得见见几位大人们。”

　　何公公再不敢多言。

　　两句话解决了殿外朝臣，官师径直朝后宫女眷走去，大皇子领着弟弟妹妹们一一向官师见礼。

　　官师对着十二岁的大皇子微微颔首，视线落到他身后的二皇子身上时，却是眉心紧皱。

　　“传太医来。”官师回首，冷冷瞥了何公公一眼。

　　何公公定睛一看，心里顿时一咯噔。——只见二皇子小脸发红，隐隐有要烧起来的态势。

　　何公公不敢耽搁，忙遣了小太监去传。

　　“你这丫鬟的心有够毒的啊，和你有一拼，”穿书者在官师脑海里闲闲点评道，“为了争连儿子的命都不顾了，他儿子才几岁啊，身子骨又弱不拉几的，风一吹就要倒，哪里有胜算嘛。”

　　不远处，一容色寡淡、不过中人之姿的清秀妇人正惶急地跪着，眼圈发红，神色憔悴，主动请罪道：“是嫔妾粗愚，顾虑不周，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那是二皇子的生母夏贵人，如燕姑一般，曾在长秋宫侍奉。

　　官师没去看地上跪着的夏贵人，只淡淡扫过眼前数位：宋贵妃、陆德妃、恩嫔、慧嫔、晏嫔……微微颔首，不咸不淡道：“你们有心了。”

　　众妃忙福身再礼，连道不敢。

　　官师不欲多言，视线在几位龙子凤孙中一掠而过，冲着为首的大皇子太子点了点头，淡淡道：“都散了吧……拓儿随本宫来。”

　　大皇子抿了抿唇，脸上并不敢显露出明显的形色来，只深吸一口气，端步向前，跟到了官师身后。

　　官师拔腿欲走，宋贵妃却突然起身拦了一拦。

　　“皇后娘娘且慢，”宋贵妃咬了咬牙，犹豫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臣妾私以为，既诸位皇子、公主都是陛下的骨肉至亲……何不让众位小殿下们都一并到明德殿中侍疾，以慰陛下病中寂寥？”

　　“宋贵妃这是不死心啊，”穿书者将“男主”和“剧情”捂得严严实实防着官师，只时不时漏一点与官师提条件，但在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身上，倒是很有闲情雅致点评一二，也兴许是在官师脑子里闷坏了，想趁机多叨叨两句，“大皇子的生母害死了她的孩子，又被她反手害了，你现在明显要立大皇子，她又恨又怕，可不得坐不住了。”

　　官师知宋贵妃心结，并不与她过多纠缠，视线掠过她，落在诞育有子女的妃嫔上。

　　正抱着二皇子问诊的夏贵人无甚动静，三皇子生母晏嫔先一步跪了下来，慌慌张张道：“皇后娘娘明鉴，三殿下才刚过六岁生辰，跪了这些久已然承受不住……嫔妾就失礼先走一步。”

　　晏嫔话还没完，慧嫔齐氏复又跪下，以四、五公主年幼故请辞。
　　宋贵妃的脸霎时黑了一半。

　　偏偏这时候，恩嫔也紧跟着跪了下来。

　　“怎的，”宋贵妃回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陛下还病着，恩嫔便等不住了，难道你也有孩子急着回去照顾吗？”

　　——恩嫔本名恩和金，乃是嘉泰四年，大庄与十六胡战事暂休间，十六胡进献到大庄的贡女。

　　“恩和金”在胡语中意喻“和平者”，可惜如今十六胡再次兵临城下，和平不再，恩嫔处境尴尬，很多事情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就如今日，碍于众妃都来，她不好不来，但来了也不想多呆，以免惹了人不痛快，见晏嫔、慧嫔纷纷告退，自然也想走。

　　却不料正好撞在宋贵妃的枪口上，被宋贵妃这样急赤白脸地一顿埋汰，一时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张嘴欲言，却又因汉话说的不好，只得委屈地再闭上。

　　“恩和金好歹是男主的人，宋贵妃对她这么凶，下场怕不会好哦……”穿书者喋喋不休地点评着。

　　官师闭了闭眼，沉了口气：“都散了。”

　　恩嫔感激地朝官师行了一礼，连忙告退。

　　“若是贵妃不想走，”见宋贵妃仍站着不动，官师索性道，“不妨一道进去？”

　　宋贵妃迎上官师沉着冷静的双眼，一时竟不敢与她对视。

　　“皇后娘娘息怒！”还未进殿的的宋尚书见状，赶过来跪下，恳切道，“贵妃娘娘绝无干政之意……”

　　宋贵妃一惊，当即意识到了自己僭越，脑子冷静下来，一阵复一阵的后怕涌上心头，默然退后，讷讷道：“是臣妾失言了……”

　　官师掠过她，只瞥了眼一大把年纪跪在地上的宋尚书，微微颔首道：“宋大人请起吧。”

　　然后一径向着明德殿而去。

　　诸位朝臣纷纷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