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普通的女儿 ...

  •   嘉泰十七年,小寒。

      洛都长秋宫,皇后居处。

      “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侯雉始鴝。*”长秋宫椒房殿内,一位宫装美妇出神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色,心神不宁道,“怕只怕,大雁不思北归,一心巴着南边妄图鸠占鹊巢……”

      边上一满头银发、眼皮耷拉的老妪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宫装美妇那充满不详的谶言。

      妇人只得撇了撇嘴,憋住了下半句,但艳丽的眉宇间跃然书写着八个大字:“时局如此,不许人说?”

      “燕姑说的不错,”上首端坐着的官师从案牍间抬起头,见奶嬷嬷李氏那显见不悦的神情,莞尔一笑,沉吟道,“玉泉、瑞丰、平宁……节节败退,战战吃输,到而今情势,十六胡兵临城下,是要逼着陛下作‘城下之盟’了。”

      “纵使情势暂且不由人,”李嬷嬷沉着脸,冷冷地打断她,“皇后也不该无端说这些丧气话。”

      “战败议和,那是男人们的事。而皇后您只消一日还在长秋宫里端坐着,就一日还是这天下万民的女主人,谁也越不得您去!”

      及至最后,已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官师失笑,望着一脸固执的李嬷嬷,知晓硬拗是拗不过的,只低低叹了一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老奴只知道,胡人们就是再贪、再想占,南边的丝绸珠宝、美食珍馐,他们是占不尽的!不然现在还与朝廷议哪门子的和?早一揽子冲破宫门烧杀劫掠了。”李嬷嬷却是冷笑连连,“既要议和,无非是占多占少罢,又与长秋宫何干?”

      “左右,那败仗又不是长秋宫让他们打的!”

      官师莞然失笑,知晓李嬷嬷心结,并不多劝,只顽笑道:“官师者,师,长也,各为一官之长也。故官师者,也即百官之长*。既然唤了这‘百官之长’的名儿,总不好光叫名不做事……”

      “老奴早就说,”李嬷嬷气得牙根直痒痒,“娘娘这闺名一开始就没起好!”

      官师听得哈哈大笑。

      “那该去怪道哪个呢,”官师眨了眨眼,促狭道,“反正不是我自个儿起的。”

      李嬷嬷被官师的调侃弄得气笑不得,一时消了黑脸。

      立在窗边的宫装美妇,也即燕姑,见状当即笑盈盈接口道:“反正奴婢只知道,无论娘娘想做什么,奴婢只管跟着做就是了!”

      “娘娘高兴,奴婢就快活,娘娘满意,奴婢就开心。”

      ——就像她们当年在即墨侯府时,李嬷嬷管得严,燕姑她们几个小丫鬟却是只管顺着官师的性子,跟着她胡作非为,哪怕天塌下来也不怕。

      “你就只管‘谄言媚上’、‘为虎作伥’吧!”李嬷嬷恨恨地骂了她们主仆一句,索性掀了帘子出门盯午膳去,眼不见心不烦。

      官师摇了摇头,遥遥点了燕姑额头,失笑道:“你而今身份也不一般了,怎么还说这种傻气话。”

      燕姑的眼圈蓦然一红,她极不爱听官师提这些,三步并两步走到官师跟前跪下,低低道:“奴婢却只愿一辈子都做娘娘的‘燕姑’。”

      官师静默片刻,抬手撑起膝间那张即便梨花带雨也不失半分颜色的美艳面庞,轻轻道:“可你早已是陛下的‘安贵人’了。”

      燕姑泪眼婆娑的脸上不由一窒。

      官师低低叹了口气,正欲再言,外间却有宫人来禀,道是宁安公主来了。

      官师只得打住不再多言:“快让人进来,别让孩子在外头再冻着了。”

      很快一名十岁上下的高挑少女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及至半道,与起身正要退出的燕姑撞了个正着,二人都是一怔,面上闪过如出一辙的三分尴尬,各自退后行礼。

      ——“见过安娘娘。”

      ——“见过宁安公主。”

      官师无奈摇头:“你们两个呀……知道的知道你们是亲母女,不知道还以为宁安是本宫生的,看你是个陌生人呢。”

      调侃的是母女两人,话却主要是对着燕姑点的。

      “娘娘说笑呢,”燕姑垂着眼,语调平平道,“公主本来便是娘娘的公主。”

      宁安公主只安静地垂着头,不发一语。

      ——因为这话并不算错,皇帝如今有三子五女,其中三位的玉牒都记在皇后官师名下,于后人而言,他们当是官师所诞。

      官师头痛地按了按额角,摆了摆手,示意燕姑可以先出去了。

      燕姑不以为意地福身一礼,退了出去。

      官师拉了跪在自己身前的宁安公主起来。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官师攥住宁安公主的手,冰凉凉的,不死心换了一边,还是一般无二的冷,不由眉头紧簇,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手炉都不记得带一个?”

      宁安公主显见是慌慌张张跑过来的,裙摆全是未净的雪,张嘴欲言,却又止住,侧过头去,往帘外看了一眼,焦急地给官师使眼色。

      官师正了神色,微微颔首,示意长秋宫内但说无碍。

      宁安公主便侧过身去,将自己偶然探听到的只言片语如此这般地与官师重复了一遍。

      官师听罢却只是一笑,玩味道:“他们真是这么说?”

      宁安公主素来温婉平和的双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恨恨地点了点头。

      “本宫还道什么呢,”官师摇头失笑,“原来不过逞几句口舌之快。”

      “他们是未开化的野蛮人,他们蛮横无理,”宁安公主怒道,“他们……他们是在侮辱母后您啊!”

      及至最后一句,语调间却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双眼里含了两包泪珠珠,要掉不掉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官师轻叹一声,抬手替宁安公主拭了多余的眼泪去。

      片刻后,宁安公主却是也想通了,神色平静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儿臣定会随母后同……”

      官师抬手按住了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抬头,却是一脸的视死如归。

      “宁安,”官师揉了揉身前小姑娘的脑袋,头疼得厉害,沉吟着缓缓道,“就算是真走到那一步,母后也一定会想法子为你们寻一条生路的。”

      “那母后您呢?”宁安公主却并不买账,当即反问道。

      官师一时沉默了。

      “可儿臣并不想苟活,”宁安公主在这片沉默里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紧紧攥住官师的手,一字一顿道,“儿臣愿意为母后而死!”

      官师忍不住笑了。

      这次的笑依然是官师一贯的微笑,淡淡的,轻轻的,却不再像宁安公主记忆中的很多次般,盈着轻缓的暖意与包容,而是仿若带了抹棉花里透了数把针尖出来似的轻嘲。

      ——既不痛,也不痒,但冷不丁,还挺扎人的。

      宁安公主的激烈情绪在官师这意味不明的微笑里逐渐消散了,双眼里浮起了一层迷茫。

      “本宫要你的死作什么?”官师微微笑着直视着宁安公主的双目,无比理智,又无比冷酷地反问她,“这世上愿意为本宫去死的人多的是,他们的死,总还多少能为本宫带来些什么……你呢?”

      宁安公主的眼睫快速地眨动了起来,眼圈一点一点晕红,牙齿微微颤抖着磕绊在一起……须臾后,她死死咬住唇,眼泪无声地泄了满脸。

      官师松开手,缓缓摇了摇头,只随口道:“活着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好好活下去,随便活成个什么样子……总不枉本宫花费心思养活了你。”

      宁安公主咬唇应诺,通红着眼圈退了出去。

      殿内空寂,官师一个人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按紧了额角,忍无可忍道:“已近一刻钟了,你不歇歇吗?”

      脑海里那个清脆的女声从方才宁安公主哽咽着离去后便一刻不停地闹腾着,叫嚷着些“女儿不哭,妈妈抱抱”“女儿好乖好可爱好想rua”等种种令官师听得如坐针毡、毛骨悚然之语,再无半点早先在官师面前装神弄鬼的世外高人格调。

      穿书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止住了见到最喜欢女角色的激动,随意道:“女儿真的好软好甜,你也太冷酷了,就告诉她大家都会活着好了,有我在,又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脑海里的女声不肯透漏自己的名姓,只让官师用“穿书者”来称呼自己。

      官师打断穿书者不着边际的许诺:“你曾告诉我,这是一个人可以修炼成仙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如今的十六胡之主斡栝坮。而你刚才也听到宁安所言,十六胡放话要待陛下故去后迎娶我,合两国为一家……如此,你又如何保下我?”

      就这些天的接触而言,穿书者并没有表现出除了在官师脑海里说话之外的任何能力。

      穿书者讪笑道:“那男主也不是没说非要杀你不可嘛,他不过是要娶你,实在不行你就嫁给他,咱也能保住命啊……”

      官师眼眸里的浅浅希冀如晨起朝露,瞬息间消散了。

      官师按了按额角,自嘲可真是昏了头,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竟真以为穿书者能有一二妙计。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穿书者不爽了,“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我为何非要‘看得起’你?”既是绝路,便也无甚犹疑,官师并不发怒,只平静道,“连宁安一个孩子都‘不想苟活’,你的保命之法既要我同意嫁给斡栝坮,不如节省时间,另作打算吧。”

      ——官师并不是很希望黄泉路上有穿书者作陪。

      “迂腐的守贞观念!你这是男本位思想,跪在地上的女奴。”穿书者恼了,挖苦道,“身为女人却甘做男权的守卫者,为了贞洁连性命都不要。我怀疑你是不是真上过战场带过兵、还是在宫里待了十几年把脑子都待废了,当年那么多将士豁出命守着你活下来,你却为了这种无聊至极的理由去死,我可真为他们感到不值……”

      “你以为斡栝坮娶我是图我可以陪他睡觉吗?”官师蓦然大怒,寒声道,“皇帝身体久不睦,东宫未定,本宫既是大庄的皇后,便是东宫的嫡母!倘真叫斡栝坮娶了本宫,待皇帝宾天后,又要未来的新君如何自处?!”

      穿书者被官师骤起的怒火骇得愣住。
      ——无论是小说里寥寥几笔的描写,还是这段时间的真实相处,穿书者一直以为官师是个冷淡到近乎于薄情的女人,从未见过她动气,更别说发这么大的火了。

      继而又是羞恼。

      想自己挑来捡去,最后却倒霉得穿到这个早死的镶边女配身上来,还被迫困在她身体里与她同生共死,自己还没有嫌弃她带自己送死呢,她还倒觉得自己蠢了?

      一时意气上头,穿书者也顾不得那几多限制,凉凉反讽道:“是了,你惯来‘聪明’,又知道男主不是图你,而是为了羞辱大庄了。”

      穿书者可很清楚,男主求娶官师这个剧情点,主要还真不是为了羞辱大庄,而是解心珠。不然后面也不会在形势一片大好时,只因官师已死、心珠无解,又耗费那许多精血去布阵重来。

      官师默了默,平静道:“可斡栝从未见过我,如何至于‘图我’?”

      穿书者呵呵道:“是你以为斡栝坮没有见过你罢。”

      “原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官师缓和了语调,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原来斡栝坮竟是个故人……这当是他的胡人名字罢,却不知汉名是?”

      穿书者自觉赢了一盘,得意之后便不想再透露更多,只呵呵笑道,:“你不是打算亲自去和谈吗?等你见了不就知道了。”

      官师眉眼微垂,心下稍定。

      ——至少在故事里,自己是早便与斡栝坮“认识”的,不仅是见过,更是熟悉到了见面就一定能会认出来的地步。

      而斡栝坮也确实会赴和谈之约。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大修,可以当新文看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