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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幕 ...


  •   Manchmal nachts fllt Gold von den Sternen——

      有时,星星上的黄金从天而降——

      ——

      像所有梦境一样,一开始,仍是漫长无际的黑暗。

      其他色彩虽然存在,却都成了黑的陪衬,如置身于群鸦之间,只能从漆黑羽翼的罅隙中窥视天空与草原。

      萨列里抬起头,静静地凝视他的世界。

      群鸦盘旋,黑翼飞舞时,一串金色的光辉忽然掉进了他的手心。

      他张开手,看见星星在他手心里闪着光。

      这颗星星与众不同,其上缀着几点金辉,金与白两色的光芒悄悄显现,比其他任何星星都要来得耀眼灼目。

      就像那人的一头金发,指挥棒,不可一世的才华,以及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妙旋律。

      ——就像莫扎特。

      也许是因为金光灼目,亦或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其他心情,萨列里握紧五指,将其牢牢攥在手心中。

      确定握住了星星后,紧绷的五指这才缓缓张开。

      掌心却以极为微小,旁人难以察觉到的幅度颤了颤。

      手心里星光不再,只有星星燃烧过后残存下的些许灰烬,静静顺着他的指缝消逝而去。

      灰烬不断从萨列里的掌心中逃出,他努力挽留,却拿它们毫无办法。

      再次抬头时,场景已然变幻,一道熟悉的门扉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门外淅淅沥沥,让人不安的雷声阵阵响起,似乎是正下着一场暴雨。

      一阵急促混乱的足音,伴随着听似急不可耐的扣门声一同到来。

      “大师!萨列里大师!”声音来自他所雇佣的某个送信少年。

      听见熟悉的称谓,萨列里不自觉地走上前,却没有直接打开门。星灰,暴雨,家,和焦急的送信人,这一切都让他隐隐感到惶恐不安,被一种不可触的恐惧所支配。

      他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故作平静,隔着门问:“……有什么事吗?”

      门外传来一声送信人的鼻息,模糊难辨,但萨列里听出他在笑。

      “小莫扎特死了!”

      萨列里倏然抬头,他面对着光滑的木质门面,眼里浸满血丝,目眦欲裂,力道像是要将木板盯穿一样。

      “不可能。”

      莫扎特比他小将近七岁,是那么的年轻,狂傲,放肆……耀眼,万众瞩目。

      他怎么可能死在自己之前。

      萨列里口里喃喃,视线无处安放,摇摆不定,他伸手想要拉门,但他发现自己手中正捏着什么东西,阻止了他预想中的动作。

      那是一把刀。

      在黑暗中发着银光,锋利的刃口上,处处浸满了鲜红色的血液。

      屋外雨声淅沥不断,送信人的声音愈渐遥远,只存在灰与白两色的空间中,鲜红的罪恶顺着他的双手不断淌下,滴落在贵族长靴跟前,积出了一滩消不去的污渍。

      小莫扎特死了。

      一切都如你所愿,不是吗?

      ——

      ————

      萨列里惊醒时,额间滑下一滴冷汗。

      现在时候很早,鸟雀初啼,婉转可爱。

      面包房的师傅兴许刚刚将面团丢进烤箱,但悠扬的乐声却已破晓而起,回响在偏远小镇上的一条幽巷中。

      在这个时代,维也纳人几乎人人热爱音乐,所以对于这清晨一曲毫不感到意外。

      但稍微深入了解乐理的人都听得出,他们耳边所听见的这一首仙乐,绝非凡夫俗子扣响琴键便能弹奏的。

      萨列里平躺在床上,久久未动,因梦境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终于在时间与音乐的作用下恢复正常。

      是谁在弹奏,他再清楚不过。

      萨列里阖上疲倦的眼,撑着床被,缓缓坐起。被单中余温已退,那具在黑夜中被他揉碎的人也消失不见。

      只有悠扬的乐声,仍旧回荡在破旧的旅馆之中。

      轻快的音符带来生机与美好,却重新唤醒了那些痛苦,那些被萨列里短暂藏起的荆棘,伴着音符的跳动,一下一下,重新刺回了心室之中。

      他握着手里的一节发凉的被角,愈发自觉可悲。

      一个分不清爱与恨的人,又怎能奢求被人所爱?

      萨列里的脖颈好像被人套上了绞刑的套锁,僵硬而不自然地抬起。深凹的眼窝中,一双疲惫的眼缓缓转动,扫视了一圈几乎空无一物的旧房间。

      除了出门,他显然没有别的选择。

      木质的楼梯在靴下吱呀作响,规律而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只吸引了寥寥几人的斜眼一瞥,而当他们看清萨列里明显价值不菲的衣料一角时,便又各怀心思地背过头,生怕惹事上身。

      旅馆的一层勉强算得上宽敞,开着一家随处可见的餐厅,住店的客人以及附近的镇民都会时常光顾,吃两片热饼,或是一杯泥浆般糟糕的咖啡。

      唯一算得上特别的,就是在餐厅的北面一角,摆着一架陈旧的老钢琴。

      很久没有人碰过它了,在旅馆的老板患了癫病之后,黑白琴键便有理由开始积灰。

      偶尔有光顾此店的音乐家注意到它,想要炫技一二,都会因它糟糕的手感而感到不满。

      但莫扎特弹奏它,就像弹奏一架价值连城的皇家定制钢琴一样自如。

      他好像天生就有一股特别的魔力,能够统领这些难以驯服,为人所不看好的乐器,用他被上帝吻过的指节,在平平无奇的黑白琴键上绽出玫瑰的花苞来。

      萨列里暗自想像一个普通的听众那样享受这曲音乐,但随着时间推移,廉价餐厅中的顾客愈加变多,光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令萨列里感到坐立难安。

      他心中忐忑不安:假如说,这些人中恰好有那么一人身份不低,曾出席过某一次的宫廷音乐会该怎么办?他们会认出他们的身份,在这样一个卑贱的,只做下流事的阴沟里……

      萨列里越是想,越是觉得那些视线如针般尖锐,一根根,直挺挺地刺入他的脊骨,而他辛苦积累的荣耀与名声,将和他的血液一齐流干,混入冰冷,脏污的泥水之中。

      “大师,放轻松。”莫扎特注意到萨列里的僵硬,稍稍抬眉,嘴角笑意渐深,“这里没人会认出我们。”

      “莫扎特,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这件事的严重性。”萨列里如常仰着头,抬着下巴,似乎只有这种姿势才能带给他理性与冷静,“倘若有任何谣言传入皇帝耳中,对我们而言都是致命的。”

      他极尽表现得完美而挑剔,仿佛昨夜曾发生过的情事与那场噩梦一样,皆是一场无稽的幻梦罢了。

      “安东尼奥,何必那么紧张?”

      莫扎特轻轻合着眼,轻快跳动的指尖跨越整架钢琴,在他身前,教学琴谱的存在显得有些多余,毕竟他在五岁时就能将它们倒背如流。

      “我只是说我们的马车坏了,过来落脚一会儿罢了。”莫扎特学起了萨列里惯用的腔调与口气,玩笑着安抚他:“没有谁会想到,小莫扎特竟然会和令人敬爱的安东尼奥大师……在这样的低级地方做那档子事?”

      不知何时,琴椅上的位置空出一半,示意他就此坐下。

      “什么?不,我……”萨列里为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犹豫了几秒,但深入细想,比起干站在钢琴旁边,两人一同弹奏确实不会使他太过引人注目。

      他坐在莫扎特的身边,五指却仍是在暗中握紧,并没有加入到演奏之中。好在巨大的钢琴将一些爱凑热闹的视线挡在之外,束缚在萨列里五脏六腑之上的压力也逐渐解除,赐给他难得可以休憩的机会。

      “至少是为了这儿的老板。”莫扎特越过萨列里,轻快地按下他身前的一个琴键,眼角忽地向外一挑。

      萨列里略带迟疑,看了过去。

      吧台边,一个大肚肥肠的中年男子和皮质沙发融为一体,正歪着脖子吸烟叶解乏,看到莫扎特投来的微笑,立刻伸手招呼,回应这个漂亮干净的年轻人。

      这个所谓的老板——眼窝下陷,两圈黑眼圈暗沉可怕,比萨列里看上去甚至还要糟糕一些。

      “听说昨晚有一对住客在楼上大闹一番,吵得那位可怜人一夜没睡好。”

      说到‘大闹一番’时,莫扎特微笑着,稍稍加重了音量。

      萨列里猜他是想在自己脸上看出一些难堪的变化,但好在这会儿并不是他们二人独处——外人在场时,出于工作习惯,黑发的宫廷乐师总会表现得游刃有余,八面玲珑。

      “我不该期待你能学会何为羞耻心。”萨列里神色如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毕竟,在创作一些‘特别’的音乐时,这种优点显然有些多余。”

      那是他在宫廷时,在罗森博格那儿听说的关于小莫扎特的‘有趣’传言。

      悠扬的琴声节奏突然就乱了一拍。

      虽然莫扎特很快巧妙地带过了这个小错误,但他脸色却留存着尴尬,收起笑说:“安东尼奥,你从谁那儿知道的?”

      萨列里扳回一城,冷哼一声,“看来小道流言并不完全虚假。”

      “……大师,真希望你忘了它们。”

      萨列里喉中冒出一声意外的轻哼,“原来年轻的音乐天才也会在意这些?”

      “如你所言,那种作品确实……太过下流了。”莫扎特断断续续地解释说,方才还洒脱自在的脸上多了些绯红,“当时我的表妹,她被一个混蛋牧师纠缠,我才写了……嗯,只是这样。”

      “不计后果的创作。”萨列里微微偏过头,故作嫌恶道,“它们也没有被我记住的价值。”

      如果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写出那样一首会被人当做把柄的作品。

      萨列里的职位,以及对地位的渴求,需要他永远保持理智。成本,后果,代价,它们至关重要。

      贵族的青睐,皇帝的宠爱,决定了他作为一个乐师的价值,也决定了他是否能在宫廷走远。

      但莫扎特的创作与这些都无关。

      即使是下流的作品,也是因莫扎特独有的脾气所作。

      莫扎特将音乐当做语言,而萨列里却只是将它们作为在宫廷立足的踏板而已。

      踏板只够一人站立,而语言却能传入人心深处。

      萨列里重新在黑色四角椅上坐定,将十指覆到微凉的琴键上,在莫扎特意外的视线中,替他按响了下一个音符。

      有那么一瞬间,萨列里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学琴的时代。

      童年时代的记忆虽然遥远,但他还能依稀记起,在垂着半透明粉帘的巨大落地窗外,金黄的落叶轻飘飘地往下落,积成了一小滩灿烂的叶河。对于小小的,生涩地拿起小提琴的安东尼奥来说,在琴房外的那个遥远世界所落下的一片秋叶,与夜空中的星星无异。

      落地窗前的小安东尼奥低下头,在兄长的指导下夹起小提琴,青涩地拉弦时,却总还是悄悄想着屋外落下的一地金灿灿的落叶。

      他像从前看窗外金叶一般,静静转过头,却注意到了青年颈侧偏后的一处难以被发现的痕迹。

      在淡而偏白的肌肤上,有一小半截淡红色的齿痕,悄悄藏匿在柔软的金发之下。

      无人发现,也无人注意,除了始作俑者的他自己。

      直到这时,萨列里才倏然意识到,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开始了。

      是被突然遣回宅邸的空马车,音乐会中突然消失的宾客,以及小旅馆中,并肩演奏而时不时会擦过的肩与臂。

      也是在童年时,被他悄悄带入琴房,藏在四角椅中的那一片金色落叶。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从墨者上写完搬过来的,如果出现排版问题,评论敲我改就行)
    这一章真的拖了好久,跪键盘谢罪,之前写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对,删改了两个版本,终于在地雷的诱惑下填坑了)感谢所有砸雷留评追更的小天使——
    以下是作话闲聊时间~
    这一话写到的→萨老师提到的,小莫写的下流作品,咳咳咳,就是著名的《品菊》系列,有兴趣的话可以查查看~
    刚刚看了关于品菊系列的一个考据,感觉snp这个主题确实是历史上小莫一家书信交谈表达爱意的一种,莫爹和玛利亚的书信也充斥了重口的味道,这大概就是有味道的美好爱情吧(胡说八道些什么
    文里提到的,品菊被人私下议论是私设,历史上应该是很私人的作品哈哈哈,小莫离世后,才被小康公之于世的,不至于太羞耻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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