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纯白年代》雨栗子

92、第 92 章

　　从松下村塾去参军的孩子，又有两个阵亡了，现在战场方面活着的、没有做逃兵的只剩八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个女生。

　　接到了属下的汇报，胧并不为此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这正符合当初他们的预期。

　　他们当初与首领达成了协议，首领与他们回奈落，而他们不得伤害任何与松下村塾有关的人员。但是早在制定计划捉拿首领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一种后果，就是这些孩子若真的追上了奈落要讨回首领，那他们又该如何？

　　被动挨打可不是奈落的风格，然而如果真的对他们动手，却又违反了当初与首领的协定，若惹怒了那位首领，逼得他鱼死网破，奈落也没有好果子吃。于是，稍一思考，他们便决定借助幕府最近的宽政大狱政策，理所当然地将祸水东引。

　　奈落只是受幕府之命行事，若想要救回自己的老师，就得推翻现行的幕府、和在背后操控幕府的天人——他们将这样的消息散播出去，而那些天真热血的少年也果然上当，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而是一股脑地投入了攘夷战争之中，前赴后继地丢了性命。

　　他们是死于天人与幕府之手，与我等奈落没有丝毫关系。

　　胧在心中冷酷地下了结论。就在属下退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便踏进了她的房间，骸在门口时听见了里面汇报的消息，见到胧之后，男人随意地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指了指离开的那个人，明知故问道：

　　“你一直在探听首领那群学生的事情？”

　　“是，那又如何？”

　　面对这位算是她十几年老伙计的男人，胧从不展现自己在外人面前的那种甜蜜笑容，因为没有谁会比骸更了解自己，所以和他说话也就可以省去许多的弯弯绕。果然，骸听懂了她的意思，尖锐地问她道：

　　“不如何，但是，你是为了什么去做这种事情？我们的计划是成功的，那个村子的事情已经与我们无关了，但你还在一直关注那群小鬼...你从不做无用功，那么，你是想做什么？”

　　骸的诘问是她预料之中的，她理所当然地答道：“自然是为了首领，你难道不理解我的用意？”

　　让现在的首领赶快消失，然后让下一任首领尽快出现，这就是他们现在的任务，为了尽快达成这一目的，她才会去收集这些资料，好做到更快地击溃那个人的目的。他们是多年的搭档与对手，不用她说出来，骸也能明白她的意思才对，但是……

　　骸投向她的目光里，是那种早已洞察一切的敏锐，他既然全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来问自己？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而骸则嗤笑一声，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地板，像是在向她示意：

　　“那样的话，你一年前就该告诉他了，他的妻子，女儿，学生的事情，这应该足够摧毁他全部的幻想了，可是你拖延到现在也没有向他透露分毫。胧，这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你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吧？”

　　“……你什么意思。”

　　女人的双眸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她冷冷地打量着自己的这位老伙伴。然后，骸就说出了一句让她感到莫大耻辱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该不会对那个男人起了怜悯之心吧？”

　　！！！

　　“怜悯”——“怜悯”！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自己，而且那个人还是骸！胸腔中的心脏激烈地跳动，某种强烈的情感几乎要破坏她一贯的冷静，可是她的面上仍然毫无波动，就像是夜幕下藏着火种的冰山一般，从未有过的情感扫过她的身躯，叫她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头。连她自己都惊讶，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任何人的任何话而产生任何感情了。

　　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所谓的感情，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她所有的，只有……天照院奈落。

　　不是吗？她就是这么被教育长大的，这是活在奈落之人的生存法则，而她也同样将这些教给了她自己的弟子。那个男人，“松阳”，即使他曾经是首领，但他同样也是叛徒，她怎么可能、会对他产生任何怜悯？

　　“你是在侮辱我吗，骸。”

　　女人的眼神冰冷，即使是骸，她也不容许对方挑衅自己的权威。胧骸本应为一体以制最上的虚，但现在虚被囚禁，三足鼎立不再，他们的关系也不再是简单的合作，若骸真的要挑战自己，那她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我没那个意思。反正我已经时日无多，可不想在最后还要得罪你这个女人。”感受到女人身上隐约升起的敌意，男人并未在意，反倒坦然地说了自己死期将至。他所说的话……胧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立刻明白了他的话中话。

　　“…绫，那个孩子，已经足够继承‘骸’了么？”

　　“啊，是这样没错，我已经打算将我这个位子传给她了。你的眼光没错，‘死神的私生子’，她是个天才，前途无量，将来必定会远远超过我。我只是想提醒你而已，胧。”

　　男人站起身来，踏步向外，却在离开她房间之前回首。骸的目光如炬，仿佛是已经看穿她的心思，然后，她听见他说：“你这边恐怕也快了吧，最多再过一年，你也会将‘胧’的位子交出去，不是么？那么，能做的事情，还是赶快做好为妙。”

　　——不要把我们这一代的烂摊子丢给他们来收拾。

　　男人的潜台词，她不可能不懂。

　　等到骸走了之后，空旷的屋内鸦雀无声，就连人类的呼吸也几不可闻。这里仿佛没有任何活着的人，存在的仅仅只是正在无声运转的高速机器，夕阳从窗口直射而入，浓烈的金色阳光将世界切割为光明和黑暗两个部分，而没有光芒的地方，幽暗得宛如黄泉比良坂。

　　好久，幽灵似的身影方才从黑暗中消失，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奈落地狱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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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入地牢的时候，她看见那个男人一如既往地背对着牢门，笔墨砚摆在草席的一边，他借着走廊上那个暧昧昏暗的烛火，在墙上专心地默写着朱子。

　　男人的下笔显然并不随意，而是小心地控制了力道，既能让字迹留下一段时间，又不至让水迹滴落影响整体效果。他的字迹潦草但是很漂亮，一手汉字流畅如行云流水，与他在奈落时留下的墨迹风格略有不同，而青年即使听见了她到来的脚步，也一如既往地岿然不动，继续自顾自写着他的字。

　　她站在监狱的门口，最后一次在脑内做了预设情景，便平静地开口道：

　　“浅上真礼，那个女人死了。”

　　她的声音毫无波动，就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无关痛痒的消息，然后她看见，男人原本还在连笔的字迹突然一下断开，在墙上留下了一道突兀的水痕。松阳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却并没有立刻转身看她：“请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她在去年三月就死了。这是我去松本村探查情况时发现的，她的葬礼是一个名叫永彬清的小姑娘主持的，那个女孩的家里是开诊所的吧……最后她被葬在您家后山的山腰上，与她的家人一起——”

　　女人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向她袭来，背脊处的寒意涌上身体，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冰冷的压力，她甚至反射似的用手握紧了禅杖，但是很快，她的手就感觉麻痹得发抖，像是被数万只针同时扎刺一般，几乎都感受不到金属的温度。

　　那并非完全的杀气，而是更像一种空虚、虚无的气场，就像立刻将人投入了一个除了黑暗之外一无所有的冰冷空间之中、又像是把她沉入了深海漩涡的最底处。她的身体本能地在尖叫危险。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滴落，而她依旧用理智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她看见虚慢慢地站起身，却仍旧背对着她。外面的烛火映照着他的后背，无限长的黑影投在那面墙上，几乎要延伸到天花板之上，将还在牢狱外的她也一并吞入其中。

　　“我应该说过，如果你们敢对她出手，下场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中几乎听不出喜怒，那是一种平静到仿佛要让人被深海吞没的绝望压迫感，胧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如果这一切她不是早已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并且想好了应对方案，她早就该在这股令人窒息的气场下崩溃了。

　　“我们没有对她出手，从来都没有。您的妻子是死于难产，与我们毫无关系。”

　　就在她说出“难产”一词后，她能明显感受到，那股虚无的气息，消退了。

　　“……难，产？”

　　男人的低声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那是什么震惊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似的。在感受到他动摇的瞬间，胧甚至没有平复自己激烈的心跳，便立刻见缝插针道：“是的，难产，您已经做了父亲啦……想必您并不知道，在您与我们离开的时候，她的腹中已怀有您的骨肉。然后在去年的三月一日，她生下了一个女儿，随后就过世了。”

　　“生产果真是女人的鬼门关啊…在她最需要您的时候，您却不在她的身边。”

　　说到这里，女人微微阖上眼，不愿再去看男人颤抖的背影。然而她的职责并没有结束，她必须把更多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根本毫无意义，所谓的松下村塾全是一场他自我感动的任性闹剧。那时候他就会知道，他已经没有生存下去的意义了，赶快被淘汰掉让下一任首领出现吧，这样所有人都能解脱了……

　　而她，也就不必让那孩子，让她的学生来代替她做这种事情了。

　　“女儿……她——她真的怀孕了……”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

　　虚的反应，与她预料之中一模一样。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似是在与她说话，又似是精神受到强烈打击下的胡言乱语。可是，残酷的真相并不仅止于此，随着胧的话语，地狱一般的现实就这样向他打开了大门，击碎了他之前的一切幻想——

　　“您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她确实是死于难产，然而，那个叫永彬清的小姑娘亲口告诉我，她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的谋杀。杀害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您宁愿抛弃她也要保护的那群人，那个小村子里的所有人。”

　　回忆起那天那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的哭诉，就连她自己都想叹息，为什么命运偏偏那么巧合？那个小姑娘悲愤于师母的死，将她压抑的情感就这样告诉了她这个陌路人，而她现在要将这一切都告诉她的老师，摧毁那个男人生存至今的意义。

　　“在您随我们离开之后，我等奈落没有对您的学生出手，但是您的学生以为，是幕府和天人夺去了他们的老师，他们奔赴去参加攘夷战争，想要救回老师，结果却是一个一个地客死他乡。那些孩子里，太郎，永，右五郎，多福，良助……只去年一年，就死了七个孩子，然后上个月的浅见山一战，听说又死去了两个，名字分别是松浦三郎和大助。”

　　她原原本本把战场上的事情都转述给虚，仿佛那些是她亲眼所见一般绘声绘色，从活下来的银时等人，到死去的孩子们是如何牺牲，最后，她似乎不忍地摇了摇头，叹息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的亲人，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会对您、对您留在村子里的夫人是什么态度，连我都能猜到。那个女孩说，是他们的恶意活活逼死了夫人。”

　　“夫人她…真是可怜啊...我们奈落没有伤害她，伤害她的，是她身边的人…您是为了保护那些人，才选择离开了夫人，到头来，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说到最后，女人半是演戏、却也半是真心地长叹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男人的背影。话已至此，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终于还是将这一切都告诉了他。

　　心里浮现的是那个孩子沉默的身影，自己的爱徒，她帮他做了最后的事情。她一定要确保，他在继承“胧”的时候不会再为此而烦恼……女人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而是沉默地离开，拐角处，骸带着一个小女孩，师徒二人在那里似乎等待她已久。

　　“真不愧是你，做得很好。”他赞许地对她点了点头，随后恢复了冷漠严厉的神情，对他手边的那个小女孩说道：

　　“绫，这里就是关押着首领的地方，你成为骸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留守这里，确认首领的更替。”

　　“是，老师，我知道了。”

　　年幼的女孩五官精致，美丽可爱得仿佛是艺术家手中雕琢的人偶，但是若与她眼神接触，任何人恐怕都会立刻丧失与她亲近的想法。女孩的红瞳里毫无光彩，那是一种类似于尸体身上干涸的鲜血的颜色，可是胧觉得，那眼睛给人的感觉，只能让她联想到了深秋时节腐烂的枫叶和被烧焦的了红土这样的“死”之美学，一种已经被凝固冻结的物质。

　　此时，在明明暗暗的火焰照耀下，那眼睛反射出一抹被死亡、空虚、破灭、叹息与绝望所深深浸透的无机质色泽。她的身影，与她记忆中的某个女孩重合了。

　　这孩子就是以前的她啊。

　　就在此时，监狱的深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悲鸣，那声音听上去宛如伤兽被生生撕裂身体、濒死前的痛苦哀号，叫人听着心碎。

　　仿佛都能想象到那个男人此刻的崩溃神情，那一瞬间，她的心狠狠一揪，一种难言的感情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喉头发苦发涩，并非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他的痛苦令她感到不适。

　　究竟是何等的悲伤，才会有如此深的绝望，而她此时此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难道说，她真的在同情那个男人吗？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此时骸再问她同样的问题，这次她将没有底气反驳他。

　　她没有为那个男人的悲伤展露出丝毫的动容，可是内心里，她却感觉自己一直坚持的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动摇。她甚至都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可笑，那些被她亲手抹杀的东西，居然还有一丝残渣留在她的心底，这样的她，怎么能说是奈落的完成品呢。

　　终究，她也还是个残次品，是个会为他人的痛苦而感到共情的、软弱的人类啊。

　　她与骸面上表现得滴水不漏，而幼小的绫却好奇地抬起了头，但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老师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于是少女便跟了上去，但是在临走之前，她又一次地回头去看那地底的幽冥世界。

　　看见地上世界的光明时，胧想道：

　　赶快，赶快结束，让所有人都解脱吧……这一段因他的背叛而扭曲的不幸历史，就让它随着新的虚的诞生，重新回到正轨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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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开头那一段是我猜想“为什么松阳被抓学生们不去劫狱而是跑去战场”的原因，因为奈落刻意为之。
2、本来我是想设定，前代胧是为了报复松阳才告诉了他那些事情，但现在我改了，她是为了大师兄才这么做的，甚至于她隐约地对松阳产生了同情，因为她毕竟曾经对他产生过感情，而且，在经过与大师兄的长期相处后，她已经不再是松阳回忆里的那个人偶了，她也是人，拥有对弟子的爱。
能让人做恶的有时候不是恨，而是爱。
松阳终于知道了这些，于是，提前预告，下一章虚会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