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34、第三十四章

　　【把动物之本能区别于人类自夸之理性的那条界线,毫无疑问是一条最模糊不清而且最不能令人满意的界线。
　　——爱伦·坡】
　　“阎王殿下……”
　　忽然闯进大厅里的卫兵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吐出这么一句话。已经预料到事情不妙的阎王，逼视着他的双眼。
　　“阎王……阎王殿的大门，已经快要被攻破了。”
　　倒抽了一口凉气的何明澈，错愕的目光投向这个脸上写满了绝望的卫兵，又转向身边的阎王。
　　“不能让他们冲进来。”阎王坚定地说，“这里是我们保护铁牙城子民的一道防线了，集合剩下的燧火弓箭手，把还能调动的兵力都调到大门那边去！”
　　“可、可是，阎王殿下，那只怪物……那只怪物也跟岐黄派一起来了。那只叫墨兜的杀人猫，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枉死城，到这里来了。他已经杀了我们好多弟兄，在殿外也已经杀了好些平民！阎王殿的大门也快要被他撞破了。我们没人能挡住那种怪物，只好——”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包括何明澈在内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还记得那时在枉死城自己跟这只野兽的第一次正面交锋；那种像是面对黯不见底的深渊一样的本能的恐惧，她如今记忆犹新。
　　伍百万沉吟了几秒，慢慢地甩了甩头。“不妙，最难缠的家伙从真正的地狱里爬上来了。”他低声道。
　　“呵，还真是。”阎王冷笑了一声，靠在桌边自言自语。“好像所有了不得的敌人都挑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铁牙城发难了呢。”
　　“老大，我们……怎么办？”黑无常手足无措地看向她，而白无常则苦笑着坐倒在了椅子上。
　　“看来老妈说不要老用狗屎堵烦人邻居的锁眼是真的。”他叹息着。“我没听，运气果然变差了啊。”
　　看着面前有些绝望和消沉的众人，何明澈踟躇了片刻，转向伍百万。“那个叫墨兜的，你认识吗？”她试探着问道，“他也是岐黄派的？”
　　“那家伙？才不可能。我好歹也在枉死城混了这么多年，知道那头野兽跟岐黄派那群见人杀人见猫杀猫的疯子不一样。他的目标是很明确的——人类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也没有。”
　　“这叫明确？这跟岐黄派有区别吗？！”
　　“有哦。”伍百万郑重地点头，“他不杀猫。”
　　“这……他跟人类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说来话长。在那野兽来枉死城之前，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其实没沦落到当街猫之前，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当年跟铁牙城的‘战虎’干了一架，最终把那只‘猫王’打惨了的就是他。如果后来没有被人类遗弃的话，那年的铁牙城猫王也许就是他了，传说中的昙天阿修罗王。”
　　“……遗弃？”
　　“被主人放弃了。那家伙是前主人跟男朋友养的猫，分手以后被留给了那个男的和他的现女友。前女友的猫落到现女友手里，下场可想而知。那只眼睛据说就是那个时候被隔着笼子戳瞎的——不过，这种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缓慢地在藤编垫子上坐下，伍百万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继续说道：“再后来，他在一个晚上忽然出现在枉死城的城门前，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被铁笼子挂出的伤痕到处都是。跟别的流落到枉死城的街猫不一样，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既没投靠我，也没投靠白绵绵那只老母猫，就这样独自一猫在枉死城活了下去。”
　　“黄於菟，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吧。”阎王皱眉提醒道。
　　“这不正好给你点时间思考一下怎么对付这野兽吗？”伍百万说，“五分钟过去了，铁牙城的阎绮罗殿下看来是想到应对办法了。”
　　“还没有。”阎王摇头，“如果你跟你的手下肯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话——”
　　“先不提打败这种野兽，在这个关头我倒是可以先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伍百万望向何明澈，“你们必须先让那扇快要被撞塌的大门拖延一点时间，例如说，用比那道木门和墨兜的脑袋更坚硬的东西把它堵上，这样好歹能多撑一天半天，然后你们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向地府其余几个城池持续发出求救信号，熬到援军过来。”
　　“求援信号倒是已经发出，”黑无常说，“应答也已经收到了，接下来就看我们能熬到什么时候了。”
　　“我也知道得抵住大门……所以这不是废话嘛。”何明澈小声嘀咕。“问题是上哪儿去找这种东西啊！”
　　“狻猊盾。”伍百万斜着眼睛看她。
　　“什么？什么蒜泥？”
　　“狻猊盾？”阎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他，“对了，真兽狻猊明明就在这里，我竟然没想到。”
　　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何明澈，偷偷侧过脑袋问蹲坐在身边的小九：“蒸熟蒜泥是什么东西啊？听起来一点也不厉害的样子嘛。”
　　“是我。”小九一脸冷漠地说。
　　何明澈愣住了。“啥？”
　　“没错，就是你旁边的那个小肥猫。”白无常说，“在枉死城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了，那个觉醒形态叫做‘真兽狻猊’，她的狻猊盾是硬度堪比金刚石的、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她跟小九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看着这只像个土豆一样的短腿小肥猫，气氛忽然间有些尴尬。
　　“……不是，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倒是觉得这家伙身上的肥肉大概是世界上最软的东西。”
　　“滚。”小九说。
　　“一句话，去不去？”伍百万昂起下巴，“要是让那些疯子集体冲进来，我们大家可能都要被他们剁成两段了。”
　　“剁成两段？那太棒了街猫大哥，你会变成二百五哦。”小九转过脸来没好气地说道。
　　“闭嘴小肥猫。”伍百万凶狠地瞥了她，“再说一句话，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不行的，做不到的。”何明澈连忙分辩，“她胖成这样，根本没有脖子！”
　　小九低声道：“何明澈，那不如换让他扭断你的脖子吧？”
　　“随便，要是能成功拦住这些疯子的话，脖子还是腰子什么的都扭断也无所谓。”何明澈说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大厅外走去。“走吧，腊豆瓣酱。”
　　“是真兽狻猊！”小九在她身后气愤地嚷嚷道。
　　……
　　天边燃烧着无边壮丽的晚霞，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不详的腥味，让看起来空无一人的铁牙城显得更加诡异。只有独自耸立在晚霞中的阎王殿，门口是整齐而沉默的白袍信徒，像一支可怕的幽灵军团。
　　阎王殿的檐角上，有一只巨大的金黄色毛发的猫，也正与阎王殿一起默然凝视着下面的白袍信徒。他被风微微吹动的长毛，在倾泻而下的晚霞中染上一层金晖。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似乎已经化成了一座雕像。但就在身后的猫悄悄靠近的时候，他稍稍扭了扭头。
　　“哎呀，被发现了呢。”身后的猫收了收爪子，有点抱歉地说。
　　“你故意的。”他说，“一路把瓦片踢这么响，想不发现都很难。”
　　“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吧，吉吉。在这种时候，我就猜到你没有走远。”
　　“……可是我现在也没法回去了。阿喵，何明澈他们怎么样了？小九他们还在阎王殿里么？我并没有见到他们出来。”
　　“放心，他们现在暂时没事。但是有个很难搞的家伙在，大殿快要被攻破了。”
　　“我知道。”吉吉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望着殿门的方向。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大家伙，现在不管是铁牙城，阎王还是你女朋友跟猫选之子都很危险，”阿喵单刀直入，急切地说，“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个厉害角色，并且我感觉你不是坏人，从刚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认为，不然我也不会跑出来找你了。”
　　“所以？”吉吉轻声说。
　　“那个少爷带着黑毗叶天一去不回，只剩下阎王他们在殿里死守，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偷偷来找你了。帮帮忙好吗，大家伙？那可是你心爱的小母猫啊。”
　　吉吉并没有应声，而是继续。许久，他才开口说道：“我去了又能怎么办啊。”
　　“喂，你以为我背着他们偷偷跑出来是为什么啊？”阿喵稍微提高了声音，“连何明澈那种没用的家伙都下定决心要上前线了，吉吉，你不会想让我白跑一趟吧？”
　　“你不懂。”吉吉说，“我也许现在还可以觉醒，但是战斗什么的……特别是跟……那家伙，我——大概真的做不到。”
　　说着，他惆怅的眼神又投向殿门的方向，那里有成百上千的白袍人，还有那只从枉死城来的、身形硕大的怪物墨兜。阎王殿的大门，在逐渐熄灭的晚霞里摇摇欲坠，
　　“为什么？”阿喵愤然，“总要有个理由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吉吉转头。
　　“在这种时候，你必须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阿喵坚持道。“不然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你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小母猫带着自家没用的宿主去战斗，自己却躲在这里，连在那帮疯子面前露个面都不敢！”
　　沉默了半晌，吉吉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我想，在遇到我之前，你可能也……听说过我。”
　　“什么？”阿喵没听懂。“听说过你？”
　　“是的。”吉吉回头，橙黄色的眸子里映着晚霞的余晖，“听说过吗？阿鼻城的大红莲无量天。”
　　……
　　阎王殿的大门，在巨响中发出震颤。夕阳的余晖已经漫过了殿脚，把地上成片的木渣粉尘映得如同金屑。
　　“奇怪。”白袍人低头看着自己被殿内守卫毫不犹豫地削下来的右手，裸露的齿轮和电流还在沙沙作响。“这种形同虚设的殿门加上几百年没用过的栅栏，应该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塌了才对。”他转动脖子，望向伫立在殿门前的墨兜；承受了巨大冲击的殿门虽然已经出现了许许多多或深或浅的裂缝，但依然纹风不动。
　　“你恐怕失算了。”墨兜抬起带着白翳的眼睛，盯着殿门。“那个阎罗王的身边，还有几个有能耐的人在。”
　　“黑白无常吗？”白袍人略略抬头，“还是崔珏？连勒沙家都没出兵，她手下没几个忠心耿耿的大将了吧？”
　　“不，是狻猊盾。”墨兜低沉地说着，刀锋般的爪子嗤地把殿门上已经松动的一块木板划豆腐一样扒了下来。“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打破这玩意。”
　　被他扒开的地方原本应该通往阎王殿的正殿，现在里面却是一层像龟甲一样的东西，铜墙铁壁般紧紧堵住了这青龙宫唯一的出入口。
　　“这下青龙宫倒变成难攻不落的要塞了啊。”白袍人嗤笑道。“狻猊盾是个好主意，可真兽狻猊在地府里已经不剩几只了，我们阎绮罗大人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呢？”
　　“猫选之子。”墨兜说，“我在枉死城跟她打过交道。那女人好像跟阎绮罗是一伙的，她身边那只肥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就是真兽狻猊。狻猊盾的持续时间跟宿主的灵魂容积有关，但那女人的灵魂容积，据说大得可怕。”
　　“意思就是，这里被狻猊盾堵死，我们现在已经没法从正门突入了。”白袍人点头。
　　“要死守还是要撤退随便你。”墨兜说着，巨大的身躯缓缓地从殿门口踱开去。“我是不想傻傻地站在这跟狻猊盾毫无胜算地死磕。”
　　“您要走了吗？在眼看就要胜利的最后一刻撒手走人？”白袍人轻声道。
　　“可能吗？”墨兜顿了顿脚步，回头低声狞笑道。“教主大人哟，阎王殿，不是有四个门么？”
　　“说的也是。”白袍人笑着，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其余三个门虽说我都有信徒在看守，但如果能有您过去助阵，破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呢。狻猊盾这种东西，阎绮罗殿下怕是拿不出第二个了吧。”
　　“啰嗦。”墨兜只是说道。
　　白袍人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而是又礼貌地鞠了一躬。“那么，我就在此处，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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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好猫不提当年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