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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十块树碑 ...

  •   周明阳猛地睁开了眼睛。
      很快光线刺得他忍不住把眼睛闭上了,他急速喘息,心脏咚咚直跳,触觉迟缓地回到自己身上,耳边像是有个没插好的插座,里面奔腾的电流发出尖细的嗡鸣。
      在这浑身机能紊乱的当口,他忽然感觉到,额头上放着另一个人的手,不知道放了多久。
      噩梦里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残留在他心里,他经不得一点刺激,猛然扣住额头上的那只手,往旁边一扭,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它捏断。
      来人猝不及防被扯倒,两人摔作一团。对方发出轻微的嘶声:“阳阳,松手。”
      声音耳熟极了,几分钟前,在梦里,他们还交谈过。这声称呼也熟悉极了,只是他仿佛许久许久,都没再听到过。
      周明阳一怔,心脏暂停了一瞬,才慢慢恢复了跳动。他迟疑地松开了手指,好半天才发出一声低哑的呼唤:“沈空?”
      “是我。”沈空道,“别睁眼”
      周明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抬手捂住眼睛,摸到粗糙的纱布。很快,身边的沈空撑坐起来,但也没走开,就坐在旁边靠着他。
      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周明阳就迫不及待地睁眼,他目光一转,看到沈空揉着手腕看着他,一束天光从他头顶射下来,照得他神情沉静,一丝担忧来不及收回,在眼里荡起一阵涟漪。
      沈空见他半天不说话,吐出一句:“摔坏脑子了?”
      这句话是随意的,甚至有点微微的毫不留情,听在周明阳耳中,却令他心头一酸。他就像个系统故障的机器人,挣扎着坐起来,僵硬而冒失地抱住对面这个人。他几乎是用勒的,来确认面前人是温暖的,饱满的,充满生机的。
      双臂交缠,躯干尽可能地紧贴着,各自耳边响起对方的呼吸。
      沈空被这一抱弄得愣了神,也许是知道些什么,也许只是习惯而然,他没说什么,只慢慢抬起手,在周明阳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重重梦境压在周明阳身上,让他一时间难以分清现实和虚幻,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得不像话。
      “我做了个梦。”
      沈空静静地听着,呼吸也是静静的,几乎让周明阳产生了“顺从”的错觉。
      “我梦见你……了。”周明阳不敢把那个字说出口,到现在,他心里还像挖空了一块似的,一阵阵泛疼。
      “……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周明阳低低地问。
      沈空沉默了一会儿:“梦里什么都会发生。”
      周明阳猛地抬起头,甚至因为动作太大,磕到了沈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空摸了摸自己脸侧,没说话,他垂目看着对方抓着自己的手,绷带又透出了些红色。
      这个样子的周明阳,他在许许多多人身上看到过,他们神情惊慌,困苦憔悴,旁边有人说话稍大声了些,就怕得四顾,如同溺水的人,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抓住,以求得微末的安全感。
      在碑树空间里捡到人事不知的周明阳的时候,他受伤流血,掌心的伤血肉翻转,深可见骨,却只草草包裹了起来,眼睛上开了条口子,血还没止。沈空是真的吓了一跳,他差点以为周明阳这只眼睛要废了。
      等他发现周明阳手里还握着一把沾血的水果刀,刀尖指向自己,又是另外一番难言的感受。
      周明阳从来都不会好好对待自己,以前也是,现在也是,能把自己伤成这样,好像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想,这样不行,他会把自己害死的。
      序那么强大,强大到不被天地拘束,但她崩裂消亡的时候,也只无声无息如一捧灰烬被吹散,更何况周明阳。
      不管强大与否,现在想想,他们都只是普通人,普通妖怪。他们这些鲜活的事物,往往脆弱得一碰就会坏。
      “对不起,我还有点没缓过来。”周明阳摁了摁太阳穴,想把钝痛摁下去,他勉力思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其实也不难猜到,他曾经被一块石碑绊倒,摔进了及膝的浓雾里。摔之前他四周空旷,摔之后不仅出现了沈空,附近还多了个庞大如堵的树干。
      也就从那时开始,他听见了语焉不详的对话,紧接就是月藤袭击。
      此时,杂七杂八的画面忽然又忽然浮了上来,层层叠叠垒在一起,几乎挤爆他的脑袋。周明阳几乎窒息其中,他变揉为捶,把太阳穴捶得突突地疼。他努力看向沈空的手腕,袖口的纽扣有些脱线,白色棉线垂在了一边。
      梦境里向他伸来的手,袖口平整干净,什么也没有。
      周明阳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么想着,猛然间想起来另一件事:“等等,我的记忆出问题了。有东西在我脑子里修改我的记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忘记这件事,你帮我记着,我买了录音笔,病房的痕迹不对,还有……”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沈空忽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这些记忆还在。”沈空感觉到手心里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就慢慢移开了,“不要频繁地眨眼睛,你伤的眼睛一直在动,我也没怎么带胶布。”
      周明阳有些发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叠成方块的纱布被胶布固定好,覆盖住伤口,唯一的缺憾是彻底遮住了半边视线。
      那粗糙质感奇异地让他冷静了些许。
      沈空握起周明阳渗血的手,拆了纱布,手指尖凝出清澈的水,覆盖在上面。等伤口不再流血了,再拿出新的绷带重新包扎起来。
      周明阳恍恍惚惚问道:“你带在身上的?”
      问完才发现,这就是句废话,如果没带在身上,也不可能拿出来。
      “嗯,算你运气好,我刚好带了。”沈空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眼帘,“我没能检查出具体问题,只能隐约感觉到你身上有另外一股气息,就给你做了隔离。”
      疼痛随着冰凉的水流一起散去了,周明阳感到好了些,脑子里吵得烦人的耳鸣也消下去了些。
      他问:“你做了隔离?什么样的?”
      “像裹一层塑料膜,能阻断你身上这气息和外面的联系。”
      周明阳动了动肩膀,又看了看周身 :“我好像感受不到。”
      “隐形的,你一直不太能感受到这些。”沈空淡淡道,他手指一划,切断了纱布,捏着布条两端打了个结
      周明阳换了一个问法:“这层膜会不会破?”
      “不会。”沈空在虚空中碰了碰,似乎在摸那层膜,“除非有比我更厉害的东西攻击你。”
      “要是真的有这样的家伙该,我该怎么办?”
      像是察觉了什么,沈空抬眼看他,眼神浅淡,没有接话。
      周明阳也不知怎么的,稍稍笑了一下:“我跟在你身边会不会好一点?”
      “距离不是影响因素。”
      “我有点害怕。”
      沈空沉默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站了起来:“你在这休息,有事叫我。”
      “你要去做什么!”那层勉强的笑很快就消散了,周明阳提高了声音,也跟着站了起来,结果差点被绊倒,好在沈空扶了一把。
      他就这么反手拉住沈空的袖子,盯住他的脸。
      沈空也不闪不避地看着他,双瞳倒映着周明阳眼球充血的样子:“你在害怕什么?”
      “我……”周明阳想说我怕你走了,就有妖怪来吃掉我,他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怕我有危险?”沈空的语调带了一点上挑,他轻轻用力,周明阳就被他按在了他们坐着的巨大石碑上,“以你这个样子?”
      做梦消耗精力,之前的伤也没好全,再加上失血,周明阳头晕目眩地被按倒,简直是不要太正常。
      周明阳仰躺在石头上,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反手抓住沈空的手腕,自下而上看着他:“你在质问我?你不是一直没什么情绪的么,你在害怕些什么?”
      他把沈空的问话原路送了回去。
      如果是其他人,这话一说指不定就吵起来了。然而沈空神情平静,眼中毫无波澜,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周明阳,耳边滑落了些许头发,很柔软的模样:“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累了。”
      这个样子却让周明阳想起了梦境的最后,沈空头发长了不少,却瘦的脱了形,像生了场大病。他喉中一哽,顿时呛咳了起来,咳得浑身发抖。
      周明阳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反常,狼狈丑陋,像个泥里打滚的流浪狗,死乞白赖挨着给他点吃的好心人,恨不得把一身脏臭的污水也蹭在对方身上。但他能怎么办?如果他再不扑上去,眼前这一点温度也要散了。
      沈空没说话,把人扶起来,摸了摸周明阳的额头,摸到一手湿冷。他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只能把他拢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轻轻给他拍背。
      正当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两人耳边忽然响起第三个声音:“内个,我有水,你们要不要?”
      空气寂静了两秒。
      不怪他们一时无言,这个声音把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说得像找茬一样,着实和目前的气氛不搭。
      沈空默默从口袋里抓出一只略有点眼熟的蝉。
      金谷张了张薄薄的翅膀,像是伸了个懒腰:“哎呀,这地方真是太闷了,像个坟场一样。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出……”
      沈空没等它说完,捏了一下手指,差点把它给挤没气了:“水呢?”
      “哎哟!松手!在这里,我就这么一瓶,你回头要补给我!”说完变大了一圈,哼哼唧唧吐出一个眼熟的小鼎,它的小细爪子勾了两下勾,从里面勾出了个线条奢华的黑瓶子。
      沈空拿起来看了看,对着标签上满满的英文字母无言。
      “我真的就这么一瓶。”金谷强调道。
      “这是红酒。”
      “红酒不一样是水?”它大概真的是把酒当水喝的。
      “……”沈空不由分说把红酒塞回给了金谷。大概过于嫌弃,动作生猛,直接把金谷给塞噎住了。
      这小东西惊天动地咳叫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多委屈:“你好暴力!就不能好好爱护一下我们老人家吗?”
      “抱歉。”沈空没什么感情地回了一句,顺便把那鼎也给金谷塞了进去。
      金谷肉眼可见的暴躁了,连触须都立了起来,看起来很想和人斗上一斗。沈空面无表情地一掌拍下去,吱的一声,这膨胀的蝉顿时瘪了了下来,变回了原本大小。
      金谷:……今天晚饭可以省了,噎都噎饱了。
      “让我也捏一下。”周明阳喘匀了气,表情正常了,笑着开始提要求。
      “我都只剩下指甲盖这么大了!”金谷出离愤怒,“能别把我当玩具了吗?”
      沈空:“嗯?”
      “……行吧,随便玩。”
      于是小金蝉回到了周明阳手里。这东西虽然归昆虫类,大概是山林里的灵气吸多了,看起来小巧玲珑,握在手里刚刚好。
      “你哪儿捡到的?” 周明阳也不折腾金谷,只拿两指慢悠悠搓着。
      “它运气好,被甩到了我旁边,还吵得厉害,我只好把它捡走了。”
      暗搓搓偷听的金谷爬起来叫道:“我真的不吵,有没有礼貌啊两位,当着我的面编排我?”
      “好的,你乖。”
      周明阳动了动手指,还没使力,金蝉就噤了声。
      也不知怎么的,捏它塞它放冷气威胁它的都是沈空,金谷却还敢对着人抱怨;换到了周明阳手里,没怎么它呢,金谷就怂成了一团。周明阳摸了会儿,十分想念自家绵绵的手感,没什么意思地把蝉扔了回去。
      沈空抬手接过,随意塞进衣服口袋:“你运气也不错,被我找到了。”
      “也是。”
      “你还好吗?”沈空又问。
      “没事,能走。”
      周明阳慢慢从坐着的石碑上站了起来,浓雾淹没了他的膝盖。他脚下还有些软,不过比刚醒来时好多了,只是半边视线被挡住,走动时没能注意到垂下来的丝线,磕到了石碑。
      沈空看不下去了,走到周明阳前面,半蹲下身,示意他上来。只是等了半天没等到身后有动静,他回过头,疑惑望过去:“怎么?”
      “我……”方才反问对方的气焰噗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周明阳这会儿后知后觉有些局促,“……你起来,我可以的。”
      “难道要我抱着你?我抱不动。”沈空坦言,“把你弄过来的时候背了一路,还好。”
      一点也不好,周明阳越来越丧,他想说自己还没虚到这种程度,但就这走一步喘两口气的样子,一会儿沈空走远了,自己又跟不上。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只好破罐子破摔地往人背上一趴,不动了。
      还在南姜时,他被高空坠落的水泥板砸昏过去,隐约感觉到有人把他背上了救护车,后来搞明白了是沈空。那会儿沈空一副不近人情的高冷样子,他们还差点打起来,虽然是自己单方面的挑衅。
      都那样了他都能把自己背一路,更何况是两人这么熟悉的现在。
      周明阳想了一会儿,下巴垫在沈空的肩上,脸颊被沈空细软的头发扫过,有些痒。由于靠的太近,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我是不是挺重的?”
      “比之前轻。”沈空显然也想起了上一次的情景,微微侧过头方便和他说话,“你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那可太好了。说起来,我一直,一直在麻烦你,”
      “是挺麻烦。”沈空想了想,“也还好吧。”
      “到底是麻烦还是不麻烦?”周明阳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你上次可一点儿没犹豫。”
      “……好吧。”
      周明阳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天生对周围气息不敏感,妖怪的、人类的,甚至分辨不出一个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只有对沈空,他完完全全分辨并记住了他的气息,那种万籁俱寂,宁静到让他几乎忘记一切痛苦的气息,如今层层叠叠包裹在他的身上,抚平他的不安,仿佛只要在他的身边,就再也不必害怕。
      他曾以为这是老天垂怜,熟不知,这只是一个人随手散播的恩惠罢了。
      比如现在,沈空笨拙又小心地照顾他的情绪,如果他背起的是其他任何人,大概也会这样,为他撑起一片安宁。
      “什么时候……”这些恩惠变成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怎么了?”
      “没什么。”周明阳满脑子涌动着愈发深暗的想法,他的声音却还是笑着的,“只是在想,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沈空愣了一下,他看着四周的空间,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沈七叶看妖怪像在看老电影,再怎么仔细分辨,衣服上的针脚纤维总是看不出来的;而你似乎能注意到任何微小的东西,哪怕它们即将消散。我差不多介于你们之间。”
      “但你好像能很清楚地看见障,这东西我就不容易分辨出来。”
      “你能看见周围的尘埃吗?”沈空描述起来,“障就和尘埃一样,无处不在,只积累到一定程度,或者一束光照在上面,你才能看见它。”
      周明阳微微抬起头:“这束光是什么呢?为什么你有,而我没有。”
      “你想看见障?”沈空轻笑了一声,“算了吧,你会觉得身处漫天尘埃里,然后恨不得把自己泡进水里不出来。”
      “那你……”
      “职责所在,没办法。”他随意道,“其实也是习惯了。”
      周明阳又低落了起来:“那你看我是不是浑身都是灰尘?”
      “挺有自知之明的。”沈空侧过头扫了他一眼,“平时不要想太多。”
      周明阳:……那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都无所遁形了?
      也不对,毕竟隔着一层头盖骨,他脑子里见不得光的那些东西再怎么也不容易全被被看到。
      ……只要他脑子里那位能修改他记忆的玩意儿别说出去就行。
      他没能纠结太久,因为他们终于到了目的的——树碑的本体所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梦和非梦的分别我jio的我应该写清楚了
    前者全是阳阳自己的视角
    后者除了阳阳还有沈空的心理活动= =
    其实做梦醒过来后基本能判断之前都在做梦,套在阳阳身上同理~
    那种能把现实和梦境混淆的大佬还有什么做不成的,这种自成bug的存在不会放在文里的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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