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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   5.

      月娘的屋子前挂着几盏红灯笼,散着柔和的光晕。我嗅见空气中淡淡的熏香味,那歌弦之声大了一些,可见离月娘已经很近了。我跟在小枫的后头,她小心翼翼地踩在木地板上,像只猫踮着肉垫般警觉,生怕发出动静被月娘跟那贵客发现。
      屋子里布置得精致,红烛高烧,雅致的熏香气味满屋都是,地下铺了波斯进贡来的毯子,踩上去十分软绵。我与她悄悄走了两步,远远地隔着屏风瞧了里头一眼,隐约见到一位身型伟岸的男子端坐在那里。月娘正陪在一侧,一双纤细白净的手拨弄着琵琶,唱的是一首《永遇乐》。她探头探脑地瞧了一回,只可恨那屏风后头悱恻的半垂纱幔遮住了那贵客的模样,委实是看不到。
      正在此时,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唯恐是刚才那轻浮的醉鬼跟了上来,一把将小枫护在身后。却没想到鼻间飘过一阵脂粉香风,迎面走来的是一位精心装扮的娇媚娘子,她身后跟着几个姑娘,看那一身舞衣的打扮,正是鸣玉坊的舞姬。
      小枫见到那娇媚娘子,喜出望外,忙从我身后探出脑袋,压低着嗓音说:“悠娘,是我!”
      名唤悠娘的娇媚娘子用衣袖掩着唇倒退了半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枫的模样,好半响才调笑道:“原来是梁公子啊!你怎么穿成这样,叫奴家都认不出来了!”
      悠娘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诧异地问:“这又是哪位姐姐,瞧着着实面生,好似未见过。”
      小枫笑嘻嘻地说:“我听王大娘说月娘的贵客来了,我好奇,来瞧热闹!”
      悠娘与小枫看似十分熟稔,她抿嘴一笑,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
      小枫笑嘻嘻地从我身后走出来,贴在悠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悠娘闻言,表情与之前的王大娘一般有难色,她说:“不是奴家不想帮梁公子,而是被发现的话,惹了贵客不高兴,奴家是要受责罚的。”
      “我保证不惹乱子,我就去看一眼!”
      小枫拍着胸脯保证,虽然我打心底觉得她在我这已经没有信用可言。每回她惹了祸事,我罚她,她都不长记性,明知不可还是照做。正所谓虚心接受、屡教不改,大概就是这样。
      悠娘看起来脾气温和,她想了想出了个主意:“月娘叫奴家过来是跳《踏歌》的,公子如果愿意可以混在奴家的舞姬之中。”
      小枫转头过来问我:“你会跳《踏歌》吗?”
      小枫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希望我说不会,可我会。不仅会,跳得还颇为不错,因为我是太子,宫内规矩,每到三月都要由太子踏歌而舞。她从来不记这些宫内的规矩,宴饮都是能推就推,即使去了也是坐在宴上当壁脚埋头吃喝,全然不当自己是东宫的女主人,所以我一点都不意外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会。”我直截了当地答。
      小枫仍不死心:“是女子的《踏歌》。”
      “看了不知几百回,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促狭地拿她之前说的话来堵她,她听闻果真联想到了旁的,脸上染了红晕。
      屋子里月娘的琵琶声终于是停了,阁内有丝竹班子,眼下丝竹响了起来,这是催促舞姬上场的曲调,拍子不急,甚是舒缓优雅。小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递了一把执扇给我,我一声不吭地跟着与她还有那队舞姬一同鱼贯而入。月娘那头已经起了歌喉,唱出了第一句:“君如天上月……”
      我不得不承认这名叫月娘的花魁的确是有一把好嗓子,她人长得美,歌唱得亦美,如珠似玉,像这样的妙人自然不愁贵客踏破门槛。小枫脸上除了好奇就是满满的雀跃,她定是极其欢欣即将能见到那位贵客。而我与她不同,我心里想的是待会见着那贵客,该如何同他解释我与她一块在这等勾栏之地。
      舞姬们含笑转过身来,我与小枫也跟着调子转身过来,同众人一起放低手中的执扇,刚放下执扇,我便看到小枫直接傻了。
      她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那贵客的模样。
      我其实早已知晓在月娘阁中的是谁,不过我不能表现得我提前就知晓,这样太过刻意,眼下不得不也要跟她一样地傻了。
      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贵客,何止是相识,简直是化成灰都认得,因为他就是我的父皇,当今陛下。
      舞姬们彩袖飘飘,在月娘的歌声中舞着,那些裙摆宛如天上流动的彩云,令人眼花缭乱,舞姬们的一颦一笑都美得摄人心魄。唯有我与小枫傻站在原地,只不过她是真的傻了,而我是装的。那厢月娘拼命朝她使眼色,她才回过神来,自顾自拧了自己一把,又在我腿上拧了一把,她下手没轻没重,有些疼。
      其实我很敬佩我父皇,坐上帝位的人往往有处事不惊的本事,在这等尴尬的情景下,他的神色仍是极其淡然,他看似无意地瞥了我们一眼,然后拿起一旁的茶碗,恍若无事地抿了一口茶,十足十一副来消遣的模样。
      这一曲踏歌跳得是惊心胆颤。
      舞毕,月娘朝小枫使了个眼色,随后施施然地说:“今日曲寡舞薄,辱了贵人清耳,不如奴家再为您弹奏几曲,让她们都下去。”
      贵客听了月娘的话,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叫两名舞姬留下斟酒。”
      那贵客的手摩挲着茶杯外壁,抬手随手一指,便在一众舞姬里准确地点出我跟小枫。月娘见了用力咬了咬唇,险些吓昏过去。
      月娘同小枫交换了个眼神,小枫又巴巴地看着我想问我怎么办,而我静静地看着父皇,我们这互相对视的场景甚是有趣。
      最后,月娘阁中只留下我们这面面相觑的四个人,其余的无关人等都被遣走了。我们四个人各怀鬼胎,月娘怕得罪了贵客,小枫怕逛窑子的事情惹怒了陛下,我则是在想该用什么表情才显得自然,若是父皇问起我该怎么说,而父皇大概是在想我为何会在此地。
      “月娘,你去瞧瞧有什么吃食。”
      这下月娘是彻底慌了,她来来回回地瞧着那贵客与小枫,见贵客的神情坚定,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月娘走后,小枫索性直接就跪了下来,我见她跪了也跟着跪,反正见到父皇横竖都是要跪的,倒不如现在先跪。
      小枫面露菜色,不知在盘算什么,以她脸色难看的程度我猜想她是在担心陛下责罚。她是西凉公主,得顾着西凉王的颜面,只要她不做出红杏出墙、祸乱后宫此类触及王室底线的事情,她再怎么任性妄为通常都不会受到体罚,例如为了惩罚宫苑里的女子而打上几板子之类的。充其量就是罚她禁足思过外加抄书。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是宁愿挨板子也不愿意抄书的。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抄书有什么好怕的,她到底是性子直,不如赵瑟瑟那般擅长卖弄几滴眼泪。她若是性子软一些,受罚时到我跟前撒几句娇,最好再主动亲亲我,那这惩罚即使逃不过去,我也是会护着她,帮她抄的,哪怕抄的书是《女诫》、《女则》,对我来说完全没有用处,我就当锻炼心气,顺道练字了。
      她始终没弄懂我的心,让我有些伤感。
      我的想法漫无边际,只见父皇抿了口茶,终于发话了:“鄞儿,你为何会在此地?”
      小枫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了我一眼,生怕我把她供出来顶包似的。父皇这问题问得刁钻,我不能实话实说,也不能胡乱回答,于是我挺了挺脊背,用最简单的方式,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好奇,所以来看看。”
      父皇挑了挑眉,指了指小枫,问:“她呢?”
      “她也好奇,所以我带她一起来看看。”
      我话音刚落,小枫就投来好哥们讲义气的炯炯目光。我觉得她这目光不大对,理应我主动揽了这黑锅,她也该含情脉脉一些,怎么这架势仿佛要跟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我可从没把她当过兄弟,没人会想跟自己的兄弟生孩子的,她在我面前的身份,这一辈子都只会是我的女人。
      父皇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揶揄道:“你们两人倒是夫妻同心、同进同出。”
      夫妻同心这个词我喜欢,同进同出我也愿意。
      不过我暂时按捺住了旁的想法,眼下还是大事要紧。我的暗哨提前查明父皇在此地,他在此又主动接触月娘,这些都有我的推手,要的就是将十年前陈氏旧案翻出来。我来鸣玉坊也是为了此事,若含糊过去等于白来一回、错失良机。可如果问得太过露骨,会引来父皇的猜疑。于是我面不改色地反问:“不知父皇为何在此?”
      小枫不动声色地拽了拽我的衣袖。她不懂权谋之术,八成以为父皇来此地就是纯属逛窑子,而我们与父皇撞上也是偶遇,眼下不想让我把话说破,平白惹得大家难堪。
      父皇听了我问的话,没有一丝怒气,他只是轻笑一声:“为政不得罪巨室,你乃储君,这等浅白的道理还不明白吗?”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在心,可儿臣幼时曾听父皇说过前朝覆灭之事,乃是结党营私,朝中党羽林立,天子失了威严,又逢天灾,这才失去了这江山大业。”
      父皇笑了笑,仿佛这里不是窑子,而是朝堂奏对,他问我答,“如今你打算如何处置?”
      “翻案。”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父皇听了,假意摇头说:“十年前的旧案如何翻?再说人证物证均已渺茫,从何翻起?”
      我与父皇四目相对,我撇了撇唇角,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这既是冤案,物证有何难寻,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至于这人证,父皇既然微服至此地,当然也是明白这人证总还是有的。”
      我深知父皇不是今日才忌惮高氏的,大概从高贵妃进宫便开始布局。凭父皇的本事,哪能不搜集到成堆的物证。再说了,我若是将来身登九五,也是要剪除高氏的,这般党羽林立的门楣哪还能留得。所以哪怕父皇没有,我也可以提供一些物证,眼下就是确定父皇是否真有剪除高氏之意。
      不过此番我做了两手准备,哪怕父皇眼下没有动高氏的念头,我也会让他生出一些来。
      月娘的阁外突然传来女子焦急的声音:“梁公子!梁公子!你可还在里头?”
      小枫好似认得这是谁的声音,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顾不得揉揉已经麻木的膝盖,她朗声问:“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人闯进坊里来了,绑住了悠娘,硬说悠娘欠了他们银子,正要带悠娘走呢!”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小枫与那悠娘交情匪浅,她又是个急性子,立即就急了,喊道:“你快带我去看看!”
      我知道我的计划已经开始了,眼下不能让她留在父皇身边,平白踏入我的计划成为殃及池鱼的那条鱼。
      我拉住她的手腕,不拦她出去帮衬悠娘,我只是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陪你。”
      小枫回头看看父皇,她低声跟我说:“这里乱,你还是陪在父皇身边照顾父皇。”
      父皇被小枫这股单纯劲逗乐了,他一直很赞成我娶了心善直肠子的小枫,这三年我对小枫不上心是东宫内人尽皆知的事情,父皇曾多次把我叫进书房,好言规劝过我几回,当时我还没将从前的事想起来,只觉得厌烦,连她的面都不想见。父皇眼下见我们夫妻情深哪还会来打岔,“鄞儿是关心你,你们俩就一块去吧,我出来带了人,不碍事的。”
      小枫顿了顿,也觉着天子出行,肯定会带几名身手了得的武将暗中保护,况且这是上京,敢动陛下与找死有什么两样。
      “那我们走吧。”
      我与小枫一块往鸣玉坊的正门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权谋男主李承鄞即将上线。
    性感太子殿下,在线搅弄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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