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49、第十三只伏尸

　　梦醒了。
　　周明阳愣怔地盯着黑暗里的某个点，口中泛着说不出的苦涩。夜晚凝滞的空气让人窒息，他的脑海中盘旋着越来越密集的思绪，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无形的束缚将他捆在了这一片无尽的黑夜里，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眼前略过无数曾经看到的画面，小时候周明大宅的人对他无端的恐惧排斥，妖怪被他吸引而来他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大院总是对某个名字讳莫如深，疯魔的廖宓，供奉着香火却没有名字灵位，地底下看不清脸的妖怪……
　　这些画面就像疯长的水草，缠住他的手脚，将他拖入冰冷腥臭的水底，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视野渐渐变得缓慢而漫长，无端地，许多东西挤进他的眼中，院子里华盖如亭的松树，远处空置的阁楼，一豆孤灯影下四五个人疑神疑鬼地交谈，脸上伤痕狰狞的廖宓抚摸着儿子熟睡的脸庞。
　　若有若无的黑色暗影在大院里弥漫着，像是孩童打翻了墨水盒，染得整个世界都斑驳残缺。他看到了自己的院子底下纵横交错的地穴，无数苍白的飞灵寄居在这里。
　　为什么不来见我，周明阳无声地呼喊，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就在这里啊。
　　他的身体终于有了力气，翻身坐了起来，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收了回去。他看到周明云森就在外面沉默地坐着，绵绵立在他对面，警惕地盯着这个人，更外面的小院里更是无数来回巡逻的警卫。
　　他颓丧地坐回床上，揪着自己的头发，狭小的卧室被他自己划成了牢笼，困住了他自己。一缕微弱的路灯穿透了进来，照在他色泽妖异的眼瞳里。
　　门在哪里，要见她的话，门在哪里？
　　周明阳猛地睁大眼睛，弯弯曲曲迷宫一般的地穴在他的眼中分解成一张网，顺着网络的经纬线，他看到了终点——床背后的墙上，重叠着某个虚幻的影子。
　　这是他所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一发现让他的心忍不住热烈地跳动起来，他握紧了拳，想着在镜像世界里穿过“门”的感觉，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门”，只一瞬，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地穴很暗，但在周明阳的眼里根本不成问题。他似乎能看见更多东西了，洞穴的路径在他眼里不再是未知的事物，他甚至找回了小时候玩迷宫图的感觉，只是走的人不是弹珠，而是他自己。
　　但是很快他就遇到了阻碍。
　　在他的眼中应该是通畅的道路，中间却立着厚厚的土壁，变成了死路。他还没能熟练掌握眼睛，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个。周明阳不信邪地上手摸过去，手里真实的触感告诉他，这并不是幻觉。
　　那便换一条路吧，迷宫的通道不止一条，他重走了好几次，甚至遇到了个大坑，就在这里，他被沈空找到，被他带着走出这个沉闷昏暗的地穴。这个大坑仿佛在告诉他，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
　　但他没有停下，而是沿着这个大坑慢慢往下爬。
　　空气似乎变得凝滞，飞灵躁动不安，发疯似的四下乱窜，很明显它们是遇上什么了。周明阳心里的不安愈发扩大，地底通道越来越复杂，他一度没能找到路，但这些飞灵很好地给他指示了方向，他观察飞灵逃出去的轨迹，专找那些脆弱的土层，想办法破坏，去制造一条路出来。
　　很快，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那里充满了浑浊的障，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太清楚。直觉告诉他，他所求之人就在这里。但是就这么一块地方，土层厚而凝实，除非他有穿墙术，不然是不可能越过的。
　　就在他沿着石壁寻找着能够突破的点时，忽然听见里面的声音。
　　“你已经活得够久了，还不知足吗？”
　　那个声音熟悉得可怕，周明阳愕然地趴了上去，透过厚重的石壁，即便模糊，他还是看到了玄月的脸。
　　此刻的玄月依然温暖如春风地微笑着，但周明阳却止不住地发冷。他不敢想象为什么玄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玄月的对面，就是他深入地底也要去找的，戴着斗笠的妖怪。
　　周明阳心底再一次涌起莫名的情感，这种感情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的视野越来越清晰，他看到了阻隔着的石壁上裂缝一样的细线，看见了斗笠地下女人苍白的脸，那张脸上同样遍布着黑色的障，像是狰狞的恶鬼，却让他几乎要落泪。
　　“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妖怪。”玄月没有察觉到周明阳的存在，他看着对面的伏尸道，“你原本不是这样的吧，看看你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了，何必呢？”
　　妖怪没有说话，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被捆缚住了，动弹不得。
　　“算了，跟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玄月温柔的语言中掺入了点点戾气，他的脚下浮现出狰狞的影子，向着眼前瘦弱的妖怪扑了过去，“就不劳烦他动手了，你别怕，不会痛苦的。”
　　影子尚未碰到伏尸，异变突起。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砰”，侧面极厚的石壁四分五裂，玄月睁大了眼睛，似乎从没有料到会被打断。
　　铺天盖地的碎石砸在了正要行凶的巨大影子上，一瞬间的视觉影响让玄月愣了一下，随后他被一个大力推开，连带着影子也偏离了方向，狠狠扎进了伏尸旁边的石壁里，一击未中！
　　“周明阳！”玄月看清来人，半是震惊半是恼怒，一把推开扑在自己身上的周明阳，“滚开。”
　　周明阳站了起来，也乖乖地让开了，只是挡在了伏尸的正前方。他抬起头，脸上被碎石划伤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滴淌了下来，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玄月，眼瞳里泛着妖异而美艳的晖光。
　　被这么一看，玄月竟然浑身一个激灵，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明阳，这双目光将他里里外外都看透彻，像刚开刃的尖刀，只要他动弹一下，就能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玄月很少从什么人身上感到威胁，一时间，野兽的血气都要从骨髓中都泛了上来，他压抑着厮杀的冲动，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在找死。”
　　“我不会死的。”周明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们妖怪无法伤害人类，尤其是你，玄月先生。”
　　玄月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有着无形的项圈。他几乎要气笑了：“你知道你身后是什么东西吗，还敢拦着？”
　　“她是我的母亲！”周明阳拔高了音量，“我错过了她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你是瞎了吗，看不见她身上的障？”玄月一步步往前，“那么浓重的障，她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你不知道？是你母亲又如何，她早就被障污染了，只剩下了一具空壳！这种东西放出去有多危险你想过没有？”
　　“不，她还有神智的，她早上还跟我说过话！”
　　“就算如此，现在也快没了。”玄月冷笑一声，“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障，空壳，还有时间，这些事实沉沉地压在周明阳的肩上，让他几乎站立不住。害死陈妙锦的人期望他们消失，现在玄月也告诉他陈妙锦必须消失，难道没有办法了吗？他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玄月，如同往常一样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就感觉到了背后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躯体，他没办法再退了。
　　对了，还有沈空！
　　他的眼中闪过光彩，几乎是哀求道：“再等一等好吗，等沈空来了，他一定有办法救她的，沈空……”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这么说的。”听到这一句话，玄月的神情顿时冷到了极点，周明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玄月，哪怕是被讨厌针对着的那段时间，玄月也从没有露出这样饱含冷意的目光，“周明阳，我以为你会和别人不一样，结果还是这样，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周明阳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脸色苍白的青年。眼睛再厉害有什么用，他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玄月没有用他的影子，沉默地抬起了手，就要将周明阳掀开到一边，却被一个柔和的力道阻止了。
　　沈空出现在两人之间，艳色的长袍缓缓落下，引起一丝浅淡的气流。
　　“我来吧。”他说。
　　周明阳期待地看着沈空，他却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了玄月的身边。他的手里再一次聚集起黑色的长刀，就是这样的刀，将镜面世界里的障之怪斩杀，周明阳顿时如坠冰窟。
　　他忽然意识到，能求救的人，从来都没有。
　　沈空的将刀尖对着准周明阳：“我本就是来带走她的，瞒着你，对不起。”
　　周明阳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那样悲凉冰冷的笑容，刺得沈空心中一阵疼痛。
　　他笑着道：“没关系的，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保护她，哪怕要面对的人是你，我也不会放弃。”
　　“好。”沈空只回答了一个字，他的脸上几乎从来没有表情波动，现在也是如此。他抬起手，慢慢结印，无形的网就朝着周明阳笼罩了过去。
　　周明阳睁大了眼睛，瞳色越发奇异。找到了！那些网果然也是有裂缝的。他抬起手，手指间夹着的尖锐石片循着那些黑色裂缝划了过去，随着弦崩般的轻响，大网消失成光点。
　　玄月看着这一幕，神情阴霾，想要上前却被沈空阻止了。
　　“网是困不住我的。”周明阳感觉到背上的压力似乎越来越重了，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低声呼唤他，但他看不见附在他身上的陈妙锦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也看不见大量的障蠕动着往他身上飞快爬去。他心中诡异地生出一点愉悦，他并非没有力量，只要他希望，他也可以做到这些人类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丝诡异的愉悦被插入胸口的黑色长刀，搅成了粉末。
　　那曾经救他于危难的黑色长刀，此刻当胸穿过，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身后的陈妙锦也被一起穿过，发出了可怕的惨叫。
　　周明阳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空，被灼烧的痛楚从他的肩膀一直蔓延到脊背，但他仿若无觉。他和沈空曾经讨论过相交之人会不会互相捅刀的问题，他没料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沈空慢慢把刀拔出来，收了回去，青蓝色的火焰映在他的脸庞上，看起来比深海的冰还要冷。
　　周明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并没有被刺中的疼痛，衣服也没破，他想起来曾经在镜像世界，沈空曾经说过话——他的刀只伤该伤之物。
　　他猛然转身，陈妙锦的胸口窄而深的伤口刺伤了他的眼睛，青蓝色的火焰从中伤口里燃烧而起，一点点蚕食着女人的身躯。
　　周明阳像是被雷劈中了，在一瞬间的茫然之后，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身体的没给角落，他不管那些火焰，扑了上去，手中瘦小的身体本该是冰冷的，却被火焰一点点染上不详的温度：“不……不要这样啊……”
　　“小阳……”
　　耳边传来了温柔的声音，周明阳惊喜地抬起头，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陈妙锦摇了摇头，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脸。随即周明阳感到一阵晕眩，这股随着抚摸而到来的力量温柔地包裹着他，缓缓地将他拉入深渊。最终他倒在了陈妙锦的怀中，也终于看见了斗笠下的脸。
　　陈妙锦笑的很温柔。
　　她摘下了斗笠，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的，她在周明阳的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你做的很好，我一直为你骄傲。”
　　一直想要见的人就在眼前，可她已经走向了末路。周明阳不敢闭眼，挣扎着想要起来，他拼命地想要看清陈妙锦的脸，眼前的世界却越来越模糊：“阿婆……妈妈。”
　　“哎。”陈妙锦忙不迭地应了这一声“妈妈”，将他搂紧，“哭什么呀，我很幸福，你该为我感到高兴。”
　　周明阳的脸上沾上了不属于他的冰凉泪滴，但很快就消散了。
　　“这十几年的时间，本就是我偷来的。”陈妙锦抬起头，看向对面沉默着的年轻人，夕阳般的眼眸中是清澈的笑意，“麻烦您了，也感谢您赋予我最后的清醒，实现了我最后的愿望。”
　　她的身体在火焰中渐渐溃散，周明阳伸出手想要触摸，只摸到了灰烬。而灰烬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只一瞬息，便彻底消散了。
　　周明阳终于坚持不住，失去了意识，在他的身上，蓝色的火光还在燃烧，直到吞噬掉了最后一丝障，才消散。
　　“魔眼啊。”玄月打破了死寂，“直视死亡、崩坏和毁灭的魔眼，到刚才为止，我也只是听说罢了。”
　　沈空没有接着往下说，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已经消失的陈妙锦说：“不是我赋予的，是你自己摆脱了障。”
　　玄月动作一顿，还是弯下腰，把彻底昏迷的周明阳抱了起来：“她不希望周明阳对这个世界失望吧，你们人类就喜欢搞这些弯弯绕绕的。”
　　“我总是不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沈空淡淡道，“这一次也是，阳阳会恨我吧。”
　　玄月看他拿出了鬼面，彻底遮住了苍白的脸，只觉得心疼：“是我的失误，如果我能快点找到她，你也不至于亲自动手，这是你第一次斩杀还有意识的妖怪吧，还好吗？”
　　“我没事。”沈空的声音轻得一阵风就能吹散，“不是陈妙锦也是别的妖怪，我的这双手，早晚会遍布鲜血。”
　　“别这么说。”玄月走了过去，空着的手碰了碰沈空的脖子，“你不要和人类再有过多的接触了，他们总是自私的要求你付出，而你又常常会被那些尖锐的情感刺伤。你本就该属于我们这里。”
　　“这样我就当不成调率者了，和妖怪还有什么区别？”他轻轻一笑，“算了，完工了，把这里填了吧，我们正真的任务还没开始。”
　　玄月点点头，走在前面，率先离开了暗不见光的地底洞穴。他所不知道的是，鬼面下的沈空，嘴角淌下一丝深红的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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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一波砖头正向我飞来……
顶锅盖
我感觉自己笔力有限，没写出那种悲伤的感觉，虽然自己写的时候心里老酸老酸了，发前一读，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跟着耳机里的多罗罗op唱了出来……
顺便提前预告一下，下一个篇章还得搞阳阳，不过不虐心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