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露》山栀子

3、有雨湿透谁僧衣

　　进了这员外家的厢房后，灵均将我放在了床铺上，随后又俯身望着我道：“我有些事要做，你万不可出这房门一步，明白么？”

　　我趴在柔软的棉被上，捂着仍旧疼着的左手，无声地点头。

　　他大抵还是不放心的，眉头轻蹙着，那双清澈的眼里透着些担忧，又认真的多嘱咐了我几遍，这才转身推门而出。

　　而我在门内，望着他那转瞬消失的一角僧袍，猜着他大概是去讲经了罢？

　　我在这尘世里已与灵均一同辗转了五年，而初时苏州老僧所言的“广结善缘”四字我一直未敢有忘。

　　然而我的身体，却还是不如灵均的手掌那般大。

　　在我眼里，这个世界大得过分空旷，而我自己，渺小得宛如尘埃。

　　而在这世上我唯一能清楚的感受到的，便只有灵均掌心的温度。

　　脑子里混沌一片，我耳畔却渐渐有了淅淅沥沥的清脆声音。

　　我抬眼朝窗外望去，竟是下起了雨。

　　望着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我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的下了床，爬上凳子，再沿着窗边的书案爬到窗台上。

　　待我稳稳地坐到窗前，一股湿润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竟令我不自觉的一哆嗦。

　　天色已经暗了，夜色如浓黑的墨笼住了一切，我就这样望着，眼里却是虚无一片。

　　木门吱呀，我下意识的回头，却见那僧衣湿透的青年和尚已径自去了床边。

　　或是没寻到我，他便有些慌了，连声唤着：“繁露？”

　　我忙下了窗台，却在爬下凳子的时候不慎摔在了地上。

　　我顾不得疼，一瘸一拐的爬上他被雨水浸透的鞋子，扯了扯他的衣角。

　　灵均果然低下头来，待看见我后，便蹲下身来将我捧到了他的手掌里。

　　他忽然肃着脸，语气有些冷：“为何不听话？”

　　我说不得话，见他这般生气，我只得摆摆手，又指了指窗台。

　　灵均的目光随着我指着的那处看去，回过头来，他显然已温和了许多：“去那里做什么？会着凉的。”

　　我仰着头，望着他笑。

　　他伸出一指，指尖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发顶，忽的一叹：“你这般小，我总怕把你弄丢了……”

　　我抱着灵均的手指，蹭了蹭。

　　他终于笑了，眼里的清晖如水，柔软又清澈。

　　他小心地将我放到床上，伸手在怀里掏了掏，竟掏出个厚厚的牛皮纸包来。

　　他将那纸包打开，里面竟是几块碎了的桂花糕。

　　灵均或是没想到这桂花糕碎了，他一怔，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雨一下，跑得便急了些……”

　　而我望着桂花糕，又望了望他，一时间便忘了呼吸。

　　良久，我伸手取了一粒碎屑放到嘴里，甜得我有些恍惚。

　　屋内烛火憧憧，窗外雨声淅沥，有个衣衫湿透的和尚捧着几块碎了的桂花糕，一改平日里的温润模样，笑得有些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世上，我也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何处才是我最终的归途。

　　我只知道，灵均要去的地方，便是我的去处。

　　我以为，这便是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