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6、第六章

　　【一旦开始抚摸猫的背，人们就无权停止。
　　——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

　　“何明澈！你怎么回事？！我可是特地带你去平等王家里让她照顾照顾你的呀！”
　　吹胡子瞪眼的小九，几乎是贴着耳朵冲何明澈在嚷嚷。
　　揉着被她扇了左右无数个大耳刮子的脸，何明澈闷声不响了好久。
　　“说话呀！”小九跳到她膝盖上，两只小爪子揪住她的头发左摇右晃。“说话呀！你倒是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忽然，她腾地站了起来，小九差点骨碌从她膝盖上掉到地下。
　　“从今天起！”何明澈大声地说，“我何明澈！要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地府衙役！早睡早起！努力锻炼！多多赚钱！认真生活！”
　　这一下让小九猝不及防，坐在地上疑惑地看着她，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何明澈，你脑壳瓦特了？”
　　“你不要小看了我的决心！”何明澈拍拍胸膛，“我不会一辈子当地府的鬼卒，要一改以前萎靡不振的作风，在地府混出头来给你看看！”
　　小九纳闷地看着她，许久，终于想明白了，回过了一点味儿来。她撇了撇嘴：“你省省吧。那可是阿鼻城的平等王，是你把不到的妹。”
　　何明澈的脸刷地就红了。但她仍然死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拍着不太结实的胸脯做着计划：“以后，我早上6点钟起床去晨跑；7点钟回来以后做健康的纤维低脂早餐，然后晨读一个小时，就去地府上班！晚上要吃健康的蔬菜沙拉，饭前还是1个小时的夜跑，背英语单词；每天10点钟准时敷面膜，上床睡觉……你要监督我！”
　　小九蹲在茶几上看着她，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拉倒吧。你就算年入百万，貌美如花加一身腱子肉，对方可是阿鼻城的平等王啊。再说，你在地府背英语单词干嘛？”
　　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似的，何明澈依然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中：“跑步！晨读！马甲线！积极向上的人生！没错！就是这样！”
　　“完了完了。”小九摇摇头，“傻子何明澈是真的疯了……”
　　“小九！你！千万不要低估我的决心！”何明澈冷不丁地抄着她的肘子，把她举了起来，美滋滋地原地转了三圈，完全不顾她正用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我这次是真的下决心要好好生活啦，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让我下地狱啊！”
　　“闭嘴，听起来哪里怪怪的。”小九说，“再说让你下决心重新做人的是栾青殿下吧。还有——快放我下来，被你晃得要吐了。”
　　何明澈终于在把她搂进怀里一顿揉搓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把她放了下地。小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翻了翻白眼，开始舔毛。
　　“我说……其实，打招呼归打招呼，你也不要跟栾青殿下走得太近啊。怎么说，我觉得她……挺奇怪的。”
　　但已经哼着小曲儿走进浴室洗澡的何明澈，完全没听到她带着担忧嘀嘀咕咕的这句话。
　　……
　　深夜的窗台上，能听见外面的纺织娘在窸窸窣窣地叫。月光像水一样泼洒进来，吉吉的背上金色的长毛泛起银色的光。
　　“你想好了？”
　　坐在床上的栾青，摩挲着怀里折耳猫绵密的毛，平静地问道。
　　“想好了。毕竟我现在这个样子，对殿下来说也已经没有用了吧。”蹲坐在窗台上的吉吉温和地说。
　　“你倒是不必顾虑其他的。”栾青说，“今天你也看见了，小九的宿主——那孩子，有趣是很有趣。只是……丁等鬼卒的话，你确定你要跟她走么？”
　　吉吉扭头，他的鼻梁挺拔，胡须雪白，映照在月光下，像一头威武的狮子。“承蒙殿下这些年的关照了。如果没有殿下，我可能已经死在外面。可是一直以来……我并不能帮到殿下什么，这是事实。”
　　“我说了，你如果想留下，不必顾虑别的。”
　　“我知道。可是再说……小九的宿主已经去了地府，我还是放心不下她。”
　　栾青笑笑。
　　“小九么？她也是个好孩子。能让你放下心结，已经很好。”
　　吉吉顿了顿。仿佛欲言又止。
　　“也好，你就选择你以后要走的路吧。”栾青站了起来，膝上的折耳猫跳到地上，看了看吉吉，流露出道别的神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留在过去吧。祝你前程似锦。”
　　吉吉苦笑了一下——假如看得出猫的苦笑的话。
　　“去吧。”栾青的手温柔地抚过吉吉的额头，他回以留恋的一蹭。“你们真的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们。”
　　今夜的月光，澄澈如缎。
　　……
　　“我回来啦！”
　　又一次面试以失败告终，但已经找到了生活重心的何明澈变得意气风发，一把把小背包甩到沙发上以后，循例要去猫爬架上抱起毛球一样的小九好好撸一把。
　　“小九，我跟你说，今天在路上我看见超市的猫罐头在打折，要不要……咦？”
　　她愣了一下。
　　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等她回家的，竟然不是那只像土豆成精一样的小三花猫，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金光闪闪、皮毛如上好绢绸的大猫吉吉。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回头温柔地望她，一双眸子琥珀似地莹亮。
　　“你……你来啦？”何明澈被他的突然造访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去开个猫罐头还是倒把猫粮，以示欢迎。
　　“对不起啊，何明澈。”吉吉温和却又带着点歉意地说，“我没有地方去了，所以才到你家来。”
　　“没地方去？”何明澈歪了歪头，“你不是住在栾老师家里吗？”
　　“过去一年多是这样没错……但我原本并不是殿下家里的猫，只是借住在她那里罢了。”
　　“我懂了，”何明澈说，“所以，你是想要过来跟女朋友一起住吧。可是你知道的，我正失业呢，家里现在……”
　　吉吉亮晶晶的眼里露出点渴望的光来。想到自己飞速清空的猫粮桶和空空如也的钱包，还有吃起猫粮来像铲土机一样平推的小九，何明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乞求的小眼神。
　　但她低估了一只猫在对人类有所求时候的卖萌的杀伤力；在吉吉睁着那双圆圆大大水汪汪的眼睛，还没喵出声的时候，她心一软，大脑立刻流畅地完成了一个从妥协到投降的过程。
　　“好吧，你来吧。”何明澈嘟嘟囔囔，“只要别整天在我面前虐狗就成。我虽然穷，再多养一只猫……大概也不至于吃土。”
　　忽然，何明澈的身后传来一声欢快的喵叫：“成成成成成功啦！何明澈同意留下你啦！我就说嘛只要对着她卖个萌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搞得定的啦！”何明澈错愕地回头，看见小九胖胖地扒着猫爬架的柱子，从柱子后面伸了个小脑壳出来，兴高采烈地晃来晃去。
　　“臭小九！一定都是你的主意！”何明澈气愤而又无可奈何地说。
　　“阿澈！”小九才不管她的抗议，腾地从猫爬架上欢快地跳下来，一蹦一蹦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最喜欢你了！最喜欢阿澈了！”
　　“我……”使劲撸了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何明澈虽然觉得自己是被这两只猫套路了，但无奈的是一点都生不起来气。
　　“谢谢你，何明澈。”吉吉说。
　　“别了。”何明澈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计划有变，明天我不去买罐头了，改给你买猫碗和猫砂盆吧。”
　　……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到了十二点。何明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却没有一丝睡意。
　　同意收留吉吉以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大概有点头脑发热了。原本就没有工作的她，就算在地府当了鬼卒，也只有吃低保的份。再收留一只猫，无异于给自己已经处于严寒状态的经济雪上加霜。加上这个月的房租也还没有着落……
　　但能怎么办……她叹了一口气，翻个身，刚好迎上小九黄绿色的亮晶晶的眸子，她吓了一跳。
　　“唉妈，进屋的时候打个招呼好伐，吓死我了。”
　　“你还没睡着啊？”
　　“睡不着。”何明澈坦白地叹了口气，“在愁明天大概要揭不开锅了。吉吉呢？睡沙发上了？”
　　小九点点头。
　　“怎么不喊他进屋睡呢？床上怪舒服的。”
　　“阿澈。”犹豫了半天，小九开口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生你啥气？”
　　“没跟你打招呼，就把吉吉带回来了。我知道，你最近穷得很……”
　　“不要紧的，”何明澈赶紧安慰她，“我不是最近穷得很，我是一直就穷得很，你不要担心了。”
　　“傻子何明澈。”小九说。
　　“不过，说起来，吉吉干嘛不在栾老师那里一直住着啊？”何明澈嘿嘿笑了一声，好奇地问。“我看栾老师也不像是会嫌家里多一只猫吃饭的人啊？”
　　“我刚想过来跟你解释这个呢。”小九说着，担心地往客厅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阿澈，你知道作为‘使者’的猫，有‘觉醒’这个能力吗？”
　　“啥？”何明澈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动漫里常有的那个‘觉醒’吗？”
　　小九语塞了半天，只能点点头：“差不多吧。”
　　“有趣有趣有趣！”何明澈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差点坐起来。“意思就是你们都像精灵宝可梦那样，我只要大喊‘去吧皮卡丘’！你们就能‘嘭’的一声……”
　　“闭嘴。”小九打断她，“我要是皮卡丘，第一个电死的就是你。”
　　“那……那是？”
　　“猫在阴间‘觉醒’的能力是依靠宿主实现的。只有与宿主‘链接’以后，借着宿主的灵魂能量才能觉醒。所谓使者的觉醒形态，每一只猫都不一样。但那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一种存在，是不管阳世界还是阴世界，都没有生物能比肩的力量。之前最强的使者‘战虎’的觉醒形态，叫做大红莲无量天。传说中大红莲展翼的时候，银河都会被他遮挡起来，日与月会一同消失，连山峦也会纷纷倾塌。”
　　何明澈听得有点呆，只是自言自语地说：“虽然听起来好中二，不过感觉很厉害的样子，我喜欢。”
　　“但是，使者失去了宿主以后，就会失去‘觉醒’的能力。无法觉醒的使者，不管在阳世界还是阴世界，甚至是‘战虎’，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猫罢了。可……”小九顿了顿，“阿澈，吉吉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觉醒’的能力了。”
　　“意思是？他没有宿主了？”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不管有没有宿主，吉吉他，都已经彻底不能‘觉醒’了。”小九再次压低声音，“他已经不能像一般的猫那样，作为阴世界的使者而‘觉醒’了。阿澈，不能‘觉醒’的猫，在阴世界，基本等于废物了啊。吉吉是自己要离开栾青殿下的，作为城主，殿下如果长期带着一只不能觉醒的残疾猫在身边，是会遭到铁牙城巡按调查的。”
　　“……啥？怎么会这样呢？”何明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知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了。那时候他天天泡在猫薄荷店里买醉，把身上的最后一个子儿都花光，跟其他自甘堕落的街猫没有区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问我要水喝，那时我打心眼里觉得好好的一只猫不能这样，就从猫薄荷店里把他揍了一顿拖了出来，像块破抹布一样……然后他就被栾青殿下收留了，从此再也没去过猫薄荷店。我们就这样很神奇地熟络了起来，他也跟我坦白了他不能‘觉醒’的事情。之后的一天，这家伙，竟然支支吾吾地来跟我告白，说什么谢谢那天我在猫薄荷店门口把他揍清醒了……”
　　“揍清醒了？告白？他是抖M吗？”何明澈不可思议地说，“你答应他啦？”
　　“他做的杂碎鸡丝很好吃！”小九着急地分辩，“而且他对谁都超级温和，我没有见过脾气那么好的小公猫，尤其是对我——”
　　“你，很喜欢他吧。”
　　小九撇撇嘴。
　　“别不承认。我知道你的偶像——你之前说的那个猫王——叫做‘战虎’的那个是吧。你本来喜欢的是那种很强的猫吧，但是吉吉他并不是，甚至连一般猫能做到的‘觉醒’都不能够。但就算是这样，你依然选择他——”
　　“可是，他真的很温柔啊。”小九嘟哝。“还会做超好吃的猫饭……”
　　“知道啦知道啦。”何明澈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壳。“你放心，我会连你带他一起留在家里的。我答应你，不管是你还是他，以后只要有我在，你们就有家可以回，好不好？”
　　“但是，阿澈你这个月的账单——”
　　“你放心！”何明澈把并不结实的胸脯拍得砰砰响，“你家阿澈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养两只猫还有养不起的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小九不说话了，只是慢腾腾地走过来，低下头，把整个毛茸茸又温暖的身躯窝在了她的胸前。
　　“阿澈，要睡啦。天天熬夜，会有黑眼圈的。”
　　“没事，我黑，黑眼圈显不出来的。”
　　“熬夜会猝死哦。”
　　“没事，阎王在上，生死有命。”
　　“熬夜会脱发的。”
　　“……卧槽。好吧，我现在就睡。”
　　“晚安，阿澈。”
　　“嗯，晚安。”
　　墙上的时钟还是一分一秒地滴答着，阳世界的夜晚，好安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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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
——来自一直担心自己脱发的无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