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煈夜行》煈鬼

2、第一卷 归来篇 暗度

　　荷月清清，夏雨蒙蒙。
　　墨山北端，墨门城池一片安宁。城东墨湖，恒聊祖师石像高高耸立，高大身影隐在一片阴雨朦胧中，俯瞰一片城池沃土。
　　雨愈下愈大，已是晚夜十分，城中大多人家已经熄灯安榻，透过纸窗，能够听到外面雨声窸窣。离了城外那棵高大乔木，两个十二三岁小儿悄无声息潜入城中。踏过湿漉漉青砖黛瓦，一路沿河望城中而去。
　　“我们就到他们的政治办公中心去，那小子肯定就在那里！”走在前面的少卿望着耸立在城中央的那座高大建筑道。
　　白天在城外，他被墨门二少阔落带人抢走了身上的紫龙玉，发誓定要再跟人夺回来。
　　“现今是深夜，正常人都要回家睡觉，你以为他是这里看门人，不将歇？”君泽跟在后面皱起眉头。
　　少卿继续往前走，“那家伙经常与他哥哥在此热闹，现在这个时辰回去才怪。不管怎地，我的东西定要拿回来，不然回去如何跟老爸交代？”
　　君泽叹口气，“不过一块石头，值不了多少钱，大不了我这块给你。如若你这般莽撞过去，谁能保证不惹出乱子来？”
　　少卿道：“石头不值钱，我却也不要你的。原本你我一人一个，现在白白丢了我的，我怎能甘心便宜那家伙。”
　　君泽嘴角微微勾起，“说来那家伙每次找麻烦，却也全都是因为你……”
　　“你闭嘴。”少卿回头看他一眼，“吃面不给钱那也是因为我要留着给你买葫芦，此番你莫要挖苦我，我给你做大哥容易么？”
　　君泽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就什么都别说，如若还是我弟，就跟我走。”说完，少卿转身继续前行，君泽无奈，只能跟上。
　　墨门办公大楼，也只三楼西边一间房还有亮灯，墨门大少墨墨青冥正坐在案边办公，其弟阔落并不在此。
　　趴在窗外瞧上一时，左右不见仇人，少卿与君泽转身猫腰要走，却在这时正碰上前来送公文的侍书元禾。但瞧两个陌生小儿，元禾不由皱起眉头，“你们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政府办公秘地，如何能够让外人进来。
　　无言以对，少卿与君泽转身就跑，元禾喊人捉拿，外面一时喧嚣而起，墨青冥抬头，问，“怎么了？”
　　元禾将公文放到桌上，“不知哪里来的两个幼童，已经让人追了去。”
　　墨青冥放下手里朱笔，微低头，轻揉太阳穴，元禾不由担心道：“少爷，已至深夜，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墨青冥摇摇头，转而又问，“灵官回来没有？”
　　灵官即是阔落乳名，元禾沏杯茶端过去，“已经回来，几人在外面疯跑一日，想必是早早回府歇下了。”
　　墨青冥押口茶，长舒一口气，望窗外夜雨淋漓，浅浅一笑，心中感慨，少年真好。
　　被人一路追拿，少卿与君泽在大雨中风驰电掣一路狂奔。城中街道九岔八弯，两小儿莽撞不跌，情急之下，最后一头撞入深宅阔府，摸进一房，躲在角落不敢做声。只要等外面拿人者散去，好逃出这危险之境。
　　奈何，二人无端正巧来到一浴房，重重纱帐之后，正有小女郎沐浴。
　　夜深至此，沐浴更衣，着实违时。
　　君泽狠狠瞪身边人一眼，少卿挑眉怒视，而后猫腰要跑，却正与里面沐浴者相撞。那小女不过八九岁，正是墨青冥与阔落小妹，墨旒沙。
　　旒沙年幼，未知人事，但见房中“不速之客”，当下脸上堆起满满笑意，一身纱衣迎上前来，抱住人胳膊，“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平时少卿与君泽偶尔到这墨门城中游玩一番，与这墨门小姐倒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此番相见，着实令人不堪。
　　少卿一脸通红，一语难发。君泽紧皱眉头，目光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正在此时，出外取衣侍女进来，但瞧房中情景，当下大叫一声，将自家小姐拉到怀中遮住身子，同时也引得外面拿人者注目。沉寂安静太久的墨门府宅，不经意热闹起来。
　　少卿与君泽匆忙逃出浴房，躲过众人围捕，转身跑入府邸后院，闯过一路青竹翠柏，最后躲入一房。
　　看堂上灵位香烛，少卿悄声道：“这是他们祖堂，想必外面人不敢轻易进来，我们暂且躲一躲。”
　　后面君泽未言语，只靠一旁坐下，少卿回头看他，挑起眉头，“你流血了？”
　　一路夺命，磕绊难免，此时君泽却不仅双膝渗血，口鼻居然也留出血来，染红胸前一片衣衫。他自小有这毛病，拿捏不准何时就要发作。
　　少卿一边给他止血一边调侃，“你该不会是看人家小姑娘……”
　　话未说完，被君泽一脚踹出去。少卿跳到那边案台之上，看面前灵位香烛，再瞧香烛正前有一檀木锦盒，忍不住打开来看。层层锦缎中包裹着的，是一金穗穿合的乌龙玉，造型奇特，甚是美观。
　　自认是墨家传家宝，少卿将那玉从盒中取出，笑道：“那家伙夺走我紫龙玉，此番我便将他这乌龙玉拿走，待到日后与他做个交换也好。”
　　说话间便要将那乌龙玉踹进怀中，这时堂后却传来一声音，“顽童，何敢取我门宗圣物？”
　　一阵风雨自窗外袭来，案上烛火摇摇将熄。少卿转头去看，但瞧身后墙上一巨大阴影，辨不出是人是妖，当下却也不怕，只立在案上道：“说话者出来，何必装神弄鬼。”
　　话音落地不久，便瞧灵幡之后转出一人。乃是一老者，苍白鬓发，脊背佝偻，乃是墨门二少阔落教习尊师，祖干。
　　少卿却不识他，只蹲在案上弯着眉眼笑问，“老头儿，你是这里看守人？”
　　祖干摇头，不语，少卿微微皱起眉头，“既然不是，又何必来管我们闲事？”
　　祖干瞧他，嘴角撇出一丝笑意，依旧没有言语，这时另一人却在幡后开口，“与你是闲事，与我们可是大事。”
　　说话间，那人已从幡后出来，正是那墨门二小爷阔落。松松散散披一件睡袍，眉眼惺忪，俨然是被人搅扰好梦，看蹲在案上之人却又笑，“怎么跑到这里来？”
　　但瞧他，少卿胸中怒火便不由发起，皱眉道：“自然是来寻你，还我紫龙玉！”
　　阔落撩开松散发髻，“我以为什么，已是深夜，就为那一块石头。既是如此，在我送还之前，你是否也应该将怀中之物归还原位？”
　　少卿将怀中乌龙玉放回锦盒，伸手再次与人讨要自己之物。阔落看他却不由发笑，最后摆手，“我劝你赶紧离开为好，等到外面人追来，你们想走也走不了。我已说过，那东西已是我的，日后再不会与你。”
　　看人耍赖，少卿胸中怒火倍增，然不等他与人动手，一直沉默不语的君泽突然纵身扑向那边人，却因自己身体不济，被人反手扣住。
　　阔落冷笑，“就你，还想从我手里拿东西？”
　　君泽面色微微发青，刚要再与人过招，那边少卿却已再次举起盒中乌龙玉，拿出一誓死不归的架势“信不信我给你砸了？”
　　阔落心中不由叹息一声，那边尊师祖干手指一抖，一枚碎石轻轻击中少卿膝盖。少年不查，当即从案上翻将而下，伸手夺过抛向半空的乌龙玉，自地面两滚，撞开阔落，拉起地上君泽自窗户逃出了那间祖堂。
　　乌龙玉乃是墨家门宗圣物，怎可被两顽童拿走。
　　被人顺便扇了巴掌，阔落略有恼羞，出门唤人，要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
　　雨越来越大，夜越来越沉，窗灯越来越稀，光线越来越暗，唯有城东墨湖，还是一片灯火辉煌。
　　少卿与君泽被众人步步紧逼，最终无奈只能往城东而去，来至墨湖，沿湖上架桥迂回前进。众人追上，木桥吱呀呀一片槽响，湖中一条官船上几人探出头来看。
　　墨门尊主墨邱离正在船内与人谈事，听得外面喧扰，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人进来回，“像是在追两个孩子，不知为何，小少爷也在其中。”
　　墨邱离微微皱起眉头，“不管为何，让他们快些停下，不看此处是何地，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那人得令，即出去，纵身跃上木桥，正挡在逃亡两小儿面前，刚要抬手讲话，却不想竟被人一脚踹进湖中，半字未出便成一落汤鸡，被自家少爷怒骂一声“庸货”，浮在水面一时爬不上岸。
　　且说少卿与君泽一路疾驰，避开众人围堵，最后来至城墙脚下。眼看就要逃出城去，少卿回头与后面人冷笑，“欠债总要还钱，日子还长，你总要还我。”
　　阔落等人一时被落到断桥之后，望对面人神色，半张脸还微微发麻，却也不恼，只勾嘴一笑，“是么？”
　　少卿不与他再多言语，当下转身要带君泽离开，却不想刚要纵身而上，半路杀出妖魔来，正是平日里跟随阔落身边的霍囹尊、秋肃、清颖、鲁羡与毕沅。
　　白天，正是这几人助长那家伙威风，夺走自己紫龙玉，此时却又来挡自己去路，着实让少卿恼怒。奈何这几人虽年纪尚小，却是那墨青冥与他兄弟千里挑一出来的“精兵良将”，相对比实力，少卿与君泽与他们有些悬殊。
　　首先是君泽被毕沅劫走，因为烧伤而大半个身子都被绷带缠绕，仅剩一只眼睛又无黑瞳的家伙，一张面孔扭曲让人发憷。
　　“小泽！”少卿大叫一声要去夺人，谁知又被清颖拦住去路，长发过腰，手中一把短剑青光逼人。
　　“哼，这回看你们还望哪里跑，敢来此处撒野，简直找死。”不远处鲁羡撑一把墨绿油纸伞，勾着嘴角冷笑着，背上轩宇弓随时等候“差遣”。而霍囹尊与秋肃，一个腰挎两柄长军刀，一个袖手阔宽袍，均均默然不语，单单将这边“战况”看着。
　　少卿与君泽被困，一时挣不开身，从断桥对面过来的阔落不由发笑，到人面前，伸手，“把东西给我。”
　　少卿转头看一旁鼻血崩流的君泽，知道自己不能耽误时间，当下便将手中乌龙玉递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腕，手上发力，拖拽过去。
　　阔落犹记方才他打自己那一巴掌，将人抵在树上微皱眉头，刚要说话，不成想大哥墨青冥此时到来，“灵官，你又胡闹什么？”
　　自知此处乃供奉墨门祖师之圣地，况且在大哥面前，阔落不敢造次，松了手，“不过捉拿两个小贼，我怎地又是胡闹。”
　　墨青冥，“父亲就在不远处，你胆敢如此放肆，看回去如何教训你。”
　　阔落自幼害怕自己父亲，但听此话，不敢再放肆，只放了手中人，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墨青冥看那那两小儿，“倒似在哪里见过。”
　　鲁羡一旁冷笑道：“不就当初偷拿您钱袋那两小子么，大爷真是贵人多忘事。”
　　墨青冥口中“唔”一声，想起什么，又问，“那，这次来又是……”
　　“我来要回我的东西，白天被他抢去了！”少卿揉着自己肩膀怒道，恨恨将那边阔落盯着。
　　墨青冥，“他抢了你什么？”
　　少卿当下将话说明白，墨青冥回头看自家兄弟，阔落却两手一摊，“什么，我像那种人么？”
　　被踹一脚……自地上爬起，“我没有！”
　　又被踹一脚……不说话，只蹲到一旁郁闷。
　　墨青冥刚要回头安抚两个小儿，这时府中侍人又来，在他耳边小声说话。听过之后，大爷面色犹变，看少卿与君泽不由皱起眉头，“小小年纪便不学好，你们到底是谁家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