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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十四块树碑 ...

  •   触觉回归至身体各处,周明阳骤然惊醒。
      “小阳!”
      耳边传来唤声,周明阳回过神,沈空和沈七叶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两个人表情是相似的担忧。
      周明阳猛地抓住沈七叶的袖子:“当时死的是几个人?”
      “什么几个?”沈七叶反手扶住他,另一手拉住了被周明阳松开的鹏鹏。
      “鹏鹏的奶奶坠楼时,当时场上是不是还有别人被坠物砸死了?”
      沈七叶眉头动了动,语气十分肯定:“没有,当时报道里有照片,我看过。你看到什么了?”
      “难道是我听错了?”周明阳喘了口气,“不对,那出血量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当时还有一个人死了!”
      商场里的钟声似乎还敲打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头痛欲裂。
      “别勉强。”沈空掺住不断往下滑的周明阳,勾住他的腰背,另一手在他脊背上拍了两下。
      “……没事。”周明阳用气音道。他倚靠着沈空,浑身绷得像根弦,双目紧闭,像是抑制着什么,左眼纱布又透出了血色。
      “碑树一直在观察鹏鹏,时长至少有一个月。”周明阳自言自语地理着脑海中看到的景象,“我最开始的视角是碑树,直到鹏鹏的奶奶追坠楼,我的视角才换成了鹏鹏的。它不会无缘无故跟踪鹏鹏,它应当是发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东西。
      “鹏鹏曾经和一个年轻人一起被车撞,报道里一死一伤,但他们互相看到了对方——两个人同时活着。要么是报道错了,要么就是鹏鹏和那个人中有一个,是死人。
      “鹏鹏周围的人对他嫌弃排斥,经常提到死,他很可能认为自己才是死的那一个,连带碑也弄混了对象,才一直跟着他。”
      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死人,但周围环境一夕剧变,一个心智不够完全的孩子把变化归结为自身,也并非不可能。自我认知的死亡,进而自我怀疑排斥,大概这才是鹏鹏变成现在这样的最大原因。
      “我确实听见有围观者喊砸死人……沈先生,消息来源可靠吗?”
      沈七叶回答:“这是你哥收集到的资料,这不用我多说了吧。”
      “现实和梦境相悖,假如两者都是真实的,那么造成矛盾的直接原因,是这个被砸死的人直接从所有人的意识里消失了——我猜测这跟鹏鹏和碑树融合有直接关系。”
      这其实根本不是猜测,他就是知道,这世上有一条可怕的的捷径,牺牲一个人的存在事实可以置换出一个不可能。
      在那场长达三年的梦境里,沈空用自己的存在,换了妖怪世界和人类世界的完全分离。梦境末,玄月隐去身形,但依然存在着;而沈空是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在他脑海里、在这个世界被抹消,他“有幸”感觉到了一回,那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鹏鹏的记忆里,死亡现场有张略眼熟的脸,那张脸带着如愿的微笑,在一众惊慌失措的路人中脱颖而出。
      这个人一定知道什么。
      在场的几人都没说话。沈七叶眉头挑的老高,几次想插个话质疑一下这个玄乎的“猜测”,都被沈空用眼神阻止了。
      他想了想,只顺着周明阳的思路往下说:“这听起来似乎是个死局,但你看到并判断出曾有这么一个人,就已经抓住了破绽。”
      “那如果出问题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呢?”周明阳抬头看向他们。
      沈七叶心想,原来不用他点明,周明阳自己也想到了。但这话已经从他自己口中问了出来,旁人反而没法再说些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头发微乱,衣服皱得不像样子,眼里带了些倦色,却难掩那漂亮的眸色。那双眼睛确实很好看,清澈净透,光芒下让人想起夕阳的余晖。
      他像是忽然之间变了个人,又或者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是现在懒得花费多余的心力去掩饰了。
      沈七叶看不明白他这是求认同,还是怕被认同,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沈空,注意到对方微微动了动眼睫。
      他这儿子情绪太淡,但毕竟那么多年了,沈七叶多少能摸清一点他的想法,这是不想他深究的意思,也算是惯例了。
      他无奈地想,这俩问题青年凑一块去了,搞得他这老父亲毫无用武之地。最后他拍了拍周明阳的头:“我倒是觉得,对错并不重要,只要有迹可循,都是有价值的。”
      “你的理论是,现场消失了一个人是‘因’,鹏鹏和碑树的融合是‘果’;沈七叶的观点是,本该消失者出现在你的认知里,这个‘因’就有了破绽,‘果’就并不如何坚定了。利用碑树纠错的性质,彻底扭转‘因’,从而让‘果’不成立,两者也就能分离了。”沈空总结了一下,下了结论,“逆否才是绝对,否因只是可能,但我觉得可以一试。”
      就是目前为止的理论过于抽象,以至于操作方面众人都有点一头雾水。
      “我忽然有个提议。”沈七叶看向周明阳的肩膀……上的蝉。
      “嗯。”沈空附和了一下,也看了过去。
      “你们看我干什么?”金谷被几双眼睛盯着有点发毛,“我一声不吭地怎么招惹你们了!”
      “金谷,我们这里活得最长的就是你了。”沈七叶意味深长,“况且我们要是说了什么不切合实际的东西,你早跳出来反驳了。”
      沈空把这蝉捏了下来,用行动表示赞同。
      金谷原地暴躁转了两圈,终于妥协帮忙。它跳到鹏鹏耳边开始喊:“蠢树,你听没听见,你倒是配合一下啊。”
      周明阳:……这就有用?
      还真有用。
      只见不远处那成片的树干忽然震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浪从中心开始,猛地往外扩散开来。
      天际垂落的细丝来回晃动,在场的几个人都被震得差点摔在地上,地面低矮的浓雾瞬息间被震散了,如同水面荡去露出底下砂石,或者尘土扫去显出地表的花纹,成片的石碑得见天日,阴森沉重的气息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出乎意料的是,它们并没有周明阳想象中那么多,零零散散着,几乎没有集聚成片的。他皱了皱眉,梦境里的他摔过两次,两次都摔得爬不起来,这么稀疏的石碑,怎么把他磕成那样的?
      “你们说的什么因啊果的都有道理,总之就是bug,但碑树现在这副德行,bug再严重也识别不出来。”金谷举着细细的小短腿挠了挠头顶触须,“所以你们得帮碑树一把,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空很快想到了:“坐标可以算识别标志,这个条件够不够?”
      “鬼知道。”金谷捋自己触须的动作愈发暴躁,“至今为止,除了你们的误入者要么卡在幻境,要么被送回原地,根本没人知道怎么回事。要不你们试试?”
      沈七叶提供了地点,他本来就是从事发点进来的,空间一一对应的,进来的地方就是空间坐标。
      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他可能记不住方位,但他随身带着个可靠的妖怪。沈七叶脖子里的围巾跳下来变成缺面,往一个方向走去。
      周明阳瞅着,总有点眼熟。
      “它叫小乖,脾气可不小,没你的那只温顺。”沈七叶笑了笑,“好久没看到绵绵了,你没让它跟着?”
      周明阳一愣,眼睛里露出一点茫然。还没等他说出个什么,有人说了句到了。
      小乖果然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他们一群人。
      周明阳把胸中翻涌的情绪压下,自觉拉着鹏鹏走到了那里。
      金谷说:“时间呢?你们弄出来了位置,还差个时间?”
      沈七叶戳了戳手机,屏幕毫无动静,无奈道:“我记得日期,但不记得时刻,这个精度够吗?”
      “够个屁。”金谷翻了个白眼,“人死人活不过一瞬间,一天够多少个生死来回了?”
      周明阳没能抢得过金谷的话头,只好在后面补上:“我知道,我‘看’见了,事发在十点钟声的第八到第九下之间,大概十点过八秒。”
      时间有了,只等从空中引来一条丝线,连接时空,构成为碑树指路的标记。这并非易事,天上枝丫横竖交错,庞大的线团铺散成天空,从中寻找到线头再引来,可以说难以想象地困难。
      几人有些一筹莫展,沈七叶正打算让他家缺面爬上去瞧瞧,一直沉默站在他们身后的玄月终于出声了:“我来吧。”
      “我还以为你哑巴了。”金谷觑着他。
      不止是金谷,其他人也把目光转了过去。
      被注视的玄月也只是静立人群之外,他身上的时光像是忽然拉长了,垂目望着沈空的时候,仿佛包含着某种悠长且难以言明的意味,千般话语隐在那一双鲜红欲滴的眸子里,等待主人的发话。
      沈空也以同样的目光往回去,随后颔首道:“去吧。”
      气流回旋,大妖极深的气息露出冰山一角就散去了,等众人睁开被吹花的眼,玄月的踪影已经消失了。
      “来之前他疯了一阵,现在看起来好了些。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太对劲,这地方可真邪门。”沈七叶道。
      沈空随便答了句你想多了。
      “回去之后,我们把鹏鹏送回去吧,把人家小孩拐了这么久,也不像话。”
      人类之间亲疏远近泾渭分明,有时候尚存一点稀薄的血脉关系的人也无法置喙,更何况他们只是委托关系。
      “鹏鹏原本应该是个好孩子。”周明阳低头看着牵着的小孩,稍稍握紧了些,“我从窗口掉下去的时候,他反应很剧烈,大概对同样高空坠下的奶奶一直怀有愧疚。”
      第一次看见这孩子,就是他从楼上挂下来,后来有一次碰见了他藏在了商店的角落,鹏鹏似乎一直徘徊在那日晚上十点的钟声里,双眼直视着无法摆脱的过去,背着沉甸甸的罪和怀疑,逐渐形销骨立。
      但他看见会飞的千纸鹤的眼里有光,偶尔回应牵着他的手,会袭击会反抗,也不完全是沉默的。
      总会好的吧。
      风声从天际传来,黑衣的玄月牵着一根线头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吹开了衣摆,露出劲瘦的腰背。他把线头递给沈空,沈空闭眼感受了一下,又给了周明阳。
      周明阳忽然就有点紧张。
      他单手把那线头绕在手腕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线头就活了过来,它顺着手腕往鹏鹏身上爬去,小孩僵成了一块板子,也不知道叫唤。
      忽然周明阳手里沉了沉,低头一看,鹏鹏背上显出了石碑的影像,且渐渐变实,石碑的重量把鹏鹏压在了他的怀里。
      沈七叶也有点紧张,把跳进自己怀里的小乖掐得都有点扁了:“为什么融合速度反而加快了?”
      “碑树识别到了鹏鹏,没识别出阳阳。”沈空虚握那根细丝,指尖微微发力,“再等一会儿,石碑凝实前我会弄断它。”
      他们几乎是屏息地看着变化,谁也不知道碑树的机制到底能不能像他们想的那样发挥,这一切几乎全都建立在虚妄的理论之上,唯一能提供一些把握的周明阳前不久才质疑了自己的眼睛,此刻也正在旋涡之中。
      鹏鹏弯曲的脊背开始颤抖,苍白的脸涨起红血丝,青色的血管在脖颈薄薄的皮肤下扭动得几乎要爆开。
      金谷忍不住叫了起来:“碑树!蠢树!你想死吗?”
      周明阳被石碑压得跪在了地上,他看到孩子那双封闭、暗淡的双眼流露出恐惧,这丝恐惧竟然如此鲜活,仿佛有生命的灵光在涌动。
      周明阳咳了一下,笑了起来:“鹏鹏,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很黑,什么声音都没有,绝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很可惜,如果无法找到出路,那么到死之前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会是这样绝望的。”
      他一只手死死攥着鹏鹏的,另一手环过来抚摸着那块石碑:“就是这个东西,它长在了你的骨头里,马上会吃掉你的血肉,毛发,把你的一切吞噬殆尽。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你的存在,彻底地没人记得你,和这个比起来,你之前遇到的算什么呢?”
      “这石碑,你还要背多久?”
      他的话回荡在林立的石碑中,回荡在这片怪异而空旷的世界里,仿佛无法安眠的死者幽魂,在活人耳边吐出怨气横生的言语。
      在石碑彻底把他们压成肉泥之前,碑树终于有了别的变化。
      丝线不再往鹏鹏身上绕,而是忽然换了方向,顺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钻进了周明阳的袖子,往里爬去。随着这个变化,孩子背上的石碑实化进程停滞了下来。
      丝线太细,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上面的温度,但它窸窸窣窣爬过皮肤的触感又很分明,周明阳浑身的毛都要炸开,只觉皮肤被一寸一寸牵动着,可怕的麻痒也随之爬满了全身,随着呼吸起伏,带给他一阵阵紧绷感。
      能往自己身上爬就好,周明阳心里松了一半,他抬头看向沈空,刚想扯开一个微笑,嘴角的弧度却凝住了。
      沈空似有所感,头也没回地一挥臂,随着金石碰撞的声响,一缕从不知何处袭来的丝线被黑刀击开了。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做逻辑题的后遗症
    逆否命题否命题逆命题还有各种等价条件……
    我觉得你们都看懂了/狗头
    这段时间我们单位合并+审计,忙成狗子,常年加班
    五月份即将迎来复试和可能发生的面试
    我好方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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