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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夜归路 ...

  •   火车轰隆隆的一路前行,车上人挨着人,双人的座位硬生生的挤坐了第三个人,车窗上爬满了白色的雾气,有个扎马尾的小女孩瞥了瞥邻座玩手机的家长,飞速的在车窗的雾气上写了几个字,又脸颊绯红的抹掉了,检票的列车员推推搡搡的从没买到坐票的倒霉蛋身边一路杀出重围,检票的声音几乎能和菜市场卖菜大妈的嗓门一较高下,河泽摘下蓝牙耳机,耳边立刻充斥着过道对面挣扎着要下车的小孩震耳发聩的嚎啕大哭声,以及前几排座位上几个年轻男女玩着扑克没心没肺的大声的嬉笑声,还有广场舞音乐如动感光波的外放声,一声一声好像海浪叠加着荡漾着扑过来。

      “我的票丢了!是丢了!你们他妈的听不懂吗!”

      河泽抬眼,对面一直盯着手机对检票员震耳发聩的呵斥声充耳不闻似乎认定自己已经羽化成仙不需要掏车票的中年人终于还是架不住检票员指着他鼻子喊叫,不耐烦的说了句什么,然后检票员也极为不耐烦的拉长着脸喊了句补票。

      然后这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听见钱,河泽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听清多少钱,反正就是听见了钱这个字,这位刚刚还要羽化成仙的中年男子一个暴起,伸手指着女检票员的鼻子,额头上青筋暴跳,一声震耳欲聋赛若雷霆的狮吼甚至把对面的俩新上路的爹娘哄了个把小时都没好的小孩吓的噤了声。

      “不管是丢了还是没买,拿不出来就补票!”

      女检票员紧了紧眉毛,一双眼白发黄的大眼睛不屑的上上下下把这个身上穿着军绿色大衣,一条灰色的,裤脚磨的残缺不全的外裤,脚上一双灰呛呛的旧鞋的中年男子打量个遍,语气神态都时毫无遮掩的不屑。

      “补你他妈的票!老子的票在车上丢了!老子没找你们赔你们还找老子要钱?”

      中年男子的站在座位旁,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女检票员,

      “把你们列车长叫来!”

      音乐声似乎是被按了暂停键,玩扑克的男女也停下来,就连那个几岁的小孩都不哭了,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往这边张望,在那中年男子站起来的一瞬间,以他为中心便开始汇聚整个车厢人的目光,然后就是切切的私语声,河泽几乎都快忘了这种感觉,这是他即将到达的那座小城独有的氛围,这是那座小城独一无二的风土人情。

      下车的时候尽管心里做了准备,但在下车的那一刻,河泽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句,扑面而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在脸上割,河泽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遮住了下巴和口鼻,只露出一双黑色而深邃的眼睛。

      天空灰蒙蒙的,细小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一眼望去,白色的路,白色的树,白色的街道。

      河泽拎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慢吞吞的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虽然他没告诉江锋毅是几点的火车,但是河泽基本能猜到徐莲已经把他上车下车的时间明明白白的告诉给了江锋毅,江锋毅应该就在出站口等着他。

      虽然河泽不确定九年不见,江锋毅对他到底还怀有多深的感情,毕竟他根本都想不起来他八岁之前和江锋毅相处过的日子,尤其还是在江锋毅已经再婚并且还给他生了一个弟弟的情况下,但他相信,此刻,江锋毅还是一定在车站门口等着接他,没准还有他未见过面的继母,也没准他还未见过面的只活在传说中的八岁的弟弟,也没准还有他未曾谋面的,继母带来的拖油瓶弟弟。

      父子情虽然不一定深,但是只要用钱砸,那就没有成不了的事。

      血缘关系有时候河泽真的觉得挺神奇的,他刚出站,拖着两个大皮箱,嘴巴眼睛都拿围巾遮的严严实实,江锋毅居然就能通过一双眼睛认出这个九年都没见过面的儿子,当江峰毅挥手喊他名字的时候,河泽瞬间觉得没准徐莲把他这九年的照片露脸的不露脸的,全都给了江锋毅,以避免他接不到自己的宝贝儿儿子。

      没有河泽最坏预想的那么多人,江锋毅自己来的,江锋毅接过了河泽的一个皮箱,两个人拖着俩皮箱还是在雪地上像蜗牛拉行李那样慢吞吞的走。其实江锋毅是想把两个行李箱都接过来的,但是被河泽坚持的拒绝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江锋毅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黑魆魆的脖子上露着一点工作服的白色衣领,看上去应该是刚下班就急匆匆的赶来了,但是河泽低头能看出来,江峰毅脚上的皮鞋是新的,胡子也是新刮的。也就是说,这个九年都没见过面的爹,对他回来这件事,还真有点期待?

      “你能回来爹就高兴啊,一早儿爹就想让你回来了,但是爹也知道,咱们条件不能跟你妈那边比,有些话爹也不好开这个口......再说你妈那个人,唉,不提了......”

      江锋毅看起来很高兴,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西北风吹过来的时候河泽几乎都睁不开眼睛了,却也没打断江峰毅的兴致,河泽几次想开口打断,但是看江峰毅说在兴头上,张了几次嘴巴,也没说出话,毕竟他这次回来,到底也没有打算长住江锋毅家的打算。看到江锋毅对他的想念,再想到他对江锋毅,好像都快想不起长什么样了,河泽心里隐约升起的那点愧疚之情,阻挡了河泽想要提议打个车回去的建议。

      河泽一手拽着围巾一手拖着皮箱,顶着寒风冒着大雪差点没学着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匍匐前行,他八岁徐莲就和江锋毅离婚了,徐莲再嫁的丈夫就是河泽的继父,是个挺大的官,就是往那一坐一个啤酒肚挥斥方遒指挥八方的那种,人不错,对徐莲也算是有求必应,对河泽从继父这个定位来说也算是做的超出了这个定位,直逼亲生父亲。出门车接车送,家里保姆阿姨,逢年过节的红包每次都厚到让河泽咂舌。

      “你阿姨在家做饭呢,咱们进屋就能吃。”

      江锋毅冻的红而发紫的脸上还是一副愉快的表情,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开了门

      “对了,钥匙已经配好了,放在你屋桌子上了,屋子我跟你阿姨收拾了几遍,你看看钥匙还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我和你阿姨,过两天厂子放假咱们再置办。”

      河泽拖着箱子往屋子走,这所房子还是河泽八岁时候买的,河泽记得清清楚楚,两室一厅,在当时条件还算不错,房子刚开始装修的时候徐莲还要给河泽刷一个四驱兄弟的绿色墙壁,不过等房子装修好,徐莲就带着河泽和江锋毅一拍两散了。

      河泽决定回来之前就想过,两室一厅,江锋毅和他继母住一间,他亲弟弟和他那便宜拖油瓶弟弟住一间,正好一间不多。

      所以河泽才这么义无反顾的过来了。

      “是小泽回来了吧?”

      河泽站在门口,抬眼看着这间他曾经憧憬过的房子,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墙体大体上还是白色的,只不过边边角角泛了一点黄,靠近卫生间的墙皮脱落了一层,露出内层灰色的水泥,深红色的沙发前面有个小茶几,应该是后添的,因为看上去还蛮新的,一张黑色的简易桌子支在厨房里充当餐桌,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脸颊发红,皮肤黝黑,但是却是一双大眼睛,眼角堆着几层皱纹,嘴巴干瘪,双手都是面粉,看见河泽先讨好的露出一个笑,一口黄牙半隐半现在干瘪的嘴唇里,却能明显能看到缺了一颗牙。

      河泽莫名觉得这一笑有点卑怯的味道。

      因为这种感觉很熟悉,从前他和徐莲住在一起的时候,家里每天晚上客流量甚至堪比小区门口的那家超市,但是这些人说破了天也没用,徐莲就是一块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油盐不进,一副众生皆苦我是不渡爱谁找谁的姿态,但希腊那个叫什么赫拉克勒斯的英雄都有弱点后脚跟,更何况徐莲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徐莲的弱点就是河泽。

      河泽小时候是真的害怕,就怕那些来家里找他后爹办事的人为了讨好徐莲把他抱在怀里一顿花式乱吹,吹的他自己都有点找不着北,要不是他心里有点逼数翻了一遍初中英语书发现不认识几个字,他差点都信了自己就是个绝世天才,生来就是拯救人类地球银河系。

      河泽也觉得挺神奇的,徐莲这种坚定的唯物主义上能开公司谈判下能反封建迷信的传奇女子,居然坚信那些彩虹屁。凡是那些能吹出花样,吹出高度,吹出新境界的人,徐莲就把人家的事记一记,然后枕边风吹一吹。后来吹河泽居然成为比送礼更有用的解决为题方式之一。

      以至于河泽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就是回家。

      河泽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洗洗手先吃饭吧?小鹏今天学校有活动,得晚点回来,咱们先吃,给他留一口就行。”

      小鹏,好像是他那个八岁的弟弟的名字,目前在上小学二年级。

      河泽去洗手间关上门,手机上已经有七八条短信进来,河泽点开看了看,六条都是徐莲发的,内容大概就是车上人多不多,饿没饿,挤不挤,下车没下车,冷不冷之类的话,河泽把六条编辑成一条回了过去,到了,不冷,准备吃饭。还有两条是石万达发过来的。

      兄弟,到没,咋样?有戏不?

      河泽叹了口气,回了过去。

      你大爷出的馊主意。

      很快,石万达那边就来了消息。

      咋了?难不成你后妈还挺欢迎你?那不能吧,据爸爸多年对女孩儿的观察分析,她就没有女孩不善妒的啊,这冷不丁的就冒出来一个前夫的儿子,你后妈还能不上火,还能不想方设法把你撵走?这不科学啊,这简直违反人类生存特征和人类生理本能啊?还是说你弟那熊孩子也挺喜欢你?那没事,俗话说得好,七八岁,狗都嫌,九岁还有大半年,你弟不正是这大好时候,别看他现在喜欢你,你找找机会,你弟一烦你,你后妈,没准你亲爹都不待见你了,兄弟,别慌,稳住,自由,迫在眉睫!等会,我这用词是不是有点不考究?我等会查查字典?

      我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后妈在给我擀面条,不是擀毒药,就是在擀面条,我弟弟还没见着,我现在在卫生间做个法,祈求上苍赐给我个熊孩子当弟弟。

      河泽回完这条消息把手机扔兜里。

      “小泽饿不饿?人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尝尝阿姨擀的手擀面,”

      赵艳围了一条粘着面粉带着logo不知道是买酱油还是买火锅底料送的围裙,脸上堆着谦卑的笑,不自然的拿筷子给河泽挑了一碗面条,又给河泽舀了一大勺卤子,厨房的昏黄色灯光照在勾了芡的青椒肉丝卤子上,莫名的叫河泽生出那么一点感慨。

      “你阿姨的手艺那是没的说。看看明天想吃什么,让你阿姨给你做,我儿子回来一趟,怎么也得......”

      江锋毅大口大口秃噜着面条,脸上纵横的沟壑也因为河泽的回来而稍微的显示出了几分慈眉善目的味道,赵艳犹犹豫豫的看了河泽一眼,河泽没懂赵艳的意思,闷头挑了一筷子面条。

      一家三口人其乐融融的场面,河泽怎么也想不出,明明是前妻儿子上门这种得让人吵个三天三夜最后丈夫无奈妥协拖油瓶被扫地出门的剧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看上去温馨美好的幸福时刻。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多吃点,车上冷吧?”

      赵艳盯着河泽见底的饭碗,终于鼓起那么一点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勇气,拉家常的问了一句,虽然一般人拉家常不会是这种好像求人办事的低下态度,江锋毅大概是没注意到赵艳想要讨好河泽的微妙的局促的心里,大口秃噜着过水的面条。

      “还行,不算冷,就是时间长了一点。”

      十个小时的硬座没有高铁,河泽拼死拒绝了徐莲要派个司机给河泽送回来的想法,硬生生在人堆里挤了十个小时,河泽觉得这简直比十个小时的车轮战还累人,他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是鲁迅说得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小泽是不是还没见过小鹏?”

      秃噜完一海碗过水面条的江锋毅自然而然的伸出带着油花的手重重的拍了拍河泽的肩膀,江锋毅打着嗓门吼了一嗓子,河泽发现江锋毅这个人好像没事就喜欢激动,一激动就嗓门就喜欢扯着嗓门喊,也不怕楼上楼下来找人。

      “咱们老江家啊,个个都出息,我听你妈说你在学校也是前几名吧,小鹏这小子也是,才二年级,奖状就拿了一堆了.......你看那墙上贴的......”

      江锋毅提起这事就更兴奋了,得意洋洋的斜睨了赵艳一眼

      “往后你们兄弟俩都给爹拿个清华北大通知书,给你爹好好长长脸,别像街上跑的没爹野小子整天像个没脑苍蝇逮谁和谁打,打进派出所才知道消停......”

      河泽咽下了那句你那脸要是再长就长成鞋拔子了的话,冲着坐立局促不安尴尬陪笑的赵艳笑了一笑。

      其实我就是因为打架才在原来学校待不下去这句话在河泽喉咙里滚了一圈后就像一口白开水下肚一样被咽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影响江锋毅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演讲。

      “儿子,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给你那几个叔叔大爷瞧瞧!瞧瞧我江锋毅的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雪夜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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