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关雪燕

1、第1章

　　清晨，薄雾笼罩，整个濑阳县似被裹于轻纱之中，守城小兵打着哈欠开了城门，一辆蓝色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
　　过了城门，马夫挥鞭驾车，破雾疾行。
　　几个起早开了店门的商人，交头互道，这是谁家的马车，这样横冲直撞，着了火似的。
　　行过几个街口，“吁……”的一声，马夫收紧缰绳，棕马前蹄高扬，长嘶一声，渐渐稳下身子立在街中。
　　车内有人出声，浑厚清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停车？”
　　马夫恭敬道，“大人，前面有一乞儿横卧于马前，大人，您看----”
　　车内有人掀了帘，一位面相淳朴，手持长剑的男子跳下马车查看。
　　十月初，秋凉天，地上趴着一着灰衣破布的乞儿，蓬乱长发沾满枯叶，裸露的手脚遍布狰狞伤痕。
　　男子走前几步，用剑鞘捣捣他身子，乞儿吃痛，稍稍一缩。
　　男子见他有了反应，矮身问道，“你没事吧！”
　　乞儿挣扎着挪动身子，慢慢坐起身，却始终低垂着头，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有劳，无妨，无妨。”
　　此声一出，嘶音低调，男子锁眉继续问道，“可否请这位仁兄让一让，我们大人有急事赶路。”
　　乞儿突然轻咳不断，污黑的手捂住嘴巴，背过身去。
　　男子心起怜悯，从车后座的家当里取来一碗水，递于乞儿面前。
　　乞儿双手接过，“多谢兄台。”
　　这一句“兄台”令男子意识到他兴许不是个普通的乞儿，该是个知书达礼之人，却因何故落于此番处境。
　　温水入腹，秋凉天里多了层暖意，薄衣乞儿抬手擦擦嘴角，扬脸轻道，“多谢兄台。”
　　男子眼中露出惊惧之色，虽转瞬即逝，却让乞儿意识到自己的大意，慌忙低下头单手掩脸。
　　乞儿知道他有一张多么可怕的脸。
　　碧波湖里日日倒映着那张布满形状各异疤痕的狰狞鬼脸。
　　还不只他的脸，褪去破洞脏衣后便可见盘踞在全身的暗红色泽的伤痕，或深或浅，道道触目惊心。
　　眼见乞儿的反应，男子自觉失了态，双手抱拳忙道，“请恕在下唐突，仁兄莫怪。”
　　乞儿深感欣慰，这淳朴男子倒极是个善人，对一路边乞儿称呼“仁兄”，未露一句呵斥，诚恳语气让人心暖。
　　乞儿刚要回话，却听马车内有人不耐的出声，“荣锦，莫要耽搁，尽快启程。”
　　“是！”男子接了令，转身对乞儿道，“有劳仁兄让个道，我们----”
　　乞儿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紧抓住男子衣摆，颤颤道，“大人，大人，请大人带上我吧，大人……”
　　男子受惊站起身，乞儿匍匐在他脚下，不肯离去。
　　“你这是做甚，快快放手。”
　　乞儿听所未闻一般，紧抓男子布衣，脏污的双手在衣摆处留下块块黑印，“大人，大人，请带上小的吧，小的做个下人，烧火的，打柴的，倒夜香的，皆可。大人，给小的一条活路。大人……”
　　“我不是大人，你快快起来。”男子弯身欲扶他起身，谁料乞儿竟双手抱紧他双腿，凄哀之声惹人伤怜。
　　“什么事？”一柄折扇掀开车帘，高冠锦衣的公子从马车中走下，翩然立于两人眼前。
　　乞儿回身望去，薄雾轻散，公子端正肃穆的面孔高高在上，生添几分威严。
　　名唤荣锦的男子躬声行礼，“大人，这乞儿似是要讨个活儿，大人，您看----”
　　“荣锦，”公子打扇轻摇，“你跟了我这些年，心软的性子还是改不了。一个乞儿，能做甚？”
　　乞儿松开男子，弯身垂首跪在华服公子面前，嘶哑的声音低声道，“大人，小的可以做下人。大人只管吩咐，小的什么都可做，什么都愿做，只求大人能给口饭吃。”
　　公子瞟他一眼，转过身欲上车，“荣锦，给他二两银子，打发了罢。”
　　乞儿一听着了急，跪行上前，“大人，小的不要银子，小的只要能有口长久的饭可吃。大人，大人，小的做什么都可，小的不需工钱，只要一日三餐，不，两餐便可。大人，求您了……”
　　公子收扇锁眉，心中暗想，这乞儿倒是难缠，不要银子只求长久的活计，来路不明的，怎可收。
　　荣锦心善，眼一瞟瞟到乞儿短衣下露出的布满伤疤的小腿，登时心头一热，开口求道，“要不，大人先留下他，看他能做甚吧，若是做得不好，再遣了也不迟。大人，您看……”
　　荣锦的话在接收到公子投来的冷冽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我不需要下人，拿了银两，你离去吧！”
　　乞儿目光黯沉，眉间几许悲伤，却只得起身退开。
　　荣锦从腰前布袋中掏出二两银子递于乞儿面前，乞儿道谢接过，“多谢兄台，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小的今后牢记心上。”
　　荣锦一声轻叹，“敝姓刘，单名华，字荣锦。”
　　“兄台侠义仁心，古道热肠，对一乞儿皆不言弃，他日，善心必得善果。”乞儿浅浅一笑，抬眸追随满天落叶，“小人清晨有生之年将不忘兄台之恩。”
　　荣锦抱拳刚要答话，那厢传来公子急切的声音，“你说，你叫什么？”
　　乞儿与荣锦互望一眼，回过头，狰狞鬼面朝向公子，一手指天，“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