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假凤》明月曌照

1、燕城刺客

　　在西凉北部，有一座军事重镇，说是重镇，其实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天下太平，几方又相互开通了贸易往来。现在俨然成了西凉内陆的一座贸易中心。镇守这里的差事是多少人眼中的肥缺啊。不过多少年来一直被杨德庄把持着，那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红人的人啊。大家只是干流口水罢了。
　　这一日时近黄昏，在这座小镇上，街上车水马龙，小贩吆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与城内这番热闹不同，城外是一片黄沙散漫的天地，行道上或是三三两两的旅人，或是赶着骆驼的商人，个个灰头土脸，嘴唇干的要熬出火来。
　　土砌的城墙底下散着两个简单的棚子，一边是有些萎靡不振、打着哈欠的哨兵，一边是一个简陋的茶棚。
　　得益于朝廷开放边境商埠及几近零关税政策，这个荒漠小镇以一种惊人的生命力在短短数年间发展成北凉第一旱码头。那场恶战过后前两年，关哨盘查尚严，随着贸易的逐渐频繁，社会渐趋安定，每日人们随意进进出出，关哨逐渐形同虚设。
　　哨兵这日照常打着哈欠，渴了去对面茶棚灌几口凉茶。一边抱怨着这初春的鬼天气，一边一碗茶两口喝下，碗底是层浅浅的黄沙。与茶棚老板闲聊几句，转身随意一瞥，瞳孔微缩，见那行道上缓缓走来一匹栗色瘦马，上面坐着一个浅灰色衣袍的人，兜帽包着头，衣服被风斜斜的吹起。走近了才发现那人背上还缚着一个被布包裹的严实的大概是乐器一类的东西。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哨兵发现这人太他娘的好看了。以他几十年的节操发誓，这是他在这沙漠里见过的长得最标致的人了。当然他也没什么节操。上天入地，他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哨兵心里龌龊地盘算着，五官不自觉地带出一股猥琐的气质。
　　“哎，干什么的？”哨兵瘫着腰，溜溜达达地走过去盘问道。
　　“乐师！”那女子平静的吐出两个字。
　　“难怪，伶人啊！”哨兵手指摩挲着干的裂皮的嘴唇，语气浮浮的笑出声来：“来，给大爷弹个曲，弹的好，大爷就放你进城！”
　　那女子眼皮一撩，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淡淡地说道：“今日酉时将军府会有宴会，到时大人想听多少曲都行！”
　　“你--”哨兵一口火气喷到嘴边，想起“将军府”“酉时”强强压了下去。过了今晚看爷怎么收拾你。哨兵一口恶气憋回肚子里，指着城门的方向，恨恨的抛下一个字“滚”。
　　那女子牵着马走的不紧不慢、稳稳当当，抬头见那土城门上方端端正正的刻着两个字。
　　“燕--城---”那女子低低的咀嚼了片刻这两个字，鼻子发出轻轻的哼声，眼角一丝锐利的冷光一闪而过。片刻后那人神色如常的进了城。
　　城门像是一道结界隔开了两个世界。
　　“包子喽!刚出笼的包子！”
　　“奶茶!甜香的奶茶！客官来一碗！”
　　“风干肉！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上好的羊皮牛皮！牛皮褂子！羊皮褂子！”
　　“店家，来碗奶茶！”灰衣公子温和的说到。
　　“好嘞！客官，这是您的奶茶！”
　　灰衣女子一手牵着马，一手接过茶碗，浅浅抿了两口，长长呼了一口气，五官跟着如春雨后第一波收获的嫩茶冲了水后蓬蓬勃勃的活了过来，生动炫人。旅途的困顿一扫而光。
　　就在这时，只听耳边一声喝骂，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撞了过来。灰衣人伸手一拽一扯将身影稳住。那人抬起头来，是个十一二三的男孩子，一身破旧的黑色衣服，尚且干净，只是腰侧多了个鞋印。那孩子没有一丝慌乱，一看就经验丰富，狼吞虎咽的吃着包子，还给灰衣公子闪了一回狡黠的眼神。
　　“他娘的有人生没人养的小崽子！看老子不打折你的腿！”一个暴怒的男人甩着一个棍子追了过来。
　　“你行行好吧，别打我，反正包子也被我吃掉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干一天的活吧。”那孩子吞完包子，立马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你个小崽子，街上这么多家，你天天来霍霍老子。老子一了百了，打折你的狗腿，看你再来白吃！”那男人说着过来一把揪住那孩子，举起棍子就要揍。眼看着棍子要落在那孩子身上，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像把钳子似的牢牢的箍住了男人粗壮的手腕。
　　“多少钱，我给你！”
　　男人看着这张好看的脸，以及这看似弱不惊风却似老虎钳子的手，脸色立刻阴转晴，谄谄地说道：“两文钱！”
　　灰衣女子付了钱，茶也不喝了，转身牵着马走了。
　　“呸！算你个小崽子今天好运，不然老子今天定折你一条腿，让你再出来害人！”男人转脸对着男孩唾骂到。
　　男孩拍了拍身上的土，定定的望着灰衣女子的背影，也不知道听进去男人的骂声没。
　　拐进一条土巷，灰衣女子停下脚步，声音冷冷淡淡的说到：“出来吧！”
　　“恩人！”刚才那孩子蹦了出来，脆生生的叫道。
　　“是你！”灰衣女子袖口下捻着的手指随意的往里探了探，自然的掸了掸袖口，说到：“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对恩人说声谢谢！”男孩子说到。
　　“嗯，收到！你可以走了！”
　　“恩人!虽然我现在没钱，但是我一定会还你的！”男孩又说到。
　　“不用你还！你快走吧！”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哦，好吧！那恩人你保重！”男孩子明亮的眼睛扑闪着，有些怅然若失，看了看灰衣女子，慢悠悠的转过身去。走了两步，眉头一挑，记起什么似的，又转了回来，一声‘恩人’还没从嗓子眼出来，就看见空荡荡的巷子里，灰衣女子已不见身影。

　　酉时，将军府灯火通明，钟石丝竹之音绕出墙，溢入四空。
　　城角破庙里，昏时偷吃包子的小男孩被饥饿折磨的辗转难眠。将军府隐隐传来的热闹使得这冷肃空寂的夜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终于忍受不住，男孩骂骂咧咧的抱怨着出了破庙。
　　刚出了庙，只听得将军府方向一声巨响，很快嘈杂的喝喊声越来越响，人影不辨的夜渐渐被将军府的火光硬照的如天光半白。
　　男孩嗖的一下翻过土墙，朝将军府飞奔而去。
　　“我的个天！大手笔啊！”还没到将军府，男孩已经被冲天的烟火震惊了。
　　虽然平日里忍饥挨饿，对奢靡的达官贵人们唾骂有加，可是真看到这一番肆虐的烟火，惊乱四逃的人群还都是平日里的熟脸，男孩心里有些不忍。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帮忙救火，就见将军府冲出一队兵甲，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的兵痞子老杨，满面鲜血，狼狈不堪，声嘶力竭的喝到：“分开追，别让刺客跑了！她受了伤，跑不远！”
　　“滚开，乞丐崽子别挡道！”那兵痞子老杨一把将男孩推搡在地，带着人急匆匆跑了。
　　这一推力度极大，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半天起不来。等缓过神来，手掌上剧痛难忍，满把手都已经是鲜血了。
　　“我/槽，活该刺客收拾你们这些垃圾！”刚才的不忍此刻被满腔的怒火烧的灰飞烟灭。
　　男孩在骂骂咧咧中返回了破庙。手上的鲜血仍然止不住，男孩没办法，只得在上衣的袖口处撕下一圈来裹在伤口上。就这么一套偷来的衣服，平时小心翼翼的保护，今日不仅粘了鲜血，还没了袖子。男孩只觉得今日晦气的不行。好好的看什么热闹，将军府烧了又咋的，关他屁事，那些人平日里哪个没有欺负过他。为了一口吃食，哪个没有打过他。他们死了才好。如此想了一番，男孩心里又有些解恨。
　　突然，男孩身后的神像传来一声细细地声音。
　　“谁！”男孩的后背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平日里破庙中除了他，连只耗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声音。
　　再凝神细听，却没有声音。男孩想着多半是今日饥饿加失血，出现幻听了。刚坐下，又是一声轻轻的咳嗽。这回惊的直接蹦起。那声音是从神像后传来的。平日里只觉得慈眉善目的土眉土眼的神像，此刻平白添了许多狰狞。男孩冷汗沥沥而下。在地上拣了根破棍子，攥的紧紧地，远远地避开神像，向神像后面看去。
　　有人！
　　“谁在那！”男孩声音发涩，喝问到。
　　那人受伤极重的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便不做声了。
　　半天没有动静，男孩慢慢靠近了过去。近的身前，一股血气冲鼻而来。
　　“这么重的伤！大概快死了吧！”男孩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查看一番。
　　突然，那人伸手攥住了男孩探出去的手。
　　男孩惊的刚要大喊挣扎，那人艰难地发出一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说完那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