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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贰 2.3 ...

  •   贰2.3
      暮北沿着林中小路向河边跑去,盛夏的风从她脸上掠过,舒服极了。那一年清岳带她出了长安一路向南,路上经过许多地方,最后留在了这里。他们在山上一片竹林的空地中发现了间无人的屋子,清岳向山下的农户借了工具,把屋子里里外外彻底修补了一通,又自己砍下竹子围了个小院。清岳忙活的时候暮北就坐在院中那块大石头上看着他。她很耐心,不说话,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时候正是夏天,清岳把他那件袖子缺了一块的白色外袍脱下来,挽起里衣的袖子。透过薄薄的里衣,暮北能看到他胸膛坚实的轮廓。清岳英俊的脸上挂着汗珠,正专心地把竹子绑在一起。

      清岳可真好看,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她忍不住想。

      暮北从没这样打量过一个男子。从九岁那年起,她的生命就和另一个男人纠缠在了一起,那个至今尚未谋面的信陵王。没有人要求她,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关注其他人了,她的一切都将只属于那个人,即使不知道他身处何处,即使他生死未卜。在听到他的死讯之前,她都将忠于他。但没有那样的讯息传来,至少现在没有。

      长安城的跛脚乞丐也没有送信来。

      清岳动作很快。他把一切都收拾好,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虽然简陋,但至少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但光有住的地方还不行,他得到山下的村子里想法儿谋个生计,等有钱了,就可以把这里布置得更好一点,他希望暮北觉得这里是个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暮北见清岳停了下来,从石头上跳下去,跑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递给清岳,清岳接过去一口气喝完,对她道:

      “暮北,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暮北那时候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她以为他们只是在这里暂时停留,等长安城的乞丐送来了信,他们还要回去的。

      武陵是个很小的地方。没过多久,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和跟着他的小姑娘住进了山上那间房子里,村民们都十分热心地去拜访。等终于安顿好了,那个年轻人在村里借了间屋子,教村里的小孩子读书写字。钱收得不多,刚好够他们两人维持生计。那个青年很讨人喜欢,村里有事他总是会去帮忙,于是无论家里有没有孩子听他教课的,都经常送给他新鲜鱼肉蔬果当作谢礼。

      不仅如此,那青年相貌十分英俊,性格温和,受到村里姑娘们的狂热追捧,惹得本地的年轻人嫉妒又佩服。但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在这方面有点迟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看上去对那些姑娘喜欢他这件事一无所知,即使她们纷纷为他倾倒,注视着他的眼里有着明明白白的爱慕。

      这样一个人,美中不足的,是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也没人追问他。青年身上有着官宦人家的风雅与不凡的气度,像他这样的人来到这样的小地方,身边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大抵都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乡下人虽然没见过世面,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但叫人总得有个称呼,一开始村里年长的人还公子公子地叫,后来那些他教的小孩子称他先生,久而久之村民们便也这么叫了。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叫暮北的小姑娘,她叫他师父。有时候村民们从山上路过,会碰到青年在林间教暮北舞剑。他们一人握着一节竹子,他一招一式地示范,她站在旁边手舞足蹈地模仿。青年的剑看起来顺畅有力,有种沉稳大气的美感,而暮北的剑看起来只是小孩子拿着根树枝胡乱戳来戳去。但半年之后,即使是对剑术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她的剑法开始有了雏形,虽然与青年相比仍是天差地别,动作中却有着企图一招致命的凌厉。

      暮北在武陵的人缘也是极好的,这个“人缘”主要是指在村里的小孩子当中。暮北刚刚来到武陵没多久,村里的孩子们上山去找她,他们要试探试探这个新来的,看看她到底是同伴还是其他。他们挑了个她师父没跟着的时候在山路上把她团团围住,摆出他们觉得最威风的仗势,暗暗期待她哭着鼻子落荒而逃,就像其他女孩子那样。

      但暮北终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这些乡下孩子在她眼里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她知道他们不过想在她面前逞逞威风罢了。她站在他们中间,不屑地瞥了领头的那个男孩子一眼,昂首挺胸地推开他们就要往家走。那个领头的孩子被她那一瞥激怒了,伸手按住了暮北的肩膀。

      “我允许你走了吗?”他居高临下地对她说。

      暮北没有回答,被他按住的肩膀沉下去一点。他一阵窃喜,心想果然女孩子就是胆小。

      然而下一秒问候他的就是迎面狠狠的一拳。

      清岳拎着刚才在村里买的肉,心想可以给暮北做顿好的。他才走到半路,就看到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的暮北故技重施,一声不吭地地把看起来凶恶的对手打得满地找牙。他叹了口气,没上去帮忙,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暮北的打人的时候毫无章法,全靠一股狠劲儿。她眼神那么凶,清岳看着她却生出些怜惜来。

      等暮北把所有敢向她挑衅的人都揍了个遍,她自己也已经灰头土脸。她拍了拍手,转身就要往家走。

      “暮北。”清岳终于叫她。她立刻停住脚步,回过头。

      清岳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些狼狈地坐在地上的孩子,半是严肃半是好笑地说:“你们今天看到了,以后不要再惹她。”他向暮北伸出手,她赶紧握住。

      “我们回家吧。”

      暮北一路低着头。在长安城的时候,她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但是在这里不一样,她担心刚才打的那一架会给清岳惹麻烦。她心怀愧疚,一直没有吭声。

      清岳察觉到她不寻常的沉默,便问:“怎么了?”

      “清岳,我刚才打了他们。”她小声说。

      “嗯,我看到了。”

      “他们去告状怎么办?”

      “告就告吧。”

      她仰起脸困惑地看着他,“你不怪我么?”

      清岳乐了,“你又没做错什么。”

      暮北心情立刻轻松了许多。

      “我本来不想动手的,是他们不依不饶。”她把面前的一颗石子踢开。

      “我知道。”

      “他们会不会告状啊?”她又问了一遍。

      “暮北,他们不会去告状的。”

      “为什么?”

      “一群男孩子被一个小姑娘打得落花流水,说出去是很丢人的事。”

      暮北歪着头想了想,“是吗?”

      清岳笑了起来。

      “暮北,你打架的方式不对,全凭本能,太没有章法。你这次赢了他们,只是因为你打得凶。遇到知道怎么打架的对手,你可就惨了。”

      “那你说怎么办?”

      “你可以使用武器,另一方面,还要懂得术略。”

      “我知道,我看过兵书里讲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得意洋洋地道。

      “说得好,但光知道这点还不够。你也不会武器。”清岳循循善诱。

      暮北的脸垮了下来,“那怎么办?”

      “这两样,我都可以教你。”

      暮北两眼发光地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但是,”他故意卖关子,“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答应!”

      “好。那你听好了,我的条件就是,你当着别人的面不要叫我的名字,要叫我师父。”

      “为什么?”她不满地道。

      清岳假装十分痛心。

      “暮北,村里比你年长的人都叫我先生,你却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多没面子啊。”

      暮北权衡一番,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好吧,师父。”

      “那我现在就教你第一课和第二课。”

      “是什么?”

      “第一课,在了解事情全貌之前,不要轻易做决定。你刚才还不知道我会提出什么条件就立刻答应了,如果我的条件让你无法接受,你怎么办?”

      “我可以拒绝。”

      “说的不错。可是暮北,在战场上,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左右着你和你手下将士的生死。有时候一个草率决定的后果是无法回避的。”

      暮北眨眨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二课,要善于根据已知的信息作出合理推论。“

      “比如说?”

      “我刚才说,当着别人的面不能叫我的名字,但没有说,只有我们两个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时候,你也不能叫我的名字。”

      暮北瞪着他回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那我现在可以叫你的名字了!”

      清岳笑着点点头。

      暮北喜滋滋地道,“清岳,那武器呢,你要教我什么?”

      “剑,你喜欢吗?”

      “喜欢!”

      暮北松开他的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在空中胡乱比划起来。等激动的劲儿过了,她突然满脸怀疑地看着清岳。

      “清岳,你真的会用剑?”

      清岳有点意外,“我看起来不像会用剑?”

      暮北摇摇头,“只是有点出乎意料。”

      她把树枝扔到一边,走过来牵住他的手。

      “谢谢清岳。”

      清岳的笑容僵住了。半晌,他才答道:

      “不用谢。”

      仿佛为不能告诉她的预谋而愧疚。

      回到竹林中的小院,清岳让暮北在屋里坐好,他打了盆水,又取出药和纱布。暮北站起来要跟在他后面,被他按回椅子上。

      “乖乖坐着。你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暮北看了看自己肿得老高的手背,满不在乎地道,“用冰水冰一晚就好了。”

      “上哪儿去给你找冰水。”清岳用纱布沾了水,“坐好别动。”

      暮北不动了,清岳仔仔细细把她的脸擦干净。她额头上的伤已经好多了。清岳一路上照料得很用心,现在留下了个淡淡的印子,也不知道时间长了能不能消掉。

      他的动作太轻了,暮北痒得咯咯笑起来。

      “都说了别动,水都滴到衣服上了。”清岳十分无奈。

      “太痒了,忍不住。”暮北捂着脸往旁边躲。

      清岳也笑了起来,“行了,脸没事。手给我看看。”

      暮北把右手放到他手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背整个肿了起来。

      “不碍事,擦了药明天就好了。”

      “那就好。”她伸手就去抓那瓶药。

      “我来。”清岳抓住她的手。

      暮北坐在椅子上,清岳给她上药动作让她想起在长安城时,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十一岁的暮北还想不到去怀疑清岳对她如此温柔的理由,她只觉得,清岳真是个好人。

      这件事之后村里的小孩子纷纷成了暮北的崇拜者,连那个领头的、叫作汲川的少年都佩服地对暮北说,还从来没有谁能打过他,更不要说是个女孩子。暮北对他的赞赏十分不屑,因为她发现汲川除了身材高大再没有别的优点了。清岳在村里开了学堂之后汲川也来听讲。汲川的娘,一个敦实的中年女人,还专门上门拜托过清岳,请他多费心培养汲川,让汲川将来能考个功名。清岳哭笑不得。汲川实在不具备能够考功名的才能,与其说他不用心,不如说他的天赋不在这方面。别的孩子很快就能学会的内容,他学好几遍也还是一窍不通。清岳不忍心给汲川娘泼冷水,委婉地说他儿子也许是大器晚成,可以先考虑考虑别的出路。但汲川那个一心指望他出人头地的娘没听懂,还以为清岳是在夸奖她儿子,于是更来劲儿了,每逢家里收获了什么好东西,就赶紧给清岳送一点来,搞得清岳左右为难。

      “你去跟你娘说,别再给我师父送礼了。”暮北很不客气地对汲川说。离暮北家几里的地方有道山涧,是山下那条河的上游。暮北拎着个桶要去提水回来,汲川自告奋勇要帮忙。他似乎单方面把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当成了他的好兄弟,觉得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暮北做什么他都要插上一脚。暮北也无所谓的,反正有个能使唤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汲川跟在走得飞快的暮北后面,“我跟她说了好多次了,我没那个念书的脑子。但我娘不听,还把我骂了一顿,说先生都夸我大器晚成,是我自己不用功。”

      “你娘不知道你是个大笨蛋吗,连几个字都记不全,白取了那么个文邹邹的名字。”

      “你说谁是笨蛋!我不过是,不过是才能不在这方面而已!”汲川脸红脖子粗地反驳。

      没想到他还挺有自知之明。暮北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汲川在她后面没有看到。

      “总之,反正我娘乐意送,你就让先生收着吧,别客气。”他豪爽地总结,听那口气还以为他是哪座山头的山贼头子。

      暮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真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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