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姻缘兔儿神》印苏

92、缘机册受损

　　霜降前，青女到兰皋城来拜访兔儿神。
　　到了幽兰山，吴洁便见了朱色点青山的美景，不由得感慨，这兔儿神自从和白兰桡在一起后，真识得不少生活雅趣。
　　她过了兰溪桥，便见到了坐在红枫树下的兔儿神的背影。
　　“神君，别来无恙。”
　　兔儿神回过头来，吴洁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来。
　　他轻笑，伸手将红册卷起，道，“见到你，也就快霜降了吧？”
　　吴洁道，“岁月如梭，便是如此。何况神君如今有佳人相伴，更觉时光易逝。”
　　兔儿神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笑道，“哪有那么多朝朝暮暮，你看，我这不也一个人看着山、守着庙，无人研墨，寂寞得很。”
　　吴洁这才发现，原来白兰桡并不在幽兰山上。
　　她在青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问道，“白姑娘不在么？”
　　“她是冥界的灵官，办的差比我这闲散神官多了。我与她，也是聚少离多。”兔儿神道。
　　吴洁笑道，“真是润在蜜里，不知我的心苦。你想她终归还是能见到，我要是能再见武罗一面，身死道消也心甘。”
　　兔儿神笑而不语，收了红册，粉袖一拂，茶具便摆上了。
　　吴洁是无事登门，只是来见见旧友，听他说道那些人间的契缘故事，这一说，便过了几日之久。
　　算着日子，大概是灵官轮班，白兰桡来人间收孤魂的日子了。
　　却不知怎的，三两日过去了，仍不见白兰桡回来。兔儿神虽与吴洁相谈甚欢，但心底总有些担心，毕竟灵官做的是打打杀杀的差事。
　　兔儿神翻开红册，无意间发现了一处空白，眉头深锁。
　　自从兔儿神回来后，吴洁鲜少见到他这个样子，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兔儿神指着红册上的那处空白，道，“这里好像少了什么。”
　　吴洁望了一眼，道，“大概是你写的时候，漏了吧？”
　　兔儿神从头至尾数了一下，每一对名字都是按照顺序排好的，他也都记得。这个空白，似乎是硬生生插上去的。
　　“这上面的名字，顺序没有错乱，也没有少了哪一对，就是独独多了这么一个空白。有些邪门了。”兔儿神道。
　　吴洁不懂这些缘机事，便随意道，“会不会是你为了做什么标记，刻意空开的？”
　　兔儿神道，“红册虽然不能与玉书卷相提并论，但也是缘机造册，任何一个不寻常，都必有玄机。只是，福祸难料。”
　　吴洁看着兔儿神的神情愈加担忧，也觉得有些心里发毛了。
　　这时，兔儿神听见了白兰桡的声音，“公子……”
　　平日白兰桡叫他，声音都是清脆张扬的，今日却异常沉闷，兔儿神的心咯噔一下，站起身来。
　　白兰桡已经化出了模样，倚靠在红枫树下。
　　兔儿神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急切问道，“丫头？你怎么了？”
　　吴洁也跟上前去，发现白兰桡受了很严重的伤。
　　“你怎么伤这么重？”吴洁追问。
　　白兰桡刚想说些什么，可惜伤势过于沉重，就此昏了过去。
　　因为兔儿神的法力要有数百年的修为才能恢复，无法为白兰桡疗伤，吴洁便暂留在幽兰山上，为白兰桡疗伤。
　　几日之后，白兰桡才悠悠转醒。
　　兔儿神见她醒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白兰桡醒来以后，休养一番，才将冥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兔儿神。
　　冥界是数千年前从神界分裂而来的，那时候，天地间的两股超然之力已经铸就了轮回，化于六界，为大轮回。
　　控御超然之力的神女被杀，超然之力逸散，人间一半生而不息，一半死而永灭，宛若地狱。
　　女娲借蟒重生，以大地之神的修为将超然之力摁入地下，为冥界所接，是为小轮回。
　　小轮回介于冥界与人间，人经历生老病死，魂魄途经冥界，过轮回，在世为人。
　　小轮回也被冥界称为轮回盘，关系着人间与冥界的安定。
　　数日前，冥界忽然发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震荡，轮回盘发生了逆转，进入轮回重生的人忽然夭折，被轮回盘拽回了冥界。
　　轮回盘的异样让冥界人心惶惶，那些魂灵皆因担心被逆转的轮回盘碾碎，永世不得超生而不肯过轮回盘。
　　轮回盘的异样也引起了人间的怪异，人间足足有一日之久无生无死。
　　女娲侍者更是亲自来到冥界查看轮回盘，却也是束手无策。
　　“后来呢？不是有阎君、夕华神和女娲侍者在么？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兔儿神追问道。
　　白兰桡道，“在轮回盘逆转之前，进去的魂魄都被扔了回来。大家都束手无策，后来虚灵说甚死马当活马医，自己跳入了轮回盘，想看看会有什么变化，没想到竟然放缓了轮回盘逆转的速度。可是，轮回盘逆转速度变缓时，有一股很强的冲击力扫出来，冥界那些魂魄很脆弱，若是碰上了，一准是要灰飞烟灭的。所以阎君大人要我们挡在前面保护。”
　　“诉灵在前，我和幻灵从旁相辅，诉灵也因此受了很重的伤。”
　　吴洁问道，“那后来呢？轮回盘恢复正常了吗？”
　　白兰桡点了点头，道，“虚灵进去以后，轮回盘逆转的速度变缓，慢慢就停了下来。后来阎君大人随手将手里的生死册放入轮回盘的中央，轮回盘便又开始正转，将生死册上所记载的应该过轮回的魂魄都吸入了轮回盘中。”
　　“他们是消失了还是？”兔儿神问道。
　　白兰桡道，“我们重伤之下，还是按照阎君大人的指示，去人间查看了一番。发现生死册上所记载的那些魂魄，都在人间出生了，没有被轮回盘碾碎。但是，虚灵消失了。”
　　“什么？”
　　兔儿神和吴洁都很震惊。
　　白兰桡道，“人间出生的婴孩，都在生死册上有过记录的，都不是虚灵托生的。而守在冥界的幻灵，说轮回盘正常以后，虚灵也没有回来过。”
　　“难道是被轮回盘碾碎了？”吴洁问道。
　　白兰桡难过地摇了摇头，道，“女娲侍者问过女娲神关于轮回盘的事情，女娲神说轮回盘有来必有去，不会消解魂魄。虚灵应当不是被轮回盘碾碎，他去了哪里，女娲神说她也无法猜测到。”
　　“咄咄怪事……”
　　“还有一件事，”白兰桡道，“阎君大人的生死册放入轮回盘被撕了个粉碎。轮回恢复正常以后，阎君大人发现自己手中缺失了一段司命记录。他想了很久，觉得应该是无意间附着在生死册上，一同被轮回盘碾碎了。”
　　白兰桡之前说的那些话，兔儿神虽然觉得有些不安，但到底是冥界与人间的事情，总还有阎君和女娲撑着。
　　但是白兰桡的这一句话，才真的挑起了兔儿神的隐忧。他让吴洁照顾白兰桡，自己出了神庙，拾起他放在青石桌上的红册，摊开来，看着上面的那道空白，总觉得此事与司命录的消失有些无法言喻的关联。
　　兔儿神想了很久，都没有一点儿头绪。
　　后来，他想起了云溪山上的缘机阁。谢华曾说过，天下缘机都存在缘机阁，任何缘机造册都会有缺失，但是缘机阁不会。
　　可惜缘机阁早已随着鸳鸯回到长云宫，缘机阁也就此不知所处了。
　　兔儿神退而求其次，去找了谢华，毕竟谢华手中的玉书卷，也是缘机造册。
　　只是他见到谢华，说明来意的时候，谢华面无表情，摊开手掌将玉书卷化出，落在掌心上。
　　“这？！”兔儿神心一惊，看着玉书卷满身的裂纹。
　　当初玉书卷替他挡下了雷火之劫都丝毫未损，如今竟然碎成这个模样，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将这仙家法器打成这样。
　　谢华道，“我也不知何故，但它至此以后，便无法呈现任何缘机事。”
　　玉书卷在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仙家法器了，雷火之劫都打不碎的东西，要折腾成如今这个模样，恐怕要费不少气力。
　　兔儿神想不通的是，谢华是能够算天下缘数的，少了玉书卷并无大碍。到底，打碎玉书卷的人，是想对谢华隐瞒些什么？
　　兔儿神从谢华这里得不到答案，便只好回到长云宫去见敛染女神。
　　只是，如今的敛染女神与之前不太一样，她守着长云宫的宫门，说甚也不让他进去。
　　他想起之前，他来的时候，敛染女神守着宫门，神态自若，也并不阻拦他进入长云宫。
　　这次，这般古怪，再加上冥界、红册与玉书卷的事情，兔儿神心底的隐忧便愈发深重了。
　　“敛染女神，究竟发生了何事？”兔儿神问道。
　　敛染女神摇了摇头，道，“人间的缘机事已经由谢华仙君主掌，长云宫只剩下那些缘机造册了。这儿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助益了，你回去吧。”
　　“我只是想知道，红册上抹去的那段空白是什么。缘机造册能抹去，但长云宫中造册，是缘机所化，绝无销毁的可能。”兔儿神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但敛染女神似乎并不打算让他进去。
　　“你且在此等候。”
　　随后，敛染女神便回到了长云宫。
　　兔儿神焦灼难耐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敛染女神出来，她面色凝重地看着兔儿神，道，“你还是回去吧。”
　　兔儿神惊愕地问道，“难道？”
　　敛染女神知道他猜的是缘机被毁，便回道，“正如你所说，缘机册没有被毁的可能。但是我查看了缘机阁，发现牵涉冥界的缘机册不见了，空出来的那个地方放了一册紫竹卷。”
　　“紫竹卷？”兔儿神感觉有些头大，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敛染女神点了点头，道，“我不敢随意翻阅，便出来了。”
　　兔儿神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又回到了人间。
　　他想，红册缺字、玉书卷被毁和虚灵逆入轮回盘这三件事一起发生，一定有所关联。只是，答案究竟在哪里，完全没有头绪。
　　兔儿神因为有所思，没有专心，回到人间的时候并没有落在幽兰山，而是落在九复朝的璞业城的闹市之中。
　　此时，璞业城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游龙一般大迎亲队伍从街上穿过。
　　兔儿神在人群之中幻化了人身，才发现自己身处璞业城，未免有些懊悔。他如今根基俱损、修为颇浅，要越过烟波江回到东朝的兰皋城，实非易事。
　　想着，也没有办法，只好等这迎亲队伍过去以后，离开璞业城，用人间的法子过烟波江回去。
　　只是不知道那丫头的身体可好些了。
　　她是古道热肠，在冥界的这些日子跟几个灵官混得感情深厚，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这丫头会不会一个头脑发热，就要带伤去寻虚灵。
　　虚灵这事，可不是她那点三脚猫能够摆平的，搞不好还要惹出事来的。
　　越想，兔儿神便越有些不耐了，他抬眼望向眼前这长龙一般的迎亲队，更生焦灼。
　　人群都踮脚仰头望着由远而近的花轿，想着能否一睹新娘子的芳容，可惜那花轿不仅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守着，还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连风儿都透不入，根本见不着模样。
　　但花轿自兔儿神身前过时，兔儿神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那轿子里，新娘气息的异样，他正想上前去查看究竟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
　　他转过头来，见是一个白发老人。
　　“谢华？”
　　谢华没有言语，只是用法术控制着兔儿神，不让他上前去看新娘的花轿。
　　“你这是做什么？”兔儿神不解道。
　　谢华一直等到那花轿从他们二人的眼前过了，才将兔儿神拉到无人的地方，换回了自己仙身。
　　兔儿神转了转被谢华掐疼的手腕，望着已经远去，气息淡然的花轿。
　　“那花轿分明有异，你为何不让我上前查看？”兔儿神问道。
　　谢华回道，“缘机册遗失，说明人间有一段缘事是神界主宰，他们不愿让你我插手这段缘事。”
　　兔儿神仍然不太明白。
　　谢华又道，“先抹红册，再毁玉书卷。这段缘事便成了天命之缘，其因果缘由，都只有天知道了。你我不过是掌管姻缘的神官仙差，只能管人间事，触碰天命之缘，便是越界，后果不堪设想。兔儿神，你听我一句劝吧。”
　　兔儿神难得见谢华如此审慎，皱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才如此规劝我？”
　　谢华道，“他们既然要亲自主掌这段缘事，便不会泄露给我。只是，虽然祈朔找了个由头搪塞了你的事情，但天神殿总归是在你的事情上，屈了禁令，已是破戒。”
　　“冥界灵官逆入轮回盘的事情，恐怕是一场人间真冥婚。天神殿不惜反阴三界，与阎君、女娲和冰海为敌，也要达成目的。你若插手，天神殿必定会让你痛不欲生。”
　　兔儿神听谢华如此说，也只好作罢。
　　之后，谢华将兔儿神送回了兰皋城幽兰山。
　　一连数日，兔儿神都站在红枫树下发呆，想着红册上的那段空白。
　　想得入了神，连白兰桡到了他的身边，他都没有感觉到。
　　“公子，你怎么了？”白兰桡很担心地看着兔儿神。
　　兔儿神回过神来，对她扯出了一个笑，问道，“怎么样？身上的伤好了么？”
　　白兰桡点了点头，道，“好得七七八八了，再过不久，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兔儿神将她往怀里拉，道，“如此便好。幸好跳入轮回盘的不是你，否则，我真是要像谢华说的那样，痛不欲生了。”
　　白兰桡从他怀里出来，道，“公子，你放心。我在冥界当差，做每件事情，每个决定的时候，都有先顾及你的感受。我尝过失去的滋味，五内煎熬，我不想让你也受那种苦。”
　　兔儿神颇有几分感动，她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恣意随性，却也懂得善解人意了。
　　他低下头，凑到了她的眼前，正想吻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她眉间浮现了淡淡的痕迹。
　　“不要动。”
　　兔儿神抓着白兰桡的肩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眉心。
　　白兰桡见他神情怪异，便问道，“公子，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兔儿神没有回答，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眉心，直到那个痕迹重新浮现在了白兰桡的眉心，他才确定自己方才没有眼花。
　　这是雷火之印。
　　原来上次雷霆二神受命来杀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姻神故去后，天下缘事已是杂乱无章，天神殿又何必杀他多添麻烦。他们借口让雷霆二神来施雷火之劫，只是为了在白兰桡身上留下雷火之印，用以要挟他。
　　此时，兔儿神笃定，被抹的红册与被毁的玉书卷中，分别有一段姻缘。这两段姻缘凑成的缘事，正是由天神殿主掌。
　　若他执意牵涉其中，白兰桡便会因为他的鲁莽轻率而灰飞烟灭……
　　谢华对他的劝说与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公子，我到底怎么了？”白兰桡见他这模样，有些害怕了。
　　兔儿神伸手摸着她的脸，抬指在她的眉心抹了一下，笑道，“小花猫。”
　　白兰桡翻了个白眼，道，“脏了就说嘛，色眯眯地看了半天。”
　　兔儿神轻笑，将她抱在了怀里，道，“没想到本君的娘子也太没文化了些，本君这双眼，分明是秋水盈盈，竟被你曲解得如此下流。”
　　白兰桡有感觉到兔儿神是在掩饰什么，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安慰他道，“公子，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保护你呢，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君！”
　　兔儿神抚摸着她的头发，只是在心间默然发誓，他一定会克制住自己，不去干涉天命之缘，一直保护她无恙，直至雷火之印消失。
　　不惜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只因为，她是他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