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江又

3、第三章

　　晟瀚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近期的卷宗。吴明康推门进来，疲惫地瘫倒在办公椅上，向他请示道：“那个刘武现在怎么处理？我们来来回回审了好几次了，他估计给吓得不轻，说来说去都是些车轱辘话。刚才看监控的同事也分析过了，魏玲忘记时间，意外被锁在里面的可能性比较大。除了没有认真确认冷冻库没人的失职之外，刘武的过失也无可厚非。”
　　晟瀚头也不抬：“再确认一下就放吧，看那人也不容易，赚的都是血汗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又摊上这么个罪名，估计再找工作就难了。”
　　吴明康叹了口气：“这种临时工，恐怕连查档案的程序都没有吧。”审了半天，倒审出点恻隐之心来。
　　当日下午，白梦雪才迟迟赶来，去见了母亲最后一次。
　　她很漂亮，跟她母亲如出一辙的精致的五官和舒展的眉眼。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纯良无害的女孩，竟然向伊泰食品公司索赔了三百万。
　　一个家境优渥的女孩，在本地的重点大学读书，前途一片光明。
　　晟瀚对她的好感度顿时跌破天际。这种巨额索赔的受害者家属，大多都是那种死缠烂打，蛮不讲理的货色，利用至亲之人的死狠狠地讹上一笔，为自己铺路。
　　果然人心隔肚皮。晟瀚想。
　　白梦雪用纸巾在脸上擦了擦，神情悲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些微晶莹的泪水，向吴禧儿哭道： “警察姐姐，你可能不明白我的苦衷。妈妈才刚过世，我现在完全没有收入，如果大学毕业再念研究生的话，靠妈妈留下的钱真的熬不过来。我现在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吴禧儿耳软心活，宽慰她道：“没事的，节哀顺变吧，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
　　晟瀚打断她道：“白梦雪，对于你母亲的去世，我们也深表悲痛。但是据我们的了解，你的母亲生前给你留下的遗产，供你读到博士都绰绰有余。何况你也应该明白，这些意外总是难免发生的，公司按照法规进行赔偿，没有为谁多赔钱的道理。”
　　白梦雪有些难堪，又抹了抹眼泪道：“警察叔叔，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我从小就跟妈妈相依为命。现在妈妈没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晟瀚扶了扶额，叹道：“行吧，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分内的事，你别做太过了。而且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数目一般公司都不会接受，到时候别来我们这闹。” 看刚才那个小子的模样，他们公司肯定不缺钱。
　　吴明康补充道：“要闹到公司去，冤有头债有主。”
　　“咳咳，”吴禧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向白梦雪解释道,”之前有个受害者家属在警局闹了两个月，天天在门口撒泼打滚，他们也没有恶意，只是被闹怕了。“
　　白梦雪含着泪珠摇了摇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有个想法，晟副。”一直缩在角落的王浩突然开口，空气一下凝滞了起来。
　　晟瀚暂时将不满收了回去，正色道：“你讲。”
　　王浩慎重其事道：“有没有可能，魏玲在工作上跟同事结了仇怨，对方利用刘武，借刀杀人，造成工作失误的假象。”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晟瀚目不斜视道：“你可以这么怀疑，但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以魏玲的性格，在工作上确实很容易得罪人，但刘武跟她几乎毫无瓜葛，甚至跟那些可能跟魏玲有矛盾的高层都谈不上什么联系，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谈得上什么仇杀。当着家属的面，你认真考虑过再说。”
　　王浩攥紧了左拳：“我们的视线是不是太窄了，说到底查来查去都是围绕着工作问题。再专于事业的人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生活，我们的受害人分析是不是太片面了。”
　　白梦雪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妈妈她确实很少有自己的私生活，她平时工作之余也不怎么参加亲友的娱乐，她的朋友很少，大多都是以前的老同学和同事，关系都比较疏远。妈妈对工作的认真程度，她的同事们也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偏偏是妈妈出事，事出意外，我也只能接受了。希望各位警察同志尽快处理好，让妈妈早日入土为安。”
　　郭禧儿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放心吧，这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我们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的。”
　　晟瀚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梦雪问道：“你的母亲，平时是一个有时间观念的人吗？”
　　“啊，“白梦雪愣了愣，期期艾艾地说，“应该不算很注重这些吧。”
　　吴明康看向晟瀚：“从现场取证的照片上看，她的手腕上有一块磨损严重的手表，应该是戴了很久。这是她身上少有的私人物品之一。”
　　白梦雪说：“那块表是很久之前的了，也没见她去调过，可能已经不大准了，她确实随时戴着，但是不怎么看。”
　　晟瀚皱了皱眉：“她戴着一块不准的表做什么？”
　　白梦雪答道：“那是我外婆去世前留给妈妈的，虽然手表已经坏掉了，但她也习惯随时戴着，算是一个念想了。”
　　吴明康向晟瀚靠过去半步，低声询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晟瀚微微颔首，没有回答他：“冷冻库的监控在哪里，给我看看。”
　　郭禧儿向他递了一个眼神：“U盘插在那台电脑上呢，让小王带你去看。”
　　王浩应了一声，俯身打开了文件夹。
　　晟瀚朝白梦雪歉意地笑笑：“姑娘，能请你暂时回避一下我们办案吗？我们尽快查明事情的真相。”
　　白梦雪怔了怔，想要再说些什么。郭禧儿挽过她的手臂，安慰道：“没事，我们出去等等吧，你要相信我们副队，他很厉害的。”
　　晟瀚应和着挑了挑眉，勾起一个笑容：“信我。”
　　郭禧儿翻了个白眼，半拖半拽地把白梦雪拉走了。
　　王浩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眉头越皱越紧：“冷冻库六点半锁门，这是六点二十五分，魏玲进了冷冻库，她正在检查清点冷库的货，显然没有意识到马上就要关门了。”
　　监控里的魏玲站在货架旁记录检查情况，隐约能看到攥着笔在写着什么。
　　六点三十分，刘武准时关门，听到响声后，魏玲起初没太在意，只是微微抬了下头，在意识到不对之后她立刻跑过去查看，此时库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魏玲很清醒，没有一下子乱了阵脚，而是按下紧急求救键等待求援，这个时候，她开始拍打库门，”王浩解说道，“刚才有同事去伊泰看过了，库门为了隔热设计地很厚，魏玲再怎么用力拍也是无济于事，外面什么也听不到。”
　　晟瀚捏了捏下巴，沉吟道：“那她的紧急求救为什么没被发现呢？”
　　王浩答道：“这个冷冻库是用于少量食品加工和储备的，没有经过相关部门的检查许可，各种设施配备都比较水，不比大型的库房，连监控都只有一前一后这两个。它的紧急求救设备是连接在控制系统的，要经过控制室——也就是刘武值班的地方才能开门。当时控制室值班的一帮子人全都作鸟兽散了，自然没有人给她开门。更可怜的是，库房内应配置的氧气呼吸器等必须的防护用具和抢救药品都被临时抽调走了，奈何魏玲心思再缜密也无计可施。”
　　晟瀚愣了愣：“可以啊，了解的这么清楚。”
　　王浩不好意思地笑笑：“这都是大家一起收集的信息，我只是简单的做了下汇总。”
　　晟瀚叹了口气：“后生可畏啊。”
　　王浩按下快进，将时间调到七点十分。监控里的动静将晟瀚从短暂的感叹中拉了出来。监控中的魏玲似乎感到获救无望，停止了捶门求救，万念俱灰地坐在地上。她的头发毫无章法地绕作一坨，身体蜷缩做一团。晟瀚想起了彩色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整齐的梳妆，不苟言笑的神色。此刻她身上中规中矩的衬衫和领花看上去就像一个笑话，无辜又无用地束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亡，把她裹成了一具作古的空壳。
　　王浩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快进。
　　二十分钟后，魏玲产生了低温幻觉，开始手忙脚乱地脱下衣服。
　　晟瀚抹了把脸：“行了，关掉吧。”
　　这一个小时之内，魏玲在慌乱中看没有看过一次手表。她不喜欢在工作时间用手机，掌握时间的唯一方式是手表，可她这块表又丧失了反映时间的功能。以魏玲细致入微的工作习惯，不可能赤膊上阵地冲进冷冻库里找死，那么是什么让魏玲如此笃定地只身闯入这个万丈深渊呢？晟瀚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