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段桥 ...

  •   赵家人起名太能反应老百姓淳朴的追求了,赵多金、赵多银两兄弟的孩子轮到少字辈,前六个孩子叫少病、少痛、少灾、少难、少说、少错。困难时期没有追求,只好反应现实,最后出生的两个孩子叫少吃、少喝,后来饿死了。赵多金、赵多银两兄弟从此对儿媳妇、女婿颇有挑拣,人要老实勤恳,可以长得抱歉,但名字得好。
      早前山里穷,要结婚多靠换亲,赵少痛、赵少难换来了钱满箱、钱满兜两姐妹,两家人都挺满意——实诚人家,兆头也好。少字辈再往下排是事字辈,赵多金的头一个孙子生在修缮一新的赵家老宅里,就叫赵事房。赵多银的头一个孙女夭折在徒步送医的路上,于是赵小二叫赵事车。学校里的小孩都笑赵小二的小叔叔将来要娶个俄罗斯美女,生个小孩叫赵事斯基。
      可想而知赵小二对那个“先生”抱着怎样的期待。
      看见牛小方颠颠儿的跑进场院,喊“后面来了个先生!”的时候,赵小二一双豆豆眼迸发出的热情和在场院里的成年人们如出一辙,嘴角的笑是藏也藏不住的。
      不过这份热情在看到来人后,瞬间打了对折。
      说好的仙风道骨的老头子呢?
      赵小二想哭。
      成年人们也疑惑,这也太年轻了,别是个骗子吧。
      没人搭理,场面一度很尴尬,风衣人好像也懒得说话。
      赵小二和牛小方扒在院墙后面看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根通体莹白的烟,叼在嘴里,神色淡淡站在外面土路上,望着河谷对面的山崖。
      啧,太有范儿了。两个小孩儿心生憧憬。
      所有人情不自禁看向赵多金和吴工头——他俩联系的。
      纸条上的地方和联系电话是吴工头托人确定的,可再多的他一个外地人也不懂啊。
      工头也看赵多金。
      赵多金憋着一口烟,有点呛,回头看屋檐下的李老太爷——他给的地址。
      李老太爷自两天前开始在赵家借宿,每天到院儿里等消息。李大根心疼爹老得都看不清了还操心,每天都来陪着,他不擅长跟这一堆人打交道,今儿早上开始蹲在墙根数蚂蚁数得头昏。这会儿好像是人来了,赵多金等人和工程队的吴三都看着他爹。
      这不闹么,我爹哪认识。那张破纸啥时候的啊,我爹还没结婚呢,少说得有六十年吧,上头的地址还找得着人?
      李大根心里嘀咕。
      李老太爷耳朵灵光呢,催儿子推自个过去。
      “是……周老先生,啊?”李老太爷眯着眼睛颤巍巍的问。
      众人都竖着耳朵。
      风衣人头也不回的说:“他要是还活着,一百四十岁,你们该喊活神仙了。”
      这人一开口,李老太爷就知道认错了。这人一口普通话说得跟电视里的一样,声音虽然沙哑,但气息、吐字半点儿不像上了年纪。
      “那您是——”
      “我……姓萧。”风衣人简短的说。
      就很敷衍。
      停顿也可疑。
      李大根想告诉他爹,这人一直在东张西望,瞧着就不正经。
      可巧风衣人这时候转过来了,嘴里还嘎嘣咬断了一截“烟”——对门山糖果铺的畅销薄荷糖。含着糖也不耽误这人对李老太爷说话:“周冬的孙子都死了八年了,周家现在当家的不干这行,他委托我来处理雪仙姑。你要是想换人,可以再联系他委托一个长得老点儿的来。”
      赵多金怀疑这是个骗子,毕竟李老爷子那珍藏的破纸条上就一个地址,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嗐,那会儿子全县都没几家通电,遑论电话。
      可他不敢开口,万一这骗子会什么下三滥的报复手段呢。
      众人也不愿意当出头鸟,蜜蜂似的嗡嗡质疑,只有李老爷子眯着眼睛要点头。
      赵多金赶在李老爷子点头之前说要大家伙商议商议,风衣人表示随意。
      众人迅速聚到屋檐下叽叽咕咕。
      李老太爷和几个年纪大的抱成团,表示就这个,不能撵也不能换。半信半疑的人们提议再请几个县里有名的神婆、阿公。吴三工头和赵多金说先让这个过分年轻的先生找失踪的工人,找不到就有理由请他走,找到就万事大吉。
      李大根不说话,顺手推走了抗议的李老爷子。
      赵小二左右比较一番,撇下好兄弟钻到叔爷爷那边偷听去了。
      孤单兄弟牛小方不屑于钻□□偷听,他看见那个跟着风衣人来的板寸脑袋也来了,就悄咪咪跟过去。
      板寸脑袋长了一张很讨人喜欢的周正面庞,浓眉大眼看着精神又实诚,嘴又甜,还给了十块钱停车费,钱满箱看他就像看钱包,不但指了个干净位置给他停车,还殷勤的问他要不要喝水吃饭。
      这人就说:“我瞧着萧先生今天也走不了,那就麻烦您给整一桌热乎的。”
      “哎呀,那没问题。”钱满箱眉开眼笑,又问,“两位忌口吗?”
      “干我这行的,天南海北跑,哪有忌口!您看着本地菜色弄几个。萧先生,唔,听说不吃辣。”
      “哟,您两位不是一路来的?”
      “我见着萧先生这一面,就是撞了大运,回去能吹三年。”板寸脑袋笑着摇头,“我看你们不相信萧先生啊,这位是脸嫩了点,其实年纪和辈分都不小。那周家也是顶有名儿,传家的功夫折在周书这一辈儿,要不是先联系上周家,你们还请不起萧先生。哎,这小孩先遇到萧先生吧,请你吃糖,让我沾沾运气。”
      钱满箱也就是随便打听打听,给钱的陌生人还是陌生人,哪能尽信。
      板寸脑袋见了牛小方,果真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把包装花里胡哨的糖果,塞猫肚子上——对,肥猫还在牛小方的围裙兜里——然后摸摸牛小方的头,嘴里念念有词。
      牛小方多会看钱满箱的脸色啊,赵小二就是跟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藏不住话,想想待会儿得在赵家蹭饭,就对板寸脑袋说:“谢谢哥哥!哥哥,萧先生很厉害吗?有多厉害?”
      “很厉害。名声传得远,有很多传奇故事那种。我不吹,这事儿要是愿意让萧先生接呢,你们自然看得见他的本事。我也长长见识。”
      钱满箱讪讪,应付两句,去了厨房。
      板寸脑袋蹲下来,剥开一颗糖,“来,你给我讲讲雪仙姑是什么?”
      “好。”牛小方含着糖,拉他去屋里坐。
      “雪仙姑”的传说在本地流传了多长时间,本地人都算不清楚,流传的版本也不尽相同。
      传播最广的一个,说是赵朝衰亡前,王公贵族纷纷逃亡,百姓也卷铺盖跟着跑,两条腿的人追不上不上车驾代步的贵族,战火中流离失散者众多。一户白姓人家从京师逃难到绿松县,半路上丢失了一个女孩,本不抱希望了,没想到雪化以后这孩子自己找到了家门口。
      白家人自是欢欣不已,到了晚上,白家母亲发现女儿手脚冰凉,捂在被窝里一整夜也不见暖和,十分担心。白家父亲荷包空空,就到绿松河钓了一条大鱼,请大夫为失而复得的女孩诊治。
      大夫不收鱼,对白家父亲说:“等她睡着了,趴在她心口听心跳。”白家父亲惴惴不安的回家,与妻子一番交代。
      第二天,白家父亲惶惶来寻大夫,道女孩没有心跳。大夫说:“等她睡着了,取松柏枝上的雪团,放在她枕旁。若是雪化了,则每日早晚烧六十六根松枝煮汤,热服。”白家父亲去而复返,问若是雪不化该如何。大夫说:“若是雪不化,则取六十六块柏木板为她做床板。”
      第三天,白家人开始砍柏树。
      白家女孩儿除了手脚冰凉、没有心跳,和正常小孩没区别,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外人不曾发现她有什么异常。这样过了十年,白家女孩儿还是个小孩样,和她同龄的人都谈婚论嫁了。白家父母把女儿养在家里,就说体弱多病,不叫外人看。
      如此过了许多年,白家父母相继去世后,白大和白二两兄弟担负了照顾妹妹的责任。一年夏天,河水暴涨,白二服役做了河工,白大染了时疫。家中无钱,孩子嗷嗷待哺,白大媳妇卖光了能卖的东西,直到无米下锅,就半夜把长不大的小姑子领出去推到汹涌的河水中。
      白家女孩在河中淹死,河神说,这个人还不到死期,于是把她变成雪仙姑。雪仙姑伤心就会使冬天提前到来,她哭啊哭,夏天还没过完,冬天就来了,河水冻成坚冰。这条河冻到第二年夏天还没有化,河神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家解冻啊?雪仙姑不说话,就是哭。河神就向白大白二托梦,兄弟二人于是日夜供奉妹妹的牌位,香火不断,三年后,坚冰化作春水。
      牛小方叽叽呱呱说完,灌了一杯水,问板寸脑袋拿着什么。
      板寸脑袋捏着一个巴掌大的录音机:“你这个故事讲得好啊,我录下来。以后有用的。”
      一大一小坐在屋里烤火讲故事的时间,说长也不长,院子里的村民分成三派也争出了结果。
      “哦,找人。行。”萧先生把嘴里的糖嚼了,“给我一个他常用的东西。”
      “有有有!”吴工头去挖掘机驾驶室提了个旧工具箱过来。
      “有狗吗?”
      “有!”赵多金打开拆房,好不容易骗进去的黄狗这会儿又不愿意出来了,赵多金拿门口的麻绳生拉硬拽,送到萧先生面前。“黄狗,您看成不?要黑的吗?老牛家有。”
      “是狗就行。”
      吴工头说:“这狗不行,之前就试过了,找不着人。”
      萧先生蹲下来摆弄黄狗:“就一土狗,还想当警犬使唤。是丢狗还是丢狗呢。”
      “……”感觉你在骂我。
      一时冷场,众人瞪着眼睛看萧先生从风衣兜里掏出一个掌心大的罗盘,银亮亮的盘,黑漆漆的针,闪着崭新的光芒。
      “……”
      太假了吧,说是昨天才买的也信。
      而且磁针都不转的,看不懂上面的字也知道那个针不对啊。
      人小腿短的牛小方和赵小二为了看热闹已经爬上了房顶,板寸脑袋也跟着爬上去,听见赵小二喃喃,板寸脑袋不以为然。
      “不识货。”他压低了声音说,“那叫贞吉罗盘,听说贞吉罗盘的上一个主人是周冬——就是坐轮椅的老爷子问的那个周老先生,但是他没有传给周家后代,而是送给了萧先生。”
      “那它能干什么?”牛小方也压低了声音问。
      板寸脑袋想了想,说,“我只是个走卒子啊,我不知道。”
      “嘁。”
      只见黄狗怂怂的夹着尾巴,两只圆眼睛水汪汪的,浑身都透着可怜劲。萧先生把贞吉罗盘的指针抠下来,握住黄狗的爪子用指针扎了一下,挤出狗血蘸了蘸,撒开狗爪子,把指针再扣回罗盘。
      指针开始疯狂转圈。
      村民们有点骚动,赵多金憋着好奇示意大家不要打扰先生。
      工具箱里乱七八糟的放着小器材,并一副脏兮兮的手套,萧先生取了手套垫在罗盘下面,指针的旋转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下来,不出五息,静止。
      “咋回事,是不是指着断桥啊?”
      “这针咋看啊——”
      “带血的那头吧?指的桥啊。”
      “人还能找着吗?”
      赵多金按不住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问。
      萧先生点头:“顺着指针的方向走就能找到人。”
      众人于是拥着他往外走,萧先生摇头:“不能去太多。”
      吴工头是肯定要跟着去的,赵多金点了几个青壮年跟上,其余人只好留在原地等消息。
      山路尽头是水牛渡口,吴工头心里发颤,万一河里捞着尸体上来,他不好对老家人交代啊。刚想了个起头,萧先生就停下来了,也就是顺着山路转小半个圈而已,众人眼前正是施工队磨蹭许久处理不好的断桥。
      萧先生捧着手套和罗盘在桥头转了两圈,停在老松树下。
      “挖。”他指着树,“往树根底下挖。”
      几个青壮年马上回去拿工具。
      “这……人……在底下?”吴工头心慌,一时想这年轻骗子故弄玄虚,一时又想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挖出来才知道。”萧先生看他满头汗,“你不用急,人还活着。如果死了,这个罗盘是不会动的。”
      青壮年拿着铲子、锄头、砍刀和铁锹回来了,在萧先生划得范围里使劲挖。
      挖了一米多深,一把铁锹铲到了大块的石头。
      萧先生收了罗盘,搬起一块石头看了看,皱眉说:“别用铁器,换木头柄。把石头刨开。”
      于是众人又一通忙,赵多金到底也是六十岁的人了,蹲在旁边帮忙捡小石头。
      众人刨着刨着也咂摸出点东西,这些石头都是人工砸碎了填在这里的,有一些碎块像垒房子的石砖,树根和草根交错穿插在缝隙里,石头埋的时间不短。
      石层不厚,萧先生指的位置也非常准,众人很快挖出了失踪数天的工人,他如婴儿入睡般蜷缩成一团,头脸上有伤。
      一摸脖子,热的,有跳动。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信了咕咕说的一章换一章,结果……咕咕骗我许多遍,我待咕咕如初见。她今天说我发一章她就48小时内发一章,姑且再信一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