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33、第三十三章

　　【狗会因为喜欢你而跳到你大腿上坐着；但若猫跳到你大腿上坐着，那纯粹是因为你的大腿比较温暖。
　　——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黑德】

　　随着殿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身在殿内的何明澈也仿佛屁股生疮一般，越发坐不住。
　　“你够了啊，抖腿抖得天花板上的灰都落我脑袋上了。”原本就心情低落的小九没好气地说道。
　　“抱歉抱歉……可是，白狸子他跟茶茶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何明澈担心地自言自语。“毕竟现在外面都乱成这样了……”
　　她话还没说完，所在的厅堂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人几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回过头，阿喵甚至条件反射地呲开雪白的獠牙。
　　“无常警官！”何明澈惊呼。
　　她稍稍安心，来的人并不是在外面四处闹事的岐黄派，而是白无常。但此刻他狼狈的样子，马上又令她更加紧张。他加快脚步向她们走来，一身白色的警服有一半几乎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胸膛微微起伏，整个人吃力地喘息着。从没见过这个阵仗的何明澈，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你躲什么？没见过打仗啊？”白无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猫选之子，现在带着你所有的猫，跟我到偏殿去。”
　　“阎王呢？”震惊过后的何明澈一溜小跑跟上他，“阎王大人呢？外面怎么样啦？”
　　“不行，这帮疯子人太多了。”白无常恨恨地说，“一窝又一窝跟马蜂一样扑进来，不怕死似的。”
　　“其他人呢？跟你们一起出去的地府巡按呢？”
　　“——差不多死光啦，没死的大概就只剩下早就投靠岐黄派的那一批了。”
　　“投、投靠？”
　　“这不是普通的叛乱。谁都没想到岐黄派不光潜伏在铁牙城的平民里，连我们地府巡按里都有他们的人。还有他们的那个老大——岐黄派的教主，简直就是妖怪。他本人似乎根本没有到场，而是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操纵着奇怪的机器人来见我们。见鬼，这家伙难道是Mr.House么！”说着，他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
　　“……机器人？”
　　“原想着擒贼先擒王，但老大明明已经一枪把这玩意打烂了，竟然马上又跑出来一个！我算是明白了，只要那个教主本人还活着的话，这种东西我们就算杀多少都是没用的，只能先掩护老大退回阎王殿了。”
　　“那现在呢？外面还有多少我们的守军？白爵少爷不是回公爵府搬救兵了么？”阿喵焦急地问道。
　　“勒沙家的铁卫？不知道。影子都没见。现在外面的地府巡按或跳反或战死，反正已经不剩几个了，诸位，保护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不对，我觉得有点不妙。”阿喵低声对何明澈说。
　　说着，偏殿的门已经被白无常一把推开。何明澈前脚还没进门，已经迎上了对面阎王的目光。她倚在会议桌旁边，身侧有黑无常守备。看样子她伤得不重，没有白无常那么狼狈，但见何明澈进来，依然不得不偷偷擦去嘴角的一点血痕。
　　“阎大人。”何明澈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小声地喊她。
　　抬眼看了看她，阎王有些疲惫地开口：“抱歉，没能守住内城。”
　　“不……先别说这些。阎大人，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以的话，我宁愿被岐黄派干掉的是我，而不是街上的那些无辜巡按和市民。”阎王说，“剩余的战力已经全部退回阎王殿了，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战场。何明澈，你现在也是地府巡按，你有为铁牙城而战的觉悟吗？”
　　虽然感觉到自己腿肚子有点发软，但何明澈知道此刻的自己绝对不能说半个不字。她避开小九和阿喵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
　　“好。”阎王说。
　　“但是，阎大人，我——”何明澈颤颤地道，“我什么都不会，我该怎么——”
　　“我知道。你虽然既不会战斗也不懂咒印，但战场上依然有你可以发挥的地方。”说到这里，阎王顿了顿，语气稍微放得温柔了些，“抱歉，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卷进这些危险的事情里来。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何明澈，我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来保护铁牙城，包括你，还有一些——不请自来的援军。”
　　“诶？”何明澈一愣，“不请自来的？援军？我们有那种东西吗？”
　　“不出来打个招呼吗？”阎王低沉地说道，“黄於菟？”
　　一个橘黄色的身影，从阎王身后的阴影里转了出来。刚才他站在落地窗帘后面，而何明澈由于注意力全部在阎王身上，完全忽略了这个一言不发的怪物。
　　在这种地方出人意料的重逢令她猝不及防。加上看见那双盯着自己的蛇一样的眸子，何明澈双腿一软，差点靠在了白无常身上。怔了两三秒回过神来以后，她嘴角抽搐着，十分勉强地挤出了一点笑容：“是你呀。您……您好。好久不见。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吃了吗？”
　　伍百万慢慢地踱到了她面前。他喷出的鼻息在她头顶冲刷着，那压人一头的气势几乎让她头都不敢抬。
　　“慌什么。我这次来不是跟你打架的。”伍百万的声音依然是嘶哑又粗野，让人打个寒颤。
　　“那您是……？”
　　“这么说吧，之前打过的那几次交道，让我觉得你还算是个可以讲得通道理的人类。猫选之子，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讲讲道理。”
　　“讲道理……？”
　　“如果真如你们怀疑的那样，平等王真跟岐黄派勾结了，那她必然会在整个地府的见证下击败作乱的岐黄派，力挽狂澜使铁牙城免遭屠城。结果不用我多说，配合岐黄派演这一出戏的目的，正是使她自己坐上铁牙城阎罗王的宝座。”
　　“可是如果岐黄派得手，真搞上一出那什么——大审判，她就算当上了阎罗王，又有什么意义？”
　　伍百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我带着最得力的一百二十五个手下提前潜伏进了铁牙城，个个都是枉死城那种修罗场出身，每一只都是獠牙见过血、以一敌百的勇士。你也知道，铁牙城已经快守不住了；我帮你们抵御岐黄派的进攻，作为交换条件，如果赢了你得跟我回枉死城。很公平吧？”
　　“慢着，”阎王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刚才并没跟我说这个条件。”
　　“我是要跟猫选之子谈判，不是跟地府的阎罗王谈判。”伍百万沉沉地一笑，“不告诉你也没关系吧。”
　　何明澈低下眼睛，看见阎王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头，她喃喃地道：“那，你提前带手下潜伏进来干嘛啊？你想抓我回去吧？你一开始绝对是想偷偷抓我回去吧？”
　　“我没有。”伍百万矢口否认。
　　“所以现在你想趁机要挟我跟你回枉死城当南孚电池喽？”
　　“别这么说，你至少得是座核电站。”
　　“噢！是核电站！”小九兴奋地说，“你很厉害呢傻子何明澈！”
　　“这是重点吗？！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猫选之子，你现在的意思是？”伍百万逼问道，语气里的威胁和压制不由分说。
　　“说好的跟我讲道理呢？”何明澈绝望地道。
　　“我现在跟你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帮你，赢了你跟我回枉死城。如果你到时候反悔，我就咬死你。你觉得怎么样？”
　　“……有、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不过你想让我现在直接咬死你也可以。”
　　“不不不，”何明澈慌忙摆手，“这道理讲得很好，不愧是枉死城的街猫首领。你的话完全说服了我，不仅语句通顺，说理也非常有逻辑性。”
　　“谢谢。那你就是同意了。”伍百万说。
　　何明澈偷偷看了阎王一眼，她的眼神哀伤又愤恨，还带着点无奈。她从没见过这位地府阎罗王有过这样的眼神。这是一个接近死局的困局：铁牙城在外敌围城、内贼倒戈的情况下战线已经接连失守，阎王殿现在是抵御岐黄派的最后一座堡垒。地府巡按和铁牙城卫兵战死的战死叛变的叛变，如果不想让岐黄派胜利或是栾青入主阎王殿，伍百万手底下这一群身经百战的街猫无异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知道了。”何明澈深吸一口气，“说定了，赢了的话，我跟你回枉死城。”
　　“喂。”阎王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何明澈挠头，“就算没法战斗也不会咒印，也让我用我的方法为地狱而战吧。阎王大人跟无常警官已经那么努力了，我也没法袖手旁观。再说，岐黄派真得逞了，大家还不是得一起倒霉啊。”
　　阎王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傻子何明澈。”
　　“啥？”何明澈愣住，“这个就不用学了吧？怎么谁都跟那只土豆精学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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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牙城的阎王殿有四个大门。正殿的大门直通青龙宫，平时是敞开的，但在这种非常时刻，正门不光被重重地关上落锁，里面还降下了一尺来厚沉重的木栅。阎王殿进入一级戒备状态，门楼上的燧火弓箭手虽然已经所剩无几，但依然冷汗涔涔地拉弓挽箭严阵以待。
　　门楼下是成百上千的白袍信徒，安静且诡异地把阎王殿的几个出入口都守得水泄不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许多人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在不到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内，里应外合的岐黄派就已经势如破竹地连接攻入铁牙城的外郭和内城；不愿意投降或归顺教义的平民、巡按，尸体已经被堆在十殿阎王大街正中焚烧，阎王殿已经变成抵抗派负隅顽抗的最后阵地。
　　“真是顽固啊。”
　　站在门楼底下的白袍教主，用毫无感情的电流音平静地说道。“明明还有机会可以活命的，阎绮罗这是铁了心要跟这座阎王殿一起死了。”他微微扭转脑袋看着身旁的猫，脖子上的零件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不过，岐黄派能做到这一步，你也算是功不可没吧，墨兜。”
　　皮毛如积雨云般的巨猫，一只蒙着白翳的眼睛冷冷地望着灰蒙蒙的城楼上方。
　　“我不是来帮你们的。”他低沉地说，“我只是听说有人要进攻铁牙城，顺道过来杀人而已。”
　　“说起来，你刚才杀的人类，算算比我的手下还要多呢。”白袍人说，“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吗？”
　　“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兴趣跟连人带猫一起杀的疯子合作。”
　　白袍人笑了。“好的。”他说，“反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墨兜哼了一声，傲然扫视了一圈他身后的白袍信徒。
　　“只要杀了阎绮罗跟她手下的巡按，铁牙城自然会投降。到时候躲在防空洞里那些老鼠一样的人类，一个都活不了。”他的獠牙磨得咯咯作响，“至于你跟你手下的那帮疯子，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请便。”白袍人说，“不过从现下来看，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门楼上的弓箭手一直拉着弓挽箭，冷汗汩汩而下，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点。然而墨兜连头都没抬，就往铁牙城卫兵死死抵着的殿门走去。他刚一迈步，忽然有人过于紧张，没把住弓弦，嗖地一箭射去。
　　箭射偏了，没射中墨兜，而是射中了他身边的白袍人。只听箭头发出铮的一声，似乎射到了非常坚硬的东西上，溅出了些须火星后骨碌落地，他只是毫不在意地拍了拍长袍。
　　“没用的。”他轻声道，“连你们的阎绮罗殿下都杀不了我。”
　　弓箭手恐惧地睁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墨兜开始用他庞大的身躯撞击着殿门。
　　一次，两次，三次，墨兜的体格原本就比普通的猫大两三倍。在这样巨大的冲击力下，坚实的殿门开始出现了一道缝隙，连里面的木栅也有了细细的裂缝。
　　“放箭！快放箭！”燧火弓箭手的头领声嘶力竭地吼着，“枪手呢？铁牙城卫兵里的那几个枪手呢？！”
　　“死啦。早就死完啦。”有人凄凉地回答他。
　　零零星星的弓箭手连忙再次搭弓，许多支箭带着火星向飞蝗一样向墨兜射去。但是殿门和门楼之间卡了一个屋檐，这些箭悉数撞向地面，完全挨不到这只巨大的怪物半根猫毛。
　　如果让眼前这成百上千的穿着白袍的疯子冲进来的话，铁牙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就完了。藏匿着无数平民的防空洞的大门中枢开关就在阎王殿中心，一旦阎王殿被攻破，等在防空洞门口的一群白袍信徒就会冲进去开始一场无差别屠杀。
　　仅存的铁牙城那个卫兵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抵着殿门和木栅，有人甚至因为绝望大哭了起来。但巨大的冲击力让门顶的木屑和砖灰都簌簌地落下，卫兵们恐惧地看着裂开的这一道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终于，一只裹着白袍的手慢慢伸了进来，冰冷的钢铁制成的五根手指，铮地扣在了沉重的木栅上，留下深深的五个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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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用最强大的AT力场保护着自己的生物我们称之为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