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江又

14、第十四章

　　晟瀚跟叶清回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吴明康的电话打了过来。叶清回看着他接起了电话。
　　“换班不干，不干。”
　　“我在家看电视呢。”
　　“靠，你威胁我”
　　“呃，那好吧，等我一会儿。”
　　晟瀚抱歉地向叶清回笑笑:“那个，同事有点事，找我换班。”
　　叶清回从沙发上站起来:“那行吧，我就先走了。”
　　“等下一起走吧。”晟瀚叫住他。
　　叶清回点点头，问道:“你是去值班吗”
　　晟瀚走过去关掉电视:“是啊，这几天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叶清回问道:“你们值班的时候干什么？”
　　晟瀚想了想，答道:“有案子忙案子，没案子的话，就聊天吃零食打游戏啥的。”
　　叶清回笑了笑:“那也不辛苦嘛。”
　　晟瀚换掉拖鞋笑道:“没案子的时间挺少的，我们辛苦的时候你也是看过的。”
　　叶清回倚着门问道:“你们警察辞职的不多吧”
　　晟瀚打开门说道:“咱们刑警辞职的少，因为辞了就没什么可干的了。嗯，问这个干嘛？”
　　叶清回答道:“哦，主要我总觉得你有辞职倾向。”
　　晟瀚回头看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叶清回跟着他出了门:“你经常念叨当警察工资少而且累。”
　　晟瀚叹了口气:“我早该猜到我爸那套榆木作风是怎么形成的。”
　　叶清回没搭腔，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晟瀚转过身去面对电梯里那面全身镜，凑近过去顺了顺头发，又左右偏了偏头，仔细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倾世美颜。
　　操，怎么能这么帅呢。
　　晟瀚一下子意识到旁边站了个脸皮薄的，便收敛了一些，稍微站得端正了些。电梯运行了不到两楼，他又开始搔首弄姿起来，对着按钮后面的镜子扯了扯衣领。
　　叶清回忍不住帮他把滑到衣服里的帽子提出来，憋着笑给他理了理。
　　晟瀚有些羞愤:“你看见怎么不早说？”
　　叶清回笑得扶着他的肩:“我看你太自信了，不忍心打断你。”
　　电梯门打开后，晟瀚羞赧地快步走出去，留下叶清回一个人在点头里笑得腰疼。
　　叶清回追上他，从后面拍一下他的肩:“行了，都知道你是最帅的。”
　　晟瀚转过去瞪他一眼，但脸上的窃喜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叶清回拽拽他的衣袖:“好了，我走了。”
　　晟瀚说道:“对了，你什么时候退租了给我打电话。”
　　叶清回点点头，站定目送着他离开。
　　晟瀚来到警局，一身怨气地接了吴明康的班:“好不容易过个周末，被你给搅和了。”
　　吴明康回瞪他一眼:“说好的奖金呢？你又给忘了是不是”
　　晟瀚睁大天真的眼睛:“什么奖金？谁说的”
　　吴明康愤恨道:“流氓。”
　　晟瀚改变策略，开始转移话题:“哎我们办公室那盆兰花死了没我记得好几天没浇水了。”
　　吴明康只给他留下一个的背影:“你自己浇吧。”
　　晟瀚笑着问一旁玩手机的同事:“吴明康这是怎么了？准备脱团了？”
　　同事从手机上匀出一点视线看他:“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家长都见过了。”
　　晟瀚不服:“靠，连吴明康都有对象了。”
　　同事撇了撇嘴:“你有闲心操心人家对象，不如帮蔡队收拾收拾东西吧，刚刚他女儿来了一趟，说蔡队隔两天就回来了。”
　　晟瀚叹了口气:“我这次当家做主几天，又得让蔡队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同事懒得理他，把头转过去专心玩手机了。
　　晟瀚见没人搭理他，怅然若失地背起手，在办公室里溜达开了。走着走着，他突然被浓烈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
　　“什么味道？”晟瀚在鼻子前用力地扇风，“这是谁把鸦片带到办公室里来抽了吗”
　　他定睛一看，大吃一惊:“王浩你还会抽烟？”
　　王浩见了他，并不遮掩，将手里的烟按到烟灰缸里捻灭了:“抱歉，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晟瀚在他对面找了把椅子坐下，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作为咱们队里的知心哥哥，我想我有必要给你做做心理开导。说吧，你这是失恋了，还是查出什么绝症了”
　　王浩没回答，盯着烟灰缸里的余烬发呆。
　　晟瀚觉察出来:“不会吧，你还对魏玲的案子念念不忘呢？”
　　王浩轻轻地点点头。
　　晟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七年前，我刚毕业参加工作，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是入室盗窃。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失窃的是一幢别墅。主人刚旅游回来，就发现家里被洗劫一空，上至珠宝首饰，下至家具电器，值钱的全都被偷走了。而且别墅里的防盗系统非常完备，门窗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当时我们这还不兴在小区里安装监控，只在公路上装有监控探头。于是我们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排查每一辆经过别墅区的车辆。这个任务当时是交给我的，我不眠不休地在电脑面前坐了三十多的小时，终于把嫌疑人缉拿归案了，结果最后查出来是熟人作案，嫌疑人原本跟受害人关系很好，只是一时歹心作祟，事后非常后悔。结果那个受害人被他感动了，要取消诉讼，还问我们能不能私了。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我就感觉一碗冰水从我头上浇下来似的，把我一腔热血浇得一干二净。”
　　王浩牵了牵嘴角，继续听他说下去。
　　“别把警察想得多神圣，我们也都只是普通人。时间久了，激情淡了，每个人心里都会不服——凭什么别人安安稳稳睡觉的时候我们随时都是提心吊胆的，一有案子翻铺盖就得起凭什么我们每天值十几个小时的班，却拿着和上七八个小时的人相同的工资在冷静下来之后，理想终将败给现实。”
　　王浩没有任何反应，眼神里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晟瀚说道:“我给你讲这些并不是为了给我开脱什么，更不是劝你别对工作抱有热心。我只是希望你理解，你的前辈们，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家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不是没有责任心。恰恰相反，他们担负的责任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所不能想象的。”
　　王浩深吸了一口气:“就真的没有人在乎她了吗我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
　　晟瀚道:“等你可怜一会儿就没感觉了。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不会有精力去一一可怜他们的。”
　　王浩苦笑道:“这是什么破逻辑？”
　　晟瀚觉得没说过瘾，继续道:“我建议你吧，趁年轻赶紧找个女朋友，别总觉得自己以后会遇上更好的，觉得非世界小姐级的都娶不得。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其实你一路遇上的都在走下坡路。”
　　王浩脸上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也没有女孩子喜欢我呀。”
　　晟瀚教育他道:“那就勇敢地去追求啊。难道你想通过相亲跟未来的另一半认识吗”
　　王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谢晟哥，我明白了。”
　　晟瀚满意地笑了笑，起身道:“还有啊，年纪轻轻学着抽什么烟啊？你看你晟哥，社会主义新青年，从不沾烟酒。我跟你讲，我之前有个邻居，五十多岁就得肺癌死了，两片肺上黑得跟抹了沥青似的。你想想看，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进度条都走了快一半了，吓不吓人”
　　王浩咽了口唾沫，忙不迭点头。
　　晟瀚走之前又忍不住添一句:“你要是有哪个喜欢的姑娘记得叫晟哥给你评点评点。”
　　王浩再一次红了脸。
　　有人说，一个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从生物学的角度宣告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的人都来祭奠，那么这个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就死了；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这个人的人把他放下了，那这个人就真的死了。
　　这一天，魏玲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