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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四十二章 不被期待的孩子 07 ...

  •   一

      那个孩子出生在一个雨天,阴沉沉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只觉腹中一痛,继而是一阵阵的宫缩,孩子被推耸着探出了头,接生婆将她完完整整的呈现在我面前时,我还十分恍惚,她来的是如此仓促。

      静谧的室内有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围绕在我身边的妇女担忧的看着我,她们的眼神让我喘不上气,我接过那个孱弱的孩子悄无声息的落着泪,有时候,事情总是不能如人所愿。

      从来都是母凭子贵。

      我还没从生产中缓过神来,孩子却发起了高烧,我只能给大哥长柏寄去书信,由他紧急找来医生悄悄上府救治,我隐秘的操控着一切,替这个孩子争取最有利的时机。

      当梁晗知道孩子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小半月了,那场高烧给她落下了哮喘的隐疾,而连续半月缜密的安排也让我落下了头痛的后遗症。

      梁晗抱着她坐在那,良久掀开孩子包裹的衣物往里看了一眼,看完后,他闭了闭眼。我一直侯在他旁侧,见此将孩子抱回自己怀中,梁晗或许看了我或许没看我。

      他只道了句辛苦了。

      我抱着那个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内室,桌子上的茶已经冷了,人也走了。我想我应该是要落泪的,但眼眶很是干燥,连湿润也没有,头开始痛起来了。

      “母亲。”

      梁泽铭从未看到那样神态的母亲,她像是苍老许多,一直挺拔的背微微弯着,怀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妹妹。她额头围着一条丝绸头巾,是预防她产后受风的,头巾压的很低,几乎将她的眼帘盖着,他瞧不清她的神色,只是感觉到母亲或许在伤心。

      他握紧了手掌,缓步上前,望着比自己高处一个头的母亲,梁泽铭心想他还是太小了,太小了。

      “泽铭,怎么了。”

      觉察到他的靠近,母亲收拢了神色,她目光温和抱着妹妹坐下,又亲密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坐下的她反而挺直了腰板。

      “我来看看妹妹。”梁泽铭沉沉的道。

      母亲将孩子微微往外探出,梁泽铭低头轻轻的触碰妹妹的脸颊,他低声道:”母亲,我很喜欢妹妹,我会保护好她的。“

      “嗯,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大哥的。”母亲柔柔的说。

      可是现在的他还是太小了,太小了。那种无力感迫使他对这个孩子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在乎,又想尽一切办法几乎赖在母亲身边默默的陪伴着。

      这样的行为引起了思年的不满,自小到大她一向与大哥最亲近,现在大哥常常陪着小妹妹反而与她疏远了几分,思年很是不忿。

      我觉察出思年的不悦和不安,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就看到梁泽铭带着她一起哄着思安玩。我有些惊讶,对于梁泽铭的成熟,很多时候他主动承担着梁晗应该承担的职责,引导和教育比他更小的孩子。

      我其实不希望他那样,过早的成熟和隐忍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梁泽铭已经在旁人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一个很难受外界左右的人了。

      他似乎十分坚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

      偶尔我会因为这种变化,而觉察到欣慰。为泽铭的坚定,泽康的活泼,思锦的自信,思年的傲娇。他们并没有受到外界太多的影响,故而十分自由自在的成长着。

      看着他们健康茁壮的成长会让我觉得自己所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拿所有的心机给他们换取一段可以自由度日的时光是值得的。

      孩子满月回永昌府的日子,梁晗并没有陪同我前去,他或许也顶不住来自梁母的压力,生育男孩的压力。

      没有人可以帮我了,我抱着思安独自前去,在偌大的府邸里,周围的人如同白日的鬼魅用尖利的言语和轻蔑的眼神施展着某种迫害,有一些母亲会承受不住这种无形的暴力而选择屈服,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像是被下了诅咒一样,用一种更刻薄的态度去打压自己的孩子,以为这样就可以转移伤害了一样。

      我只冷着脸坐在那,与永昌府的关系在思安出生那一刻便已堕入冰点。

      只是我没有想到,向来安静的思安在越发尖酸的话语中,突然哭闹起来,她哭的那么不安,甚至盖过周围人的喧闹。

      我抱着她起身告退,梁母只冷冷的看着我,她似乎将我视为某种敌人,因为什么呢,我回视着她,试图从她斑白的发髻和高耸的发簪中得到答案。

      终是,我想,是因为某种不同吧。

      可,那种不同于芸芸众生的女性其实贯穿于整个封建社会,她们如同一片魅影悄然出现又悄然消退,少有几个在历史中留下确切的名字,而其她的在漫漫时间长河留下不确定的某某氏。

      梁母你不必羡慕我的勇气,也不必因此恼羞成怒将我视为敌人。

      二

      落夜,一阵秋雨。

      我抱着思安在昏黄的浊灯中等待许久未归的人,他喝了酒有些晕头转向,见着我静坐在暖榻上,似乎有些吃惊。

      “你怎么还抱着孩子?”

      秋水上前替他将外衣脱下,拿干布擦拭他发间的雨珠,他有些不耐烦,挥手将她推开,嘟囔道:“墨兰来,你们都出去,把孩子也抱走。”

      秋水迟疑的望向我,见我朝她摇头,才低头退出。

      厚重的门将秋雨阻断在外,只有芭蕉叶上清脆的声响。

      我勉强扬起一丝笑意:“主君,安安身体不好,离不开我,还望.......”

      “够了!”梁晗抬手喝止住我接下来的话语,他摇晃的倒在我对面,抬起茶壶对着饮了几口,才舒服的叹息道:“替我宽衣,把她抱出去,墨兰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来,我不信.......”

      我瞪着眼睛望着他,烛光太浑浊了,我竟一时瞧不出他的面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的很,陌生的好像我们从未相识相爱过一样,他的话语我一句也听不真切,只听到外面雨打芭蕉,就像一点一点打在我心头,将那颗本就没多少温度的心打的冰冷而麻木。

      我应该要温和的劝说,或者是委屈求全,但一股怒意从四肢慢慢归拢到心尖而后到口头,只是....未语泪先流。

      梁晗终于注意到我的失态,他有些不知所措,半天道:“你哭什么?”

      难以言喻的辛酸如同柠檬卡在我的喉咙,我半天给不出一句质问,泪花打湿了我的眼,我努力睁大看着他,指望自己的愤怒能够传达给他。

      那怕只这一刻,

      梁晗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道了一句奇怪,奇怪当年那么恩爱的一对人何以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奇怪当年娇俏的一个小娘子何故变成今天这般,一身素服,一对银簪,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而今被皱纹夹裹着落着无穷的泪,烛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只记得她似乎有无尽的哀怨。

      他伸手想去摸她的脸颊,但案几隔开了他们,她只坐在对面再未像之前那样,他一抬手便倾身靠近,于是他的手落下,很是无趣的起身。

      “你好好休息吧。”

      他觉得自己很是知冷暖了,在这样一个雨夜推开门,关门的那一刻,他暼了一眼里面的人。她抱着孩子坐在那,那么汹涌的眼泪不知何时断了,于是面貌清晰起来,她抬眼看着自己,冷漠异常。他心里一惊,想再看一眼,门合拢了。

      隔开了他们。

      秋雨领着乳母打着热水进来的时候,我正头痛的厉害,她示意乳母接过孩子去屋里,才担忧的问我:“主母要不要吃药。”

      我摇摇头。

      秋水一边轻言细语的找着话头安慰我,一边将热水泡热手给我按摩,在这般照顾下,我心里才觉好受些,疲惫的开口道:“好了,睡吧。”

      秋水听话的将水盆端上,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事吗?”

      “...大少爷刚才来了,现在在外头候着。”

      “........唤他进来吧。”

      我揉揉了脸挤出一丝笑意,又喝了半杯温茶,将昏暗的灯光拨弄的亮堂一些。于是,门再次被推开,身着深色衣服的梁泽铭带着一身雨雾捧着粉红色的芍药花就这么缓步进来。

      他似乎长高了,声音透着少年人的清澈:“母亲,今日见芍药已开,我担心被雨打落了,便摘来给母亲看。”

      “你有心了。”我微微笑:“找个花瓶放着吧。”

      离他最近的是那盆我最爱的白玉花瓶,我最近不再未往里面插过花,只单摆在那,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泽铭捧着花在昏暗的房间里走了一个圈,再回到烛光处时,一个青色的宽口花瓶插着那几枝鲜艳明亮的花朵儿。

      他将花瓶轻放在我侧扶着的案几上,侧身望向我:“母亲,早点休息。”

      我顺势应承,不去追问他为何这么晚还来见我,不去回应少年人眼中的探寻,只带着些疲惫的说着温和的话语,将孩子短暂的安抚下去。

      梁泽铭低垂下目光,出了门,刚才还懵懂的神情缓缓落下,他握紧了拳头,无视丫鬟手中的雨伞,朝雨幕中走去。

      思年曾问过他:“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在玩游戏的空荡,秋高气爽的天气,蝶虫飞舞的花园暖洋洋的。

      他当即答到没有,视线全无端的乱飘,他的心情在那一刻感受到一种分裂,一面是光明的欢声笑语,一面是母亲的愁容,这么说也可笑,因为母亲每次见他们时面上都带着些许笑意,温温和和的。

      他们是被保护在某种真空世界的孩子。

      他本应该像孩子一样快乐的,但在黄晕的烛光中,他窥探到了,母亲的泪痕。

      在无数次不经意的时空片段里,他无数次窥探到母亲落下的嘴角,低沉的目光,寂寥的背影。

      他置身于阳光的热切之下,周围是鸟语花香,孩子们追逐的笑声,而暗处,梁泽铭看着,那个妇人孤身立于倾压的屋檐下,神色模糊。

      每一次他都有一种冲动,想像当初她所做的那样,将他从暗处拉出来,拉进欢声笑语的人群中,他也的确是那么做的,可是........

      在昏暗的夜雨中,少年停下了一直向前的步伐,雨水打湿了他的一切,他转身仰头看着身后的人群。

      母亲披着半旧的外衣,神色匆匆又紧张的喊住自己,丫鬟撑着伞提着灯笼,他身后的天地暗沉沉的如同一团墨水,而眼前的光明一步一步靠近,蚕食了一切混沌,墨绿的油纸伞倾向他的那一刻,他眨了一下眼睛,而后被妇人抱住,鼻尖是好闻的熏香,一股热气驱散了他浑身的阴冷。

      母亲将他送回到住所,唤丫鬟婆子给他烧水洗澡,将床铺铺好,没有质问他也没有责怪他,只道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于是一切不安和躁动都被平息,他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喝了一晚生姜汤的脾胃将暖流运输到全身,他安心的闭上眼睛沉入梦乡里。

      一行眼泪从密长的睫毛里滚落而出,掉进厚厚的棉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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