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刀剑乱舞]吾将归山》水龙嘤

76、其七六

　　本丸中两班人马摒弃前嫌，以向时之政府求助为目标达成了同盟，囚于达摩镜的审神者无从得知。此时更令她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永禄三年，春夏交接之际，今川家的势力逐渐逼近尾张国。
　　值此局势，织田家上下情势急迫，无论何等轻如草芥之人，都做好了赌上性命的觉悟。

　　朝不保夕的氛围里，尚未娶妻的木下日吉提出要尽快举办婚礼，得到了主公的爽快允许。

　　“什么？”宁宁睁大眼睛，向止不住笑容的母亲再次确认，“信长大人同意了？”
　　年迈的妇女容光满面，高高地昂着头，用桧扇遮住下半张脸，“当然，他十分高兴，夸赞木下家得到了个好女人呢！”
　　看见宁宁讶异的神情，妇女将其理解成对迈入婚姻的不安，她按耐住满腔雀跃，用老练的口吻安慰道。

　　“木下大人工作努力，品行方正，与那些沉迷于酒色之乐的人不同，听说他想早些成家，主公大人亲自赐下祝福，你可要感谢这份殊荣啊。”
　　话语含了几分严厉，妇人念叨不停，没有发现宁宁在走神。
　　“一开始我还担心，木下大人与你身份悬殊，不会把这门婚事放在心上，可他即便被同僚指摘也不动摇，老夫少妻的谣言不攻自破，宁宁，你无需担心，尽早为木下大人诞下子嗣吧！”

　　养母所说的忧虑，亦是其余听众的揣测，实际上，直到木下日吉本人放出风声为止，针对宁宁的闲谈仍未停歇。
　　他究竟看中了宁宁哪一点？浅野家官位低微，前途无望，依木下日吉的才能，只要他向织田信长请求，有大把的美女愿意下嫁。
　　纵使心中困惑不解，碍于见证婚事之人的威严，人们还是克制住了好奇心，把流言蜚语统统咽进肚子里。

　　他们哪里想过，或许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甘愿为彼此抛弃一切呢？
　　——不过，仅凭这是织田信长的决定，婚礼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现实了。
　　敢于违抗主公者，必遭天谴！

　　“话虽如此，几日后就举行宴会，未免有点匆忙。”
　　宁宁低垂眼睫，无心地拨弄着一根精致的发簪，这是孟兰盆节后不久鬼灯送的礼物，上面点缀了一颗鲜红剔透的珠子。
　　“打来的今川军呢？木下大人没法抛下不管的吧？如果他被派去战场，新婚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养母失望地叹了口气，教育不成器的宁宁，“提前成婚对你没有坏处，振作点，和小孩子一样怕寂寞成何体统。”
　　劝不动郁闷的宁宁，她也不多费口舌，径自转身去召集下仆，为款待贺喜的客人们做好准备。

　　婚礼在樱花绽放的晚春静悄悄地举行了。
　　这场仪式的规格并不隆重，甚至堪称寒酸，本应车水马龙的浅野家正门，像被谁刻意驱逐了行人，半个捧场的人马都不见。
　　换好正装的浅野夫妇口干舌燥，手足不安，身着白无垢的宁宁站在他们身后，除了偶尔擦拭流下的汗珠外，再没其余的动作。

　　许久，道路尽头才悠悠驶来一辆牛车，迎接新娘的五阿弥站定，躬身行礼。
　　他打扮得整洁又俊秀，见到骤然振奋的浅野长胜，五阿弥单膝跪地，公事公办地通知道。
　　“木下大人派我传话，‘婚礼仪式不用太复杂，我还有工作要忙，在门前铺张草席，夫妻二人对着饮杯酒就可以了。’”

　　“什么？！哪怕是木下大人，未免欺人太甚！”
　　前后待遇一落千丈，浅野长胜气得牙关作响，旁边的妻子几近晕厥，他们以为是木下日吉本性暴露，打算戏耍于浅野家，将娶进门的宁宁视若玩物。
　　婚礼这么仓促，怎么能期待宁宁成为家妇后的待遇更好？

　　叫嚷着要去找织田信长主持公道，浅野长胜把怒火撒在五阿弥身上，只觉此人越看越丑恶，作势扬起手驱打，被宁宁出声制止。
　　与天人交战的父母不同，宁宁将蝠扇抽出衣袋，不急不慢地走到五阿弥面前，扇端一转，挑起他的下颌。
　　“我才是要嫁入木下家的女人，木下大人的意思，我分毫不差地收到了。”

　　“宁宁！不许你羞辱浅野家，你今天胆敢离开一步——”

　　激烈的呵斥声中，五阿弥攥住膝盖，望着容颜楚楚的女子，“宁宁大人……您要迎接这宿命吗？”
　　尽管相处时日不多，但五阿弥无疑用恪尽职守的行动证明了，他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家臣。
　　敬重木下日吉，谨守地位尊卑，合格称职的他，绝不会对有夫之妇有非分之想。

　　可是，为什么——
　　“是啊，请你不要迷惘，与平时一样，把我带去他的身边吧。”
　　宁宁感受着那只力度加大的，属于男性的手。

　　为什么，宛若忍耐着不寻常的痛苦，在隐隐地发抖呢？

　　“当然是因为木下大人太过分了！”
　　身为新娘的好友，阿松被允许参加宴会，她精心打扮前来，却看到了一栋又破又小的房子，墙板歪斜四处漏风，粗鄙的平民堆在门口，透过简陋的门帘向内打量。
　　那从小玩耍的友人，套在华丽到格格不入的礼服里，娴静地坐在地上。

　　“这样子宁宁太可怜了！”忍不住流下泪水，阿松背过身呜咽道，“木下大人不会是想在这种房子开始新生活吧？这房子比主公大人的马厩还小啊！”
　　“别这样，婚礼的日子哭什么？木下大人现在无心家室，大房子要等战争结束再说。”
　　前田利家忙着擦拭阿松的泪痕，听到宁宁忍俊不禁的笑声，他一下子窘迫起来，“话说，宁宁大人今天真是美貌，仿若天仙……由于还是浪人，没能献上像样的贺礼，失礼之处请多多包涵！”

　　“哪里的话，你们能来探望我，我非常开心。”
　　瞥向灶台上的茶碗，宁宁正欲起身，五阿弥先一步站了起来，礼节周到地为客人倒茶。
　　看他手脚利落，前田利家感叹道，“你是跟着木下的杂役吧！那天之后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被他遣送回乡了，原来是送来服侍宁宁大人了吗？”

　　五阿弥动作一僵，讷讷地张了张嘴，宁宁替他回答，“他是木下大人忠心的下属，不久后要回去战场上立功的，是一位堂堂的男子汉。”

　　“战场？”前田利家的笑意戛然而止，盯着一言不发的五阿弥，转而对宁宁低声道，“真稀奇，他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宁宁问道。
　　阿松一脸茫然，五阿弥偏开了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需要木下日吉的妻子特别得知的吗？

　　空气一时凝滞，仿佛翻涌的海浪拍打悬崖，暗潮汹涌的水花在空中定格，随后重重跌进深邃的海面。
　　注意到来之不易的蛛丝马迹，宁宁几乎要跟随巨浪一跃而下。
　　“我讨厌被蒙在鼓里，妻子应该知晓丈夫的所有才对，请告诉我——”

　　一道响亮的马啸穿透木门，沉重的蹄声轰动如雷，人们的惊呼不绝于耳。
　　屋外的动静闹翻了天，联想到什么，前田利家脸色一变，手脚共用跑了出去。
　　阿松与宁宁跟在后面，迟了一步，此时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笼罩人间，为矮小的居所铺上一层柔和的红纱。

　　前田利家的背影变得渺小，他在无边无际的日光里虔诚跪服，低不见首。

　　“神佛亦无法感化的日吉，竟然有娶妻成婚的一日，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牵着烈马缰绳的男人有一副浑厚的嗓音，带着调侃的笑意，严厉不自知的视线扫过屈膝的众人。
　　掠过那些熟识的面孔，他将目光凝聚在其中最艳丽的人儿、一朵泥泞中绽放的花朵身上。

　　“宁宁，”男人提声发问，“你在浅野家的生母没有来吗？”
　　宁宁抬起头，“是的。”
　　“肯定是那家伙的安排吧，成婚第一日就害你断绝了关系，即便如此，你依然很高兴吗？”

　　“非常高兴。”看着为男人牵马坠蹬的鬼灯，宁宁莞尔一笑。
　　“我现在拥有的幸福，都是因为主公大人的恩赐，宁宁对此感激不尽。”
　　“说的不错。”鬼灯面无表情地附和，引得马上的男子忍俊不禁。

　　“什么说的不错啊！也罢，宁宁很开心的样子，我先饶过你了！”

　　——何等宽宏的胸襟，何等摄人的气魄！
　　阿松发出感动的吸气声，前田利家向后瞪了一眼，更加惶恐，重重地叩首道。
　　“信长大人，您今日大驾光临，我等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