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94、遥远的幕后

　　一张写着文字的纸张被简单折叠、放入极小的宝石容器中。容器又被放置在一张摊开的魔法卷轴中心，卷轴上布满繁复的魔法符号与线条。随着卷轴被宝石粉尘与特定的秘密咒语激发，其上的印记飞快亮起，闪烁白色光芒。小巧的宝石容器变得有些虚幻，最终在一次闪烁中彻底消失。
　　它藉由法力构筑的通道，跳跃到了空间的缝隙中，又被特殊的信标牵引，在法力被彻底耗尽前从另一个缺口回到正常世界。在缝隙中，没有“远”与“近”的概念，只是短暂的跳跃，当容器再次出现时，已经跨越极其遥远的距离，越过了奥拉富饶的东部、越过荒芜长岭、深蓝山脉，抵达弗莱娅正中盘踞着的巨大国家的王都，辛特兰的狮心之城。
　　一张相似的卷轴在法术光芒中燃烧殆尽，在桌面上留下了那只宝石容器，而在这张深黑色的长桌上，相似摊开的卷轴还有数十张。经过法师公会的改进优化，只用于传送极小物体的传送卷轴其制造成本被缩减了十倍有余，原本可以称为战略资源的传送卷轴勉强已经能够让每位间谍携带一卷。
　　脚步声接近，修长无瑕的手取走并打开了容器，从容地展开纸张。纸张上以通用语简短地写着——“‘谎言’已经被揭穿，总数大于预计。“
　　火焰自手中燃起，将纸张焚烧成了灰烬。飘散的烟雾下展露出剔透的淡蓝色双眼、英俊锐利的五官，淡金色、梳理得体的长发披过肩头。
　　拉克希罗微微翘起嘴角，他没必要掩饰自己的愉悦。
　　“直接斩首总是比较效率。”他自言自语道，转身离开了长桌，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淡紫色长袍披上，又佩戴好那块造型别致的护符。
　　“不过可惜了，菲尼尔发布通缉后经过的时间太短，估计不可能把那个叫凯赛尔的给抓住。现在他死了，报酬没有人给，奥拉的人大概也不会继续找他。真是要命，明明亲手干掉他的，怎么还没死。”
　　他一边抱怨，一边整理好服饰，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离开了自己的宫殿，于昏暗的月光下经由特别修建的跨越景观湖泊的长廊前往王宫。这两人都已经经过神智魔法的处理，几乎失去人类情感，只保留了理性与拉克希罗的绝对忠诚，同时也有着不俗的实力。即便遭遇刺杀，只要他们能够拖延片刻时间，拉克希罗就会用随身携带的特殊传送卷轴直接逃逸到皇宫深处的信标处。
　　加尔恩罗斯已死，但对于民众的说法仍然是“重病而无法理政”。阿林瑟在侧殿书房中，侍从被赶出到门外，房间内虽然灯火通明却依然显得孤寂空荡，正中的长桌上原本应该放置的是书籍与文件卷轴，此时却被一副巨大的沙盘代替。而阿林瑟本人也并不在沙盘旁，而是安静地站立在连成一片的巨大落地窗前，照耀在月光下，拉扯出狭长的阴影，显得有些落寞。
　　拉克希罗挥了挥手，示意两名护卫同样在门外等待。他独自进入书房，提醒自己注意措辞，而后步伐缓慢安静地走近自己的兄长。阿林瑟显然察觉有人前来，转身望去，见到是拉克希罗后，原本有些阴沉的神色舒缓了不少。
　　“哥哥。”拉克希罗微笑着招呼了一声，说道，“心情不好么？”
　　“不。”阿林瑟叹了口气，“我……嗯，应该说有些无事可做。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要求，我现在可能已经回到南方战线了。”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你现在不是当初的皇子，而是等待加冕的国王，战争的事情应该交给弗洛德将军。王国卫队掌握在我们的手中，灰之公爵与沼泽公爵都掌握着相当数量的军队，三方制约，基纳与弗洛德将军即便想要叛变，也不可能成功。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
　　“不，我不担心他们会叛变。我很清楚弗洛德的品性。但一想到魔族与奥拉的联合部队仍然在不停冲击边疆防线，我就无法在此无所事事地等待加冕。政治上的事都已经被你处理干净，我也只不过是偶尔给出些无关紧要的决定，所以我总觉得……”
　　“兄长。”拉克希罗握住了阿林瑟粗糙的手，柔和的触感让阿林瑟心中一动，停住了话语。
　　“有时候必须等待。”拉克希罗说道，“等待时机，等待布置。”
　　“我一直以来都相信你。”阿林瑟无奈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拉克希罗的淡金头发，“但还需要多久，你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
　　“已经到了。”拉克希罗淡淡说道，“我送去南方的密探已经传回了消息。我的计划已经完成，如果不出意外，奥拉的上层贵族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他们的政治稳定性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在分封贵族体系下，本就混乱的治理一旦遭到破坏，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修复。死亡的贵族其爵位由谁继承，领土如何定夺，又承担何种职务——在“继承”这一步中由于利益的冲突，贵族子女之间、领地与领地之间向来会出现各种问题。
　　拉克希罗早就针对奥拉的弱点做出了不少计划，而当阿林瑟成为辛特兰实际上的统治者，这些计划便得到了国家的强大执行力作为保证。菲尼尔书房中夏与埃诺克发现的信件无疑也是由他所写，告诉菲尼尔的信息本身就是谎言——这也是为了他能本色出演他在这次计划中的角色。
　　不知道是否会有公爵参与菲尼尔的聚会……但即便只是导致了一两位侯爵、伯爵的死亡，也足够在奥拉的首都造成混乱。所谓的“谎言凝视”当然不存在，那样效果复杂的魔法道具即便有，拉克希罗也不可能将其交给菲尼尔去使用。相比较之下，一枚强力的炸弹，加上遮蔽法力波动的储物盒，制造起来就要简单得多。考虑到奥拉相比辛特兰落后的魔法水平，几乎不存在被探测魔法提前发现的可能。而一次威力巨大、将使用者都包括在内的爆炸，同样难以提前预知、且能够制造巨大的混乱，让他得到想要的结果。
　　菲尼尔是在他成年前由加尔恩罗斯的手下送去奥拉的间谍，近年送回的消息大多都毫无作用。以他在奥拉的现状，根本称不上是一名间谍，拉克希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回到辛特兰。此次的爆炸，也算是让他实现了自己的最后价值——作为诱饵去死。
　　“你说奥拉的贵族？”阿林瑟有片刻发怔，“这就是你所说的一直在准备的计划？”
　　“只是其中之一。”拉克希罗说道，“这是战争，奥拉先挑起的战争。战争总是会死人的。”
　　“那只限战场！”阿林瑟的面色少有地严肃，眼中带着责备，“我本以为你是要为士兵制造更好的武器盔甲，或是战争器械——”
　　“只要是战争两国所在的地方，都是战场。”拉克希罗丝毫没有退让，“战争持续得越久，死的人越多。战士在边疆无谓地死去，两国的粮食金属无意义地投入，持续数年无止境的消耗，这根本就毫无意义。我能够让这场战争在半年之内结束，让整个南方都成为我们的领土。
　　阿林瑟深长地叹气，看向拉克希罗的目光有些复杂。两国在荒芜长岭的摩擦与战乱已经有十数年，然而却从没有哪一方取得过极大的胜利。国内的国民在得知南方爆发战争的消息后也只不过是一笑置之，谈论的更多是因为战争而导致的物价增长与商人的减少。所有人都很清楚，在两国军力不分上下、战火平原南北都有易守难攻的堡垒的情况下，这是一场几乎无法分出胜负的战争。
　　魔族的加入的确曾经让战争的天平发生倾斜，然而后来却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减弱了攻势，给了辛特兰喘息的时机，调整了布置、又派遣法师协会的高位魔法师前往战线支援，重新恢复了平衡。甚至连一直以来主战的阿林瑟在边疆待了数年后，也会时不时在脑海中划过想法——以战争的方式复仇，大约是不可能了吧。
　　但拉克希罗此时的计划根本不是要往一侧加上砝码——他想要削弱，甚至摧毁天平在奥拉一段的支架。阿林瑟知道他的计划不可能只有这一个。
　　“告诉我，你的计划还有哪些。”阿林瑟凝视着拉克希罗问道。
　　淡金色头发的三皇子目光微微变化，朝着书房的大门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厚重木门在没有人接触的情况下自己关闭。阿林瑟也算见怪不怪，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会一些简单的魔法。
　　“这些事，你不需要操心。我来做就好……”
　　“我是你的兄长。”阿林瑟向着拉克希罗靠近了一步，“未来还会是你的国王。任何事，你都不能向我隐瞒。”
　　“是。”拉克希罗闭眼片刻，缓缓说道：“……荒芜长岭，有我们的部队在大地法师的帮助下修筑隧道，能够在关键时候直接切入敌人后方，焚毁沿途的村镇、中断补给；药剂师们正在研究能够污染水源的药水，在合适的时候能够投入深河、东部的莲河，制造混乱；有一支队伍已经前往西南的蛮荒之地，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召集佣兵，向紫石山脉进攻。我也派人下了命令给沼泽公爵，要求他制造一批特殊船只，能够从海洋直接前往普里尔附近海域，用狮鹫携带魔法石炸弹直接攻击普里尔。”
　　“……污染水源的计划，还有用魔法石炸弹攻击普里尔的计划，我都不允许。”阿林瑟盯着拉克希罗，严肃说道，“不管是明面上，还是你自己私下，都要停止。”
　　那是最有效的计划，只不过，恐怕会造成大量无辜者的伤亡。在对待平民的态度上，两人有着明显的分歧。
　　拉克希罗沉默片刻。书房中原本就空旷而安静，此时似乎愈发冰冷了。
　　“我知道了。”
　　“拉克。”阿林瑟叹了口气，“必须考虑到奥拉可能的报复。国家之间的战争不直接波及民众，这也是一直以来的默契。”
　　就是因为这样，这场仗才怎么都打不完——拉克希罗暗自想道。况且，只要让奥拉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也就没必要担心报复了。不过他当然不会这样说。
　　“不用多说，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拉克希罗垂下眼睛说道。“无论如何，计划已经结果。前线当然也会因后方出现的混乱而变得脆弱，这也就是我希望你能等待的机会。”
　　“明天我就会带增援队伍去南方。”阿林瑟点了点头，“等到重新将战线压制回奥拉国境，差不多也就该是加冕仪式的时间了。”
　　月光恬淡，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既然明天就要离开王都，你今天……我们也很久没有聊过平日琐事了吧。”
　　“……的确。”阿林瑟的目光微微有些变化，但却是向着抗拒，“但是或许还是等到战事平定后……”
　　自从上次暗示自己对他的感觉后，阿林瑟便很少再主动到自己宫殿来。拉克希罗暗自咬了咬牙，保持着神情的平静。
　　“……好。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拉克。”阿林瑟望着正要离开，显得有些落寞的拉克希罗，压低声音，但还是叫住了他。“我……需要时间。你也该好好想想。”
　　拉克希罗的步伐停顿片刻，点了点头，迈着安静的步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