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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

  •   8.

      裴照告诉我在出事之后,他听见消息已经设法联系顾剑,但眼下还没有联系上。
      我一直待在书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外头的夜色浓重,连月亮都藏在云端里不露面。眼下正值冬日,外头那样寒冷,前几日还下了雪。她衣裳穿得那样单薄,不知顾剑把她领到何处去了,她若是冷了惹上风寒怎么办。裴照身着一身戎装在书房里候命,书房里寂静一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吩咐永娘熬着姜汤,直到她回来。”
      裴照抬头与我对视,他垂了垂眼,快速的掩下担忧的神色,恭敬地回答:“是。”
      裴照抬脚便要走,我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又开口问:“你是不是很担心她,想去寻她?”
      我的声音很缥缈,像是一阵风。
      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明白裴照,他以前是我手下最忠心的将军,我有回命悬一线,是他巴巴地把我从阎王手里捞了回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睛里的担忧有了旁人,而这旁人竟是我的太子妃。
      “殿下不发令,臣下不敢妄为。”
      他这般回答叫我挑不出毛病来,我是君,他是臣,军令如山四个字比百斤枷锁还重。
      “我不是以太子的身份问你,我是在以李承鄞的身份问你,你如实回答。”
      裴照的喉结动了动,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如果我不是金吾将军,我会去寻她。”
      其实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我不喜欢如果这个词,因为永远都是假想。
      我不愿意让自己用如果去做假设,太没出息。不过我有时候会偷偷地想,如果我不是东宫太子,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哥,兴许我与小枫不会走到双双跳入忘川的结局。可如果我不是从小养在宫廷请最好的师傅教我骑射,我又怎么能与小枫双双在西凉的大漠上骑马,又怎么能杀掉白眼狼王,又怎么能迎娶小枫。小枫喜欢的是如同英雄一般的顾小五,可顾小五的骨子里是太子李承鄞,从来缺一不可。所以,我与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到底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不由地轻声问:“天下为重,何为轻?”
      这话裴照答不出。
      我反问自己许多遍,我也答不出。
      裴照转身退出书房去吩咐永娘煮姜汤 。
      我在书房里呆坐了一宿,书房里的炭盆烧尽了,我没有让人来加炭火。天亮时分,我去了小枫的寝殿,小枫身边的人都被我遣了下去,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小雪一只活物。
      小雪趴在小枫床榻下的波斯地毯上,正用雪白的爪子扒拉着地毯。它还认得我,见我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我脚边,伸着脑袋蹭了蹭我的腿。我把它抱了起来,它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直冲我喵喵叫。
      我环顾了一下寝殿的布置,这三年小枫没有花心思布置过这寝殿,冷清得像个牢笼。她不爱摆弄女子喜欢的东西,梳妆台上都只有零星的几件首饰,大多还是我心情好时随便赏的,全然没有太子妃该有的雍容派头。
      我恍然发现她在东宫的这三年,我竟连最简单的富贵都未曾许过她。
      我把小雪放在小枫的床榻上,小雪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它眯着眼在榻上打了个滚,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用爪子抱着的手腕不放。一瞥间,我在小枫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块布角。
      当那布角落入我手心里的时候,我心口的某个角落开始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那是一条衣带,绣着鸳鸯图案,是我赏的那条。
      小枫一向是口是心非。她说我送她衣带被人嘲笑,明着跟我生气吵架了好几回,暗里却把它放在枕头底下。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她一点都没变,她爱我的心思仍旧叫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好想去找她,可我不能。
      我只能逃避,将自己关在这冷冰冰的东宫里。
      这一次我又把她弄丢了。
      我总说我是堂堂东宫太子,我喜欢拥有权利,这权利可以定他人的生死,我若在折子上写一个“攻”,就会大兵压境攻下无数城池。可我却守不住我想守的东西,我总是身不由己。
      直到夜幕降临,还是没有顾剑的消息。
      父皇传我入宫,我知道他是为了承天门看花灯的事情。父皇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前几年那么硬朗,他昨日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握着茶杯的手时而在发抖。
      “鄞儿,你的太子妃可有消息了?”
      “还未寻到那刺客。”
      “太子妃是个好姑娘,她单纯善良,待你真诚,你定不可辜负她。”
      父皇这话说了多回,我听了也多回。
      “是,儿臣谨遵父皇的教诲。”
      “明日承天门与百姓赏花灯之事……”
      父皇话还未说完,我便打断道:“儿臣身为东宫太子,知道分寸,必当如期上承天门同百姓同乐,请父皇放心。”
      父皇定定地看了我一会,轻轻叹了口气。
      我心里清楚,出了那么大的事,外头谣言四起,中元节赏花灯是至关重要之事,我作为太子必定得出现在承天门上,安抚民心。
      “皇后废黜,中宫无主,理应是太子妃陪同你前往承天门与百姓一同看花灯,如今太子妃还未寻回,你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我拱了拱手,回答道:“我与太子妃情分寡淡,东宫内皆知,她还是孩子脾气不知分寸,唯恐她言行无状,我原就不打算让她前去,今夜我会携同良娣赵氏一同前往。”
      “你与太子妃当真是情分寡淡吗?”
      我垂了垂眼,压下心里头的酸涩,如实回答:“儿臣宠爱良娣多年,不会有假。”
      我这是一句精心编制的谎言,我知道父皇不会起疑,哪怕那日我在顾剑跟前断箭为誓,那般的情深意切。帝王家从来没有真感情,身边得宠多年的女人往往都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脸上柔情蜜意实则心里指不定有多么厌恶。即使一开始有些感情,但在长年累月的算计之下还能剩下多少。这个道理我懂,父皇身登九五多年,他自然比我更加懂得。
      我离开宫内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雨。
      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宫内那鹅卵石堆砌的过道上,伺候我的小黄门打着伞,我一步一步地走在出宫门的路上。
      我并非草木,我心里亦很不是滋味。
      我见有风吹过花园里那树的枝桠,枝桠顺着风摇晃着,发出飒飒的响声,让我很轻易地想起我还是顾小五时,在西凉的日子。
      那年在西凉,天上的乌云密布,我催促小枫抓紧回大帐,莫要贪玩淋了雨。小枫爱闹,挽着我的胳膊死活不肯回去。雨一下子倒下来的时候,她才惊慌,我领着她躲在一个小山洞里,幸好我的火折子藏在贴身之处,尚且能用,我在山洞里捡了些枯树枝来烧。
      “顾小五,你快过来看这雨景!”
      “下雨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坐过来烤火。”
      “要是我一个人,那下雨是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你跟我在一块,就好看了呀!”
      她那般孩子气的话语仍在我耳边回响,我当时只觉得一股甜意涌上心间,哪怕知道陪她看这雨景有些傻气,还是坐到了她身侧。
      如今上京下雨了,可她究竟在哪。
      “殿下,您是现在回东宫吗?”
      小黄门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去赵良娣那。”
      “是。”
      我去见赵瑟瑟的时候,她已经梳妆完了,正满脸喜色地换上了漂亮的衣裙,发间簪了好几枚做工精致的钗环,成色比小枫梳妆台上的那些不知好多少倍。她见我进了屋,起身叮叮当当地在我跟前转了个圈,沾染香气的脂粉味涌在我鼻间。
      “殿下,你看妾身这身衣服漂亮不漂亮?”
      我看了一眼她那温婉清丽的脸,平日里我觉得她长相不错,但眼下只觉得她脸上涂的胭脂颇为碍眼,平白让我觉得她看起来透着股恶毒,与昔日那位被废黜的皇后重影到一块。
      “我的瑟瑟最是漂亮。”
      我压下心里的厌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赵瑟瑟听我夸了一句,过来挽住我的胳膊,她喜笑颜开地说:“殿下对瑟瑟最好了!”
      我料想赵瑟瑟是看我并不花费力气去寻找小枫,故而如此开心。赵瑟瑟的心思比起小枫算是复杂的,但放眼这宫中也算是单纯的。她很傻,屡次被我算计都没有察觉出来,信了我许下的诺言,在我跟前从不掩饰情绪,她料想在我心中这个太子妃可有可无,反正今日我要带她上承天门。
      能够陪同上承天门的女人等同于告知天下,此乃国母,可这个位置原本不是她的。
      我觉得有些讽刺,赵瑟瑟对我十分上心,不惜动用母家的权利扶着我往上爬,可我心里却没有感激之情,只有深深的忌惮,甚至我筹划多年是要除掉她跟她身后的赵氏。狡兔死走狗烹,说起来不够仁义,但这样的事朝朝代代都有,不是到我这才头一桩。
      “走吧。”
      我如是说,转身之后,脸上笑意全无。
      上元节的夜里,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上京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涌上街头。天公作美,这雨总算是停了,远处的天上悬挂着一轮皓月。
      我携同赵瑟瑟坐在马车中,往承天门而去。
      赵瑟瑟白皙柔嫩的手拉开马车的挂帘,她巴巴地往外瞧。街市两侧的店铺挂着各色的花灯,连那树上也挂上了花灯。坊间搭起了台,有人在上头舞龙灯,舞狮灯,舞船灯,乍一看犹如百花齐放,热闹非凡。赵瑟瑟的脸映在柔和的花灯下,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使她本就清丽貌美的脸更加脱俗。
      街边是绵延不绝的摊铺,叫卖着各种首饰,一眼望去只叫人眼睛都花了。人流很是密集,为保不伤及百姓,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赵瑟瑟得了机会将那些摊铺看了个仔细,她的脸上满是向往的神情,柔声央求道:“殿下,那花胜多好看,你送一对给妾身吧。”
      赵瑟瑟自小养在深闺里,嫁给我以后养在东宫里,她是被规行矩步教养出来的闺中小姐,不像是小枫那般肆意潇洒时不时溜出东宫玩闹,眼下这种景象她还未曾见过几回。
      “那位公子,送对花胜给你家娘子吧!你家娘子长得标致,带上这花胜犹如天仙下凡呐!十文钱一对,又便宜又好看!快挑一对吧!”
      货郎叫嚷的话钻入我的耳朵内。
      我不懂这些女子的玩意,听这货郎的话中之意,花胜应该是要送给娘子的,我的娘子从来就只有一位,便是小枫。赵瑟瑟并非我的娘子,故而我不想送给她。
      “瑟瑟,你是我毕生所爱,自然要配最好的首饰,这街边的哪有东宫内的精致,你若喜欢等回去了,我送一支金钗给你把玩。”
      赵瑟瑟是好糊弄的,她信了我的话,脸上露出甜如蜜的表情,顺势亲昵地挽着我的胳膊,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满腹情意地说:“殿下待妾身情真,妾身心里欢喜,定不负殿下。”
      我没有心情哄赵瑟瑟,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间,便任由她靠在我肩膀上,我托着脑袋往窗外瞧打发时间。百姓们正一窝蜂地聚在台下在看舞龙灯,那条龙的嘴里时不时还会喷出银色的焰火,台下有啧啧称奇的,也有拍手叫好的,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我正要收回目光,却在那人群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在这片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在那花灯的余晖下,女子低着头,男子笨手笨脚地将一对花胜仔细地戴在她的发间。那男子身着布衣,一把剑别在腰后,而那女子的衣裙沾满了泥泞。她看不见那男子眼睛里的神情,我却看得十分清楚,在他眼里这女子仿佛是稀世珍宝一般珍贵。我心口一滞,一口气卡在胸腔里上不来,慢慢地掀起疼意,我像是被一把利刃割开心口,我抬手捂住心口,我感觉我的喉间涌上阵阵血腥气。
      那男子是顾剑,而女子是我的妻子小枫。
      “殿下,再过两年,妾身想为你生个孩子。妾身家里的几个姐姐的孩子都会念书了,可妾身还是一无所出。”赵瑟瑟温柔地说着话,可我全然没有认真听。
      赵瑟瑟察觉到我的异常,不由地拽了拽我的衣袖,疑惑地问:“殿下,你在看什么?”
      我匆匆将目光收了回来,佯装无意地回答道:“那边在舞龙灯,很是热闹。”
      赵瑟瑟身体前倾正想顺着我方才目光所至的方向瞧,我唯恐她看到不该看的,连忙一把摁住她的肩膀,言语间透露着关切:“别乱动,马车颠簸,仔细伤了你。”
      赵瑟瑟闻言,笑吟吟地顺势窝在我怀里。
      “殿下,你心跳得好快……”
      马车慢慢地穿过人群,顾剑跟小枫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此刻的怀中应该靠着的不是赵瑟瑟,应该是小枫,可她却在顾剑的身边。明明她是我的妻子,明明我是她真切爱着的顾小五,但好像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李承鄞变身局外人,在线吃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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