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93、谎言

　　最先有动作的是贾卡尔侯爵。他的手中光芒一亮，显然准备已久，几乎与菲尼尔的动作同时开始。白色的微光在片刻间便凝聚成了护盾，但这不是寻常的法术护盾，而是带来精神抵抗的护盾。
　　早在菲尼尔发出邀请之前，他的手下就已经截获了与那件宝物一同送来的信件，记录后又重新送到了菲尼尔的手中。信件中写道那是被称作“谎言凝视”的一枚诅咒雕像，要预先将血液滴入盒子顶部的孔洞，让血液浸染其中的宝物，而后在它第一次打开时，所有看见它的人都将被侵染神智，暂时失神，并在神智空白、不留下印象的情况下接受血液主人的一个指令。这也是为何菲尼尔要竭尽力气、邀请足够多的客人来参加聚会。
　　贾卡尔从未听闻过如此强大的魔法物品，庆幸自己及早得知了情报，才能做出应对。菲尼尔雇佣佣兵，这想必一方面只是刻意用来宣告他担心宴会遭到破坏，误导他人认为那件宝物本身存在巨大价值，以及表现出自己对宝物的真相并不知情——因为即便有入侵者抢夺宝物，一旦“谎言凝视”展露，同样会立即被控制住，根本不需要佣兵；另一方面，或许也有潜在的、给零散入侵者以机会，以此来让其露出马脚的考虑。
　　无论他种植下何种命令，等到爆发时，都将成为奥拉内部巨大的隐患，足以让奥拉的上层结构遭到重创，这大约就是他的目的。在此之后，他大约会立即逃离普里尔。贾卡尔考虑过直接在聚会开始前派人潜入宅邸，暗杀菲尼尔伯爵，但在贵族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下，那样做恐怕会带来巨大的麻烦，毕竟即便出示书信也会有人怀疑那只不过是伪造品。因此他准备将计就计，预先准备好了刻有神智防护魔法的金属护符，让一部分贵族保持清醒、成为他计划的证实者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等候在宅邸外的隐秘队伍在听见钟声后，想必已经开始向内突破了吧。等那件物品的影响过后，他立刻就能配合这批预先埋伏的人将菲尼尔控制住，毕竟无论那位神秘的黑衣剑士有何能耐，他终归只有一个人。
　　然而与菲贾卡尔的自信不同，在夏身边的埃诺克与那位黑衣剑士几乎是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即便戴着面具，也同样能从目光中清楚地读出。当菲尼尔伯爵微笑着触碰黑色盒子的环扣时，两名顶尖剑士几乎是同时得到了危险预知带来的刺痛般的警告。红色与白色的斗气光焰瞬间从两人身体升腾而起，埃诺克没有犹豫，立即拦在了夏面前。而黑衣剑士在片刻的犹豫下，护住了身旁的两名陌生贵族。他有莫名的强烈冲动，想去保护那位名叫尼克的裁缝，但这短暂的瞬间不足以让他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切其实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当环扣被打开，一声金属的清脆响声后，淡蓝色的光芒从盒子中绽放。倘若时间放慢它的脚步数十倍，就能看到一道散发着明亮温和光芒的辐射装冲击波纹从盒子那雕刻满了密密麻麻法术纹路、阵列的中心，一块巨大的深蓝宝石中扩散开来。那仿佛是宝石的颜色被抽取、播撒，当冲击离开宝石，它已经只余下破败的灰白，盒子也立即震颤破碎成了粉末。
　　菲尼尔伯爵的笑容被定格，而后模糊了片刻，变形成了无法分辨的大致带着弧形的衣物与血肉的混合体。那位侍卫长身上同样已经腾起了浅淡的白色斗气光芒，但同样如同被海啸击碎的船舶，破碎熄灭，虽然在其保护下没有如同菲尼尔伯爵那样支离破碎，却也吐出了一大口混合了破碎内脏的血液，同样被冲击带走，向着墙壁溅射。
　　向外辐射的冲击随着距离的增加飞快减弱，最近处的阶梯副手几乎已经化作粉末，但位于末端的阶梯副手还保留着些许完整。大厅中央的贵族像是被巨大的气球一点点向外挤压，距离菲尼尔打开盒子位置较近的贵族身躯崩溃、撕裂变形，远处的贵族骨骼破碎、肢体扭曲。贾卡尔侯爵的精神护盾没有丝毫变化，但在护盾后的本人却同样被吹飞。[法术触发]被激活，只有他出于魔法师基本谨慎而日常附加的几个防护类魔法被启动，但这并不足以保护他不受伤害。虽然比起其他贵族要好得多，他依然被瞬间击飞、受到巨大伤害，狠狠撞击在墙壁上。
　　当波及埃诺克与黑衣剑士，他们身体上腾起的斗气如同被暴风冲刷，飞快颤抖、黯淡，却没有最终熄灭，而被保护在其身后的夏与两名贵族则只受到了轻微的波及，实际是在两人被辐射波纹击飞时一起被带了出去。
　　菲尼尔伯爵引以自傲的华丽中央大殿在那块蓝色石头发出的冲击中微微颤抖，然而无数裂纹与墙体破碎的□□显示着它所受到的伤害远远大于表面上所呈现的模样。冲击以中央大厅为中心，扩散到整个庄园。两侧的别馆同样轻微模糊片刻，只出现了轻微裂纹，但所有的玻璃与硬脆结构都已经只剩无数碎片。然而庄园内的植物似乎并未受到过大的伤害，只是落下了无数叶片，顷刻铺满了庄园。
　　无论是外围守卫还是佣兵，在冲击下都能感受到身体内传来的如同无数锯片摩擦交错带来的痛苦，身体较为羸弱者纷纷吐出血液，虚弱倒地。直到中央大厅开始一点点破碎崩塌，所有幸存者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巨大的魔力爆炸。那不是什么宝物，也不是什么“谎言凝视”，在盒子里的只有一枚经过高阶魔法师刻画无数符文进行压缩的巨大魔力之石，体积如此之小的一枚炸弹。

　　大厅开始崩塌，凯赛尔忍着剧痛飞快起身，躲过了两块碎石。他扯下面具，咳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及时爆发的斗气勉强抵挡住了可怕的冲击，但他的内脏依然受到了创伤。那是法力波纹的颤动，无法完全抵御。
　　一片混乱，遍地或晶莹、或粗糙的碎片，那是建筑与水晶吊灯在爆炸中损坏留下的残骸。被爆炸摧毁身体的贵族在大厅华贵的大理石地面上绽放了连片的巨大红色花朵，交错阶梯已经被彻底破坏，还在不停坠落。
　　不远处就是刚才同样做出了应对的那名狮子面具的贵族。菲尼尔伯爵方才告诉凯赛尔那两人实际上是做了伪装的入侵者，要求他确保两人不会在宝物展示前逃离，然而此刻伯爵大人已经变成了碎石中的无数斑点，这要求也无关紧要了。
　　那名金色狮子面具的高大贵族竟然也有着如此强大的实力，他的状况同样不好，但显然也抵挡住了冲击。凯赛尔微微虚了虚眼，他的斗气光芒呈现出火焰一般的红色，发色已经与刚才不同，变作暗红，显然原本是由某种法术伪装，在法力爆炸的冲击下恢复了原状。
　　“魔族人……”凯赛尔咬了咬牙，低声自语。然而当看到他身边因为撞击墙壁而昏迷的“尼克”时，双眼陡地放大——那张银兔面具已经碎裂落下，原本应该是淡黄色的束发披散开，呈现出纯粹的浅灰。
　　“夏……”凯赛尔一怔，模糊地吐出了一个音节，而后身上腾起了甚至比刚才还要汹涌的白色斗气，猛地一踏，刚才在爆炸中都只是轻微碎裂的大理石地面竟然出现了分明的网状裂痕。
　　埃诺克没有听见那声低语。他看见那名黑衣剑士向着自己冲来，飞快地做出了应对，身子微屈，尚有些疼痛的双手架在面前。但同时他也做出了判断——不可能挡住他的冲击。
　　为什么会是在现在？为什么在这时候他反而如此坚定？他的雇主明明都已经在刚才的爆炸中死了！是要杀掉夏么？
　　他只来得及在脑海中掠过短暂念头，黑衣剑士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埃诺克咬了咬牙，刹那间侧开一步，跃出半米。
　　如果继续拦在夏身前，就必须硬接下他的冲撞……如果他在自己失衡时拔剑，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自己重伤、夏也一样会被解决掉。这是最理智的判断……现在躲开，而后还击，这样才能够创造机会。虽然……如果那人的目标的确是夏，那么毫无疑问，那小子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但埃诺克没有还击。他惊诧地睁眼，在他面前，那名剑士停下了冲锋的步伐，俯下了高大宽阔的身躯，半跪在夏的身旁，用身体将昏迷中的灰发青年遮蔽起来，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另一只手将夏环抱，贴近自己的胸膛。斗气的光芒温和而平静。危险预感让埃诺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块数米宽的巨大的穹顶碎块在刹那间落在他身前，碎裂溅射出无数石片，其正中心将剑士与在他保护中的夏彻底掩埋。
　　他直到现在才恍然明悟。此前的线索联系成一体，原本难以理解之处也都瞬间清晰起来——无论是那名剑士在廊道上看见自己与夏时怪异的表现，还是后来夏在菲尼尔书房中突然阻止自己立即脱离的提议，硬是要求留下。
　　这名自己在蛮荒之地海域遇到的灰发青年，他为之执着追寻的那个名叫凯赛尔的剑士，一直就在他们面前，但彼此却始终没能辨认。自己与夏戴着贵族面具，而那名剑士也以某种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容貌，以至于夏会在找到机会击落面具后却依然失落而回。
　　大厅的崩塌速度正在加快，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坍塌成一片废墟。无法再顾及穹顶碎块下死生不明的两人，埃诺克避开接连落下的碎石，以最快速度逃离了宅邸大厅，途中还顺便抓起了一名受到重伤的贵族，一同冲出破碎的大门。这名贵族面戴碎裂一半的黑猫面具，埃诺克看得很清楚，刚才他是在菲尼尔打开盒子前便已经突然展开了某种防护场，想来是对菲尼尔的计划预先知晓的某名贵族。他活下来有其意义。而被凯赛尔下意识保护住的那两名贵族虽然没有在冲击下立即死亡，但由于没有后续的保护，不幸被碎石击中，依然丢了性命。倒是有一两名男性贵族身上带着忽明忽暗的稀薄斗气，侥幸逃生，大约是原本就距离爆炸中心较远，本身又有相当的实力。
　　华丽宏伟的中央大殿没过多久便彻底崩塌，雕刻华丽的墙体、彩色矿石装饰的屋顶，都在灰尘中化为了夜色下难以辨认形状的杂乱石块。
　　埃诺克没多做停留，在记忆里反复确认凯赛尔和夏被掩埋的位置后便以最快速度冲向了后方花园。被爆炸波及、惊动的佣兵们已经惊魂不定地向着中央大殿聚集。埃诺克翻越了已经倒塌成为纵状废墟的廊桥，望见了走在最前方、面带震惊的隆德与莱依斯。借着夜色与混乱，他没有吸引过多目光，冲到了两人面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你们做的么？”莱依斯惊慌地问道，“夏罗尔呢？”
　　“发生了意外，菲尼尔伯爵的‘珍宝’其实是法术炸弹。”埃诺克尽量简短地解释，“夏和凯赛尔没有逃离，一起被掩埋在了废墟下。”
　　“什么？？”莱依斯惊呼出声。他也有片刻的疑惑——凯赛尔是谁。不过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我们先尽快将他们救出来。”埃诺克冷静说道，“把我们预留的备用衣物和预先放好的武器给我。隆德，你将头盔借给我，夏的伪装术在法术爆炸中失效了，我需要掩饰我的魔族身份。”
　　“我们来得很匆忙，你们的东西还在中央迷宫边缘的藏匿处。”
　　“那么你们先与其他佣兵汇合，我独自去取那些东西过来。”埃诺克戴上隆德的头盔，点了点头，便转身向着花园中心的迷宫奔去，消失在花园植物的遮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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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好说的，艺术就是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