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改东宫]李承鄞视角》一棵橘树

5、4.

　　4.

　　小枫醒的时候见到我的表情很是心虚。
　　她先是从锦被里探出半个脑袋来，用眼睛小心翼翼地瞥着我，她见我始终不为所动，终于按捺不住地蹦起来，朝我叫嚷：“李承鄞，你要罚就直说！”
　　她的脸上还染着醉酒后的薄红，看起来娇艳欲滴，只可惜身上套着件颜色清淡的男装，生生地毁了这份小女儿家的娇态。
　　“你方才做梦梦见了什么？”
　　她原以为我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我问了这么一句，对我的发问很是摸不着头脑，她咬着唇筹措了片刻，坦坦荡荡地说：“我梦见我阿爹了！他领着我在草原上骑马，我那匹小红马可漂亮了！”
　　“那你有没有梦见我？”
　　她的耳廓渐渐地红了起来，我心里涌上一阵欣喜，没成想这欣喜如同过往云烟，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摇了摇头，“我梦见你做什么！梦见你就是吵架，那叫噩梦！”
　　我觉得我牙有些痒，有些想咬人。
　　“你现在就给我回寝宫去，罚你禁足东宫一个月，抄二十遍《女诫》以示惩戒，你若不抄我就让永娘一起陪你受罚。”
　　她立刻炸毛了，那势头像是一只要啄我脑袋的母鸡，“李承鄞！你是不是不为难我会死！”
　　这东宫只有她敢把“死”字成日挂在嘴边。
　　“你难道想我死？我若是遭遇不测，死了，你可就是小寡妇！”
　　她在与我的吵架中落了下风，气得满脸通红，她翻身下床不想同我争辩，我见她刚走出几步，又服软道：“你想不抄书也可，你先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和裴照跑到鸣玉坊喝花酒。”
　　我把鸣玉坊跟喝花酒这六个字咬得极重。
　　她回了头，思量了半天，瞧她脸上这神色想必是在抄书与服软中挣扎，最后抄书战胜了尊严，因为她实在太讨厌抄书了。
　　她开口回答：“是我想去见月娘，她是鸣玉坊里的花魁，弹得一手好琴，裴将军只是顺道带上，裴将军恪守本分，你不要误会他啊！”
　　“裴照是我的金吾将军，你是我的太子妃，他岂敢不与你恪守本分、清清白白？”
　　这话是我有意说给她听的，让她明白她如今的身份，不要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你难不成以为我红杏出墙吗！”她愤愤地说着，这好的成语一句都没学会，乱七八糟的倒是学得很到位。
　　“以后少说红杏出墙这种话。”
　　“我知道啦!我现在能不抄书了吗！”
　　“你刚说那月娘弹得一手好琴，那你带我去瞧瞧，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何？”
　　她嘟囔了一句：“全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
　　她这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被我听了个正着，我不便跟她说去见月娘的原因，只能由着她误解，唯恐她生疑，我露出个色眯眯的表情说：“哪个男人会不喜欢美人？”
　　“算了算了，只要不抄书，随便干嘛都行！”
　　她留下这句话以后就溜走了。
　　之后几日她躲着我，仍旧是没来见我。
　　我让裴照把小雪给送去，听裴照回禀说她挺喜欢小雪，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记得当日突厥被灭，她在天亘山躲躲藏藏，再难再凶险她都没有撇下小雪，一直小心翼翼地拢在袖子里。她在我的大帐里见到我的时候，才把小雪放到地上。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当时她以为我死了，而小雪是我送的，她口口声声拿着佩刀说要替丈夫报仇，她这般爱我，爱得叫我没办法正视她的眼睛。
　　我知道我骗了她，但我不后悔。
　　我李承鄞做了的事绝不后悔，况且再给我选一次，我依旧会用这样的方法剿灭突厥。
　　我依旧若无其事地三天两头在赵瑟瑟那里过夜，虽然躺在她的枕边，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扳倒赵氏。她这几日有些闹腾，因为我遣人送了小枫一只猫。整个东宫都知道我不喜欢猫，我此举让她有了些危机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她，她又在我跟前掉了几滴眼泪，我说从前我给她串过玉兔，这样的心思我何曾给过旁人，猫再好不过一只畜生。赵瑟瑟听了才安静下来。
　　暗哨紧紧地盯着父皇的行踪。
　　我有意让几个官员提起陈氏旧案一事，父皇果真如我猜测一般，渐渐将注意力放在了陈氏旧案上，携了心腹的几个武将，不动声色地去了鸣玉坊。这等勾栏之地，就是被人知道了也没人敢外传。
　　我在等，等一个好的时机。
　　直至局都布了个仔细，我佯装气冲冲地跑到小枫的寝宫，质问她何时带我去鸣玉坊。
　　那时小枫刚午觉起来，坐在铜镜前正支着脑袋打哈欠，永娘在替她梳妆。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宫裙，她进东宫以后很少再穿过红色，大多都是穿一些清淡颜色的衣裳。她眼里满是氤氲的雾气，她回头瞥了我一眼，嘟着嘴暗讽道：“太子殿下真是猴急！”
　　外头雨疏风骤，湿润的雨打湿了路上的青石板驰道，马蹄踏上去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街市上空无一人，大多都早早收摊回家了。唯有不远处长街那挂着一盏盏彩灯，十分热闹。明日是上元节，上京内的酒肆、戏院都称得上是人满为患，尤其是声名在外的鸣玉坊。
　　我与小枫在鸣玉坊前下马，鸣玉坊里机灵的小厮出来拉住马缰，紧接着把我们的两匹马带到后院的马厩里去喂。
　　我身上沾了雨，有些半湿半干，我瞧小枫身上也是。出东宫前，我说外头在下雨让她坐软轿来，她死活不肯，说她换了男装，现在的身份是梁公子，怎能跟像个娇弱的小娘子坐在软轿里，非要自己骑马。我只得叹口气打算将她贴在鬓边的湿润散发往耳后捋一捋，我还未付诸行动，只见有个珠圆玉润像是老鸨的妇人出来亲自相迎，见着小枫乐得合不拢嘴，一看就知是熟人。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她平日来了这勾栏之地的频率有多密集，竟如此熟稔。
　　小枫见那大娘亮开嗓门就要同她打招呼，忙上前拦住，就差用手堵住人家的嘴，“王大娘，你先找间屋子给我们换身衣裳，这沾了雨怪冷的，再说我这位哥哥是第一次来，怕生。”
　　王大娘上下打量我，这眼神在看我身上的穿戴，盘算我身上有多少银子，见我发冠上的明珠时，她乐开了花，眯着眼说：“当然，当然！两位公子里边请！”
　　我跟着小枫一块上楼梯，刚走上两节楼梯，小枫转身问王大娘：“月娘呢？”
　　“哦哟，这真是不巧了，刚才有位客人来了，月娘巴巴地去弹曲子了！”
　　小枫露出诧异地神色问：“月娘可是风月场上的高手，是哪位贵客有这样的能耐？”
　　“还有哪位？”王大娘瞥了瞥唇角，仍是眉开眼笑，“就是上回跟你提的那位贵客，让我们月娘惦记了好久，这次终于来了！”
　　小枫听了这话，脸上惊讶之余，露出看热闹的神色，她快步走下楼梯缠着王大娘说要去瞧瞧月娘，看看那位贵客的庐山真面目。我大概能猜到那位贵客的身份，不过我仍是装作不知，摆出一副也很好奇的表情。王大娘很是为难，生怕小枫过去惹了贵客生气，“那客人在阁里喝酒，这总不能坏了规矩……”
　　小枫被勾起了好奇心，哪如此容易被打发，她的撒娇本事我是见过的，软硬兼施起来就像是只睁着大眼睛的猫，眼睛湿润看起来极是无辜又动人，哪怕明知道她是在出馊主意，还是愿意陪她肆意疯闹。
　　“行了，你还是先把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吧，我吩咐几个俏丽的丫鬟过去伺候你们！”
　　王大娘最终还是没有松口，小枫看起来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她又萌生了别的主意。
　　小枫是女扮男装，生怕被那几个丫鬟看出关窍，早早就把她们都遣走了，自顾自地背对着我换衣裳。来看月娘是我先提议的，我自然是要问上一问的：“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她露出个充满傻气的明媚笑容，明知故问道：“什么怎么办？”
　　“别装傻了，我知道你有主意去瞧瞧那个什么月娘的贵客！”
　　她被我说中了，乐开了花：“当然了！月娘可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万一她被坏男人骗了怎么办？我呢，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她竟与勾栏之地的女子义结金兰，真是弄不清自己的身份，我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又问：“你能懂得什么男人的好坏？”
　　她被我这句话踩到了痛脚，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才没有不懂呢！像你这样的男人，就是坏男人！”
　　她的这句话同样踩到了我的痛脚，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大概的确不算什么好男人，当初骗了她，之后在三年间又一直冷落她。
　　我脸色难看地问：“那谁是好男人？”
　　她的眼珠转了转，似是在盘算什么，半响，她才义正言辞地开口：“像父皇那样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我那种气上不来的感觉又出现了，让我生生地想吐口血出来。我不能在人前说我父皇的不是，她是料想到了这一层才如此说，我顿时没打算再同她争辩，一语不发地换下衣裳。
　　她获得了与我吵架后的短暂胜利，欣喜地嘟了嘟嘴，她打开屋门环顾了下四周，见屋外没人拉着我的袖子把我领出了屋子，又熟练地七拐八拐把我领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没有灯，漆黑一片，我听见门阖上的声音，随后我的袍带被一双小手拽着，我皱了皱眉抬手按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忽地，她一把抱住我，我身体有些僵，大气不敢出，她在我身上摸着，我的喉结动了动，终于暗哑着声音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嘘！我记得你有带火折子，拿出来用一用！”
　　我没好气地把火折子掏出来塞到她手心，不忘朗声提点她：“你对我上下其手也就罢了，可不准对别的男人不规矩！”
　　她忙着折腾那火折子，也不知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她把桌上的蜡烛点亮了，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要乔装改扮去见月娘。”
　　眼下我更确定她没有把我方才的话听进去。
　　撇开我一定要去见贵客的心思，在这等勾栏之地她若换回了女装，撞见些好色之徒该怎么办，于是我道：“我也要一起去。”
　　“你不能去！”她半个身子栽在箱子里，她像只被抱着放在水中扑腾着四爪的小猫，她一边往外头掏东西，一边如此说。
　　“你答应带我来见月娘的，我要去！”
　　她从箱子里爬出来，盯着我瞧了一会，露出个笑眯眯的表情，在烛火下显得阴森森的。
　　当她把女子穿的衣裙递给我时，我才知道她为何是这等表情。我原是不指望她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但也没想到她这主意如此馊，竟要让我这堂堂太子扮女装混进月娘的阁中。
　　“别愣着了！你到底想不想见月娘？想见月娘就要听我的！”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她手里接过那衣裙。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一块！”
　　为了大局，我装过茶叶贩子顾小五；为了大局，我在赵瑟瑟跟前演了三年情深的戏码；为了大局，我隐忍不发多年才坐上太子的位子。不过乔装个女人，我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不懂我心中所想，她只觉得我男扮女装很是有趣，巴巴地盯着我换衣服，看得我很是不自在。片刻，她笑意加深了些，看起来好生狰狞，“你快过来。”
　　“干什么？”
　　她踮着脚帮我把头发重新梳了梳，在我鬓边簪上钗环，又伸着食指在我额间点了个额黄。我的嘴角不由地疯狂抽搐，只想张嘴咬人。
　　“你穿女装其实也挺好看的，比我还好看！不过就是身量高了一些，可惜可惜！”
　　她看起来像是在欣赏她的杰作，在我的肩膀上比了比，我抬手看了看这宽大的襦裙衣袖，气不打一处来。我一把揽住她的腰际，把她带进我的怀中，张口便咬住了她的耳垂。我没用什么力，不过是逗她而已，她的耳廓通红，愤愤地锤了我胸口一把，不解风情地说：“李承鄞！你属狗的吗！竟然咬我！”
　　我一时竟然无语凝噎。
　　她打开门把我拉出去，在一通喧闹中左闪右闪，避开了几个醉醺醺的客人。鸣玉坊的廊上混乱一片，时不时有几句旖旎的低喘声涌入我的耳朵，我只觉得面红耳赤。
　　“你竟然那么容易脸红。”
　　她是记仇的，还记得刚才我咬她耳垂的事情，眼下算是在言语上的报复。
　　“你的脸皮厚得倒是超出我的想象。”
　　她被我噎到了，顿时提高了音量反驳：“我这叫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你若想吃猪肉，可以找我。”我露出个促狭的笑容，“你嫁我三年，也该给我生个孩子。”
　　她正羞红了脸要同我吵架，岂料有个满身酒气的男子拽着她的手腕不放，言语甚是轻浮：“小娘子，过来陪我坐坐！”
　　我神色一凛，借着她拉着我的力把她带到我身后，一巴掌直直地挥在那男人脸上。
　　“啪！”
　　那男人外强中干，被我卯足力挥出去的一巴掌打得傻了。他应该庆幸我手中无刀无剑，否则我便把他这双臂膀剁下来。
　　“滚！”
　　小枫拽了拽我的袖子，意思叫我不要在鸣玉坊闹事。她干笑着说：“刚有……蚊子……”紧接着拉着我赶紧跑了。
　　跑出去几步，她愤愤地说：“你怎么脾气那么大呀！他不就拉了我手腕一把，又没把我怎么样，你若闹大了，叫王大娘怎么办！”
　　我把袖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冷声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能我对你不规矩，换了谁都不行！我堂堂东宫太子，就是闹大了又如何，谁碰你，我便砍下他一双臂膀！”
　　我极少有这样锋芒毕露的时候。
　　她被我眼里的杀意吓得愣住了，她瞪大了双眼，眼里流露着浓郁的惊恐之色，让我的怒气当即消了大半。我不该吓她的，那样沾染血腥的事情，我断断不该再让她见着。
　　我在她跳忘川前说过，她一定会喜欢中原的，虽然她当时没有答应我要跟我回中原，但她现在就在我跟前，还成了我的妻子，我权当她是答应了。我会好好待她，让她见不到那浓重的血腥。她本是西凉驰骋于大漠之上的烈马，现在只能困在东宫做一只鸟儿，即使如此我也要让她做一只最快乐的鸟儿。
　　“啊！竟有人敢打我！”
　　方才那醉醺醺的男子回过味来，叫嚷起来。
　　小枫顾不得与我争辩，忙拽着我再跑远一些。我听见鸣玉坊的前楼隐隐地喧闹起来，小枫带着我穿过链接后楼的廊桥，那里十分安静，看得出是招待贵客的地方。我听闻若有若无的歌弦之声，偶尔一言半句从窗户里流出来。外头仍是下着雨，轻软的雨声落在地上，仿佛在与这歌弦之声相伴。院子里很安静，我同小枫跑过廊桥，长长的裙摆拂过地上，窸窸窣窣的，我只听见我鬓间那几枚钗环在叮叮当当作响。
　　小枫见我偶有停下步伐看这院子里的景色，忙过来拉住我的手，硬拽着我继续往前跑。她的手很温暖，带着层薄薄的微汗，细摸上去很软，过去在西凉练骑射的茧在这三年的锦衣玉食中渐渐消退。我顺势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十指交缠的感觉很甜，就像娘亲从前殿里的糕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