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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番外(四)背叛者 ...

  •   13、
      在那个黑暗的世界中,依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少年逐渐成长为合格的杀戮者。就像是一只饥饿贪婪、无所不食的豺狗一般,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说,在奈落里,没有谁比他更加努力学习、也没有谁会比他更加不要命地做任务。

      除了精进修行,便是去做各种任务为自己争取地位,即使是不需要他参与的任务,他也会去申请加入。现下是攘夷战争的高峰时期,上面下达给奈落的有许多是要亲去战地一线做斩首任务,其危险性不言而喻。有多少次他义无反顾地奔赴在枪炮刀剑的危险境地中,就有多少次他带着一身伤痕沉默归来。

      胧,他的师匠曾经在一次为他包扎伤口中对他说,他这种行为就好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般,即使是在视人命如草芥的奈落中也不符合人之常情。这是自然的,虽说奈落杀手没有性命的概念,可是他们到底还是有生存意识的生物,怎么可能不仅不规避危险、反而如他这般主动投身于其中呢?然而,少年只是告诉她,自己想要尽快成为合格的下一代胧,换来的就是她复杂的眼神。

      师匠对他的关心是真切的——毕竟他们的目标完全一致,就是要将他培养成下一代的奈落首领,若非她的默许,他也无法像现在这般行动自如、去参加那许多本不属于他的任务,但是,达成这个目标的大前提是他必须活到那一天。为此,她不断地教导他各种只有高等杀手才有资格学习的技巧供他应付复杂多变的战场境况,控制经络、易容变声,医毒药理、潜行开锁、刑侦拷问……而他也将这些技能尽数吸收,化为他成长的养分。

      谁都不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在外人眼中宠辱不惊、生死不惧的少年,曾经无数次地低声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奈落的首领……

      从他那一天在奈落醒来,他就明白,这是一场生死竞赛,他是在和时间比赛也是在和他自己比赛。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成长,在老师被奈落发现之前,他要找到老师确保他的安全、成为首领掌握奈落、再洗掉前代首领的所有档案,从而永绝后患。他能拿什么赌?他一无所有,只剩下自己的这条命了。

      老师给他的命,他还给老师,很公平。

      即使知道自己已经背离老师教导,他也在所不惜。而且随着他地位的提升,他在奈落里也渐渐拥有了发言权,许多次,在他人向胧提出首领可能是去往了中央管辖不到的西南等地时,他总会装作无意地在一旁发言道,虾夷等地荒凉无人,更有利于藏身等等。他拼尽全力地学习,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只为了让奈落的羽翼远离那个人。

      然后,他等到了那一天。

      奈落方面接到了在西南海湾的任务,这还是第一次要在如此偏远的领地上活动,就像之前无数次那般,他主动领下了这个任务,带着师匠对他的信任,独自一人前往中国地区。

      确认自己已经脱离奈落管辖范围之后,少年立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画下了老师的样貌,到处和人打听他们是否见过画中人,是否知道有一个叫吉田松阳的人开了一家叫松下村塾的学舍。终于,当他来到长州藩藩厅时,他打听到了线索。

      在走进那个叫松本村的小村落时,他感觉自己体内沉寂的血液,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呼唤一般在隐隐沸腾,呼啸着告诉他,不会错的,老师他一定就在这里!循着本能,他来到了那一处房屋前的小路上。

      就在那一天下午,他看见了自己多年的梦想。

      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松下村塾,与他最尊敬的那个人,就在他的眼前。在天际灿阳的照耀下,自己的老师拥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被许许多多他的学弟学妹簇拥包围,大家嬉闹着要照相,所有人都在发自内心地笑,在照片中留下了时光的印迹。这是松下村塾唯一的一张集体照,而他一人站在远远处,甚至不敢靠近。

      拍照结束后好久,他才敢从村塾门口路过,不着痕迹、却又眷恋万分地看着他梦中的一切。与他的幻想一模一样,松下村塾是个自由的学堂,老师与学生们坐在一起,大家尽情地交流自己的想法、一同成长。

      “将来的梦想…吗?”

      少年低声地自言自语,老师询问学弟学妹们的问题,他们的回答虽然五花八门,但那都是生活在光明世界中的美好愿望,唯独与他所在的奈落黑暗无关。他不敢停留得太久,于是,在夕阳西下之前,他就离开了自己梦中的故乡。

      十七岁时的他,尚且心怀希望,然而这是一次错误的探望,因为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多年之后,他甚至自己也在后悔,为什么他当初要去见老师呢?如果他一直没有去见老师,或许他还能继续下去自己原本的生活、还能撑得住在奈落中的黑暗与压力,可是他偏偏去了。那么,魔盒打开的那一刻,也就不远了。

      他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为了老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之事,即使是反复抹杀自己的良心,也必须将那令人憎恶的杀戮继续下去。可是这一切,都在他看见老师那个仿佛忘记过去的笑容时,烟消云散。

      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易容进入松本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否是在期待着什么。不再是远远的围观,这一次他看见了自己的老师从村塾中走出来的身影,可是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一个与他何其相似的少年。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了,少年回过头再定睛一看,就看见他的老师被那几个孩子包围着,笑得那么无忧无虑。就好像,他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乡下寺子屋的教书先生,为他调皮学生之间的打闹而欢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戴着斗笠的过路人。

      因为他们素不相识,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内心的那个少年在尖叫,老师,您不认得我吗,您已经忘记我了吗。

      他曾经以为,老师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但是他错了。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会为幸福而感到痛苦的人,因为那些曾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在命运的阴差阳错之下,从他的手中流失散落,化为再也无法拾起的一地碎片残渣。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
      ……
      ……

      他浑身僵硬,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之际,肩膀被人啪地拍了一下。

      啊———这是———喉咙溢出无声的呐喊。

      “是你吗?”

      期盼已久的嗓音终于为他响起了,定身术刹那间解除了,他忍住颤抖回首。

      那个人,脸上闪过了千言万语。

      “老师,这位是谁啊?”师弟中的一个问道。

      “这个人,”这张嘴巴,吐出的是他昼思夜想的话,无比动听,无比温暖,“是你们的大师兄哦。”

      师弟们的眼眸瞪大了。

      “啊!我的大师兄席位被抢走了?!“银发的男孩蹦跳着抗议。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足够令他落泪了。

      那些苦难,那些足够堕入十八层地狱底层永受炼狱的罪孽,在这一刻统统给了他应得的。

      对,这才是他应得的。

      ……
      ……
      ……

      所以,那个擦肩而过,无视他的人,不是他的老师。

      我要让那个人毁灭,让我的老师回来。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内心支持自己走到今天的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人心善恶皆在翻手一念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那一天他被染黑了,然后,一切也都被染黑了。

      14、
      抓捕老师的计划,是他提交给奈落的。

      多么罪孽又可怕啊,就连他自己事后都不敢相信,在那样的扭曲疯狂之下,他居然还能冷静地思考,该提出一个怎么样的方案,才能获得奈落的认可与执行。他运用自己从奈落那里学到的全部才华、利用他所知道的老师的全部软肋,为的就是毁去老师至今的一切。

      不过三天,他就回到了奈落,向自己的师匠,那个比任何人都信任自己的女人汇报,他已经找到了叛逃首领的下落,连带着提交了一份抓捕虚的方案。

      那是他连夜赶回京都时思考得出、并了然于胸的残酷计划,重点在三:一,是要保证能百分百抓捕到虚;二,要能尽可能减小奈落的损失;三,目标只有老师一人,尽量不牵扯其他人。前两点是为了让奈落能采用他的计划,最后则是他的私心——也有可能是他最后一丝对老师的愧疚,以及对老师身边之人的怜悯吧。

      尽管,将老师带走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对他们的莫大伤害了,而他刻意回避了这一点。

      “我们可以提前踩点埋伏,在首领离开的时候先去抓捕人质以做底牌,然后在他回来后与他进行谈判,让他认清现状,束手就擒。通过我这些天的打探,我发现,首领他的眼神已经和过去判若两人,反而和普通人毫无二致,他甚至还在那个村子里娶妻成家、收养孩子,若我们用他的家人与那个小村子对他加以威胁,他必然会屈服于我等。”

      “——再加上一条,先派一部分人去试探一下他的实力,若他这些年实力没有后退,我们再做你说的如上布置;若他已经没有当年的力量,那他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至于谈判么…就由我亲自来。奈落大本营这边由骸坐镇,进,你既然熟悉情况,就与我一起参与本次任务,任务失败的话,以安全为上,不用管我,你直接回来。”

      “如果我有任何意外,你就是下一代胧。”

      在他说完他的想法之后,他看见胧一贯冷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女人颔首,将任务的细节补充完毕,几乎冷静地直接指定他做她的接班人。

      那是他曾经期待许久的地位,但是它唾手可得的现在,他却已经对此毫不在乎。

      15、
      任务是成功的,只是在这其中,还发生了一点特别的小插曲。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师匠,那个看起来似乎永远冷静的女人,居然敢那么近地去接触老师的妻子,与屋内正在购物的老师仅有一墙之隔。他在远处观望街角间女人们的聊天,看见的就是胧一派轻松自如,而老师的那位妻子也对她毫无戒心,两人相谈甚欢,他的师母全然不知眼前的女性究竟是什么人。

      回来之后,胧就立刻切换为她平时的模样——当她刻意去接近什么人的时候,她的演技总是能很轻易地获得他人的好感,就像她今天对师母的那样,仿佛她真的就只是一个路过的中年妇人。然而当她恢复为奈落实权者时,她的冷感与威严总是能让身边所有人都对她敬畏不已,女人冷漠地宛如设定好内容的机器一般,告诉所有人,明天正式开始抓捕任务。

      只有他听见了,她的那一声叹息。

      “对已经来到身边的杀意都全然不知…首领…你堕落了啊…”

      那一刻他觉得,师匠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她对老师有感情,只是那不是老师愿意期待的感情。

      第二天的任务里,他与自己的老搭档柩一同负责抓捕人质。少年第一次踏入自己心心念念的松下村塾,为的却是将他老师的妻子与学生抓走,当他看见那个女子尖叫着拿刀来刺杀他的时候,他只想到了不能伤害她。

      他记得这个女性,无论是之前,还是这几天,他多次看见老师与她在一起,只要她在老师的身边,老师就始终是非常幸福的样子。这位给老师带来家庭温暖的女性,即使是不多的调查与观察,他也知道他的师母是个温柔端庄的贵族千金,她没有所谓的武力,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可是就这样一个本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性,却在意识到他的危险之后毅然选择与他拼命、好让他的师弟逃走。

      老师想必是和她提及过奈落的吧,所以她才会这么仇视自己,因为他和他所代表的那只黑鸦即将要伤害她的丈夫,不是么?柩为他制服了师母和师弟,质问他为何不出手的时候,他实在是无言以对。

      当他将这二人带去师匠那里时,她亲自为这两人把了脉,在把到老师的妻子时,他看见她顿了一下,随后细细地将老师所爱的那位女性打量一番,眼中流露出的感情近乎怨毒。但是那种感情转瞬即逝,快得他以为是错觉,然后她就命令他们,好好地照顾这两个人质,绝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损伤。

      可能连师匠自己都不清楚吧,他想道。因为她不被允许有感情,自然就不会有妒忌,她也不知道何为妒忌。

      他由衷地为自己的师匠而感到悲伤,不过,那同样也只有一瞬。

      16、
      师匠去与老师谈判,而他和柩等人就负责看守人质,他们给人质都喂了安眠的药丸,让他们能得以沉睡。这一次任务的大多数人都是胧在奈落中的亲信,他们彼此都熟识,相处时也较为放松,不知不觉的,他们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人质的事情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夫人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难怪首领会倾心于她。”

      比起尚且是少年人的师弟,乌鸦们更多是在讨论他的师母,他和柩对视一眼,没有立刻教训他们谨言,于是,他们讨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内容也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但是论美貌还是不及胧大人吧?而且首领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这么弱小的女人,偏远乡下的所谓贵族小姐,首领那样的人物,居然也能对她痴迷至此,真是难以想象。莫非是这女人有什么会讨首领欢心的技艺?还是她会什么特殊的媚术?”

      “首领的心思,谁能猜得透…若是能猜透,当年也就不会让他逃离奈落了。不过…”

      这些乌鸦在某一刻突然一起停了下来,男人们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淫邪的笑容,用一种极其邪恶的眼神打量着还在昏迷中的女人和少年。他与他们相处时间不短,也自然明白奈落之中的部分潜规则——比如说,如果不妨碍任务,在杀掉一些并不重要的目标对象之前先行享用一番,也是被默许的任务福利。他就曾经亲眼看见过,在场的某个人在上次任务时,玩弄那户人家的一个侍童后掐死了他…

      无论是美貌的女人,还是俊秀的少年,都是他们心中最好的任务慰劳品。

      他清楚,在场的这些人,恐怕除了他和柩之外,都将他的师母与师弟当做待宰的羊羔,只要任务失败,这些嗜好啄食血肉的卑鄙乌鸦就会立刻蜂拥而上,将他们啃食殆尽……思及此处,一股恶寒从骨子里升起,他绝不愿意看到那样悲惨的图景。

      正当他准备呵斥这些乌鸦安分的时候,一旁始终沉默的柩却先一步开口了。

      “你们都在想一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性/欲上来了吗?别忘了,我们还在任务中!”

      青年的厉声责骂让那些本来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乌鸦们顿时鸦雀无声,见状,他也顺着柩的话,不紧不慢地对他们说道:“任务还在进行中,你们便开始想着失败会如何…难道是存心希望胧大人出意外吗?退一步说,即使任务会有意外,若是首领真的找到这里,你们对夫人做了那种事情,难道还想要活命?”

      这下,那群乌鸦再也不敢说任何话,个个噤若寒蝉。他的年纪虽然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然而人人都知道,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胧,他的话基本可以看作是胧的发言。见到这群杀手沉默的模样,少年挥挥手,示意他们专心任务,自己却走上前去,蹲下身来仔细地看着他的师母与师弟。

      这位师弟,他也是曾经见过的,他就是那天围在老师身边的少年之一,虽不是老师正式的养子,却也与他朝夕相处。他们曾经擦肩而过,结果第二次相见就是在这种场合,真是讽刺啊。

      就当他出神时,师母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女人的脸色苍白表情不适,似乎是在受着什么折磨,微微蹙着眉头,本能似的用手捂住了小腹,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少年吃了一惊,以为是她要醒来了,随后才想起,药的效果应该还没过,她恐怕只是身陷噩梦不能醒来,才会露出这般痛苦的模样。

      他看见她的嘴唇一直微微在动,似乎是在低声说什么,然而当他将自己的耳朵附过去听清楚之后,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逃…快逃,松阳…”

      她一直在喃喃,一声一声,微弱的声音比刀子还锋利,女人梦呓的声音击碎了他全部的侥幸与自我安慰。回忆起那之前师母眼中对他的仇恨与决心,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知晓,他做的一切对于老师的重要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17、
      奈落烧毁松下村塾的时候,火光照亮了天空,他站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昔日梦想一去不返。一切都像是那天晚上他对自己立下的誓言一般,这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代胧为真礼把脉时一闪而过的心理活动:
    “这个女人怀孕了...应该是首领的孩子。他就是为了这种女人,还有那种无聊可笑的家家酒学校,抛弃了我们么?”
    ——所以第一个知道真礼怀孕的人其实是前代胧。(笑)
    大师兄番外正式结束,我咸鱼几天思考接下来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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