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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劫富济贫 ...


  •   听俞舟说话的口气,仿佛他指望着自己投进水里的这粒石子,能够引起滔天巨浪。可是事与愿违,这粒石子一落水,连点涟漪都没激起,倒是引起了大家的一头雾水。

      这次,即便杨盈雪也不能够不假思索地说出“不错”这两个字。

      俞舟只得自己把话接了下去:“中陆之人有了武道,体力与西陆神族有得一拼。而海族人便是知道修行方法,孱弱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到他们入门。他们只得不断地观察,通过观察,他们发现任何人或物,都是逆着混沌产生的结果。相反,一个人的衰老、死亡、腐烂,则是一个从有序化为无序、从形态化为混沌的过程。

      “再说到人体内的元素,有的有形有色,好比皮肤、筋骨、血肉,有的无形无色,甚至难以感知到的,好比意识、元气、精神。但总体上来讲,有形有色的要比无形无色的有序得多,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从没修炼过内功的屠夫可以操纵身上的肌肉杀死一头猪,却无法使用元气打灭一柱香。西陆神族之所以在寿命和力量上都远远超过中陆人和东陆人,就是因为他们身体中无论是有形的肉身,还是无形的元气,都比其他两族要有序得多。

      “修行内功,则是强行将内在的元气从无序转为有序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混沌,却不能够直接释放到周围的环境中,而需要透过有形的筋骨血肉,才能够被释放出来。东陆之人肉身承受不了这些混沌,所以修炼不了内功;中陆之人所能承受的混沌亦非无限,所以修炼内功有个极限。

      “海族人虽然修炼不了内功,却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日复一日地制造出混沌、又削尖脑袋地去将其恢复成有序。一开始,他们从一种液体里分离出两种液体,将散发到空气中的毒气重新收回,到后来,他们又将不同形态的混沌相互转化,最后终于发明出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利用他人的身体替自己承受超出自身承受范围的混沌。”

      俞舟像一个沾沾自喜的教书先生一样,说到自认为可以点到为止的地方,就及时地缄口不言,然后拿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逡巡过在场的每一名学生,期待着有人能够领会他的意思并且帮他把话说完。

      而杨盈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俞舟的学生,她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来,又按了按头上的太阳穴,仿佛很头疼似的道:“你是说严九雉拿活人练功,内功才有如此增进?”

      俞舟十分满意:“不错,海族发明出此法后不久,中原武林人士就创出数套神功。这数套神功名目不一,走的路数也不一样,然而原理都只有一个——就是拿活人练功,将混沌打入他人体内,以修炼超过自身极限的内功。夜鲲门为了使这些人的筋骨更加强健,还特地找来许多药坛子把人置入其中,将其命名为‘药人’。”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杨盈雪,“练功之人走的如果是至阴的路子,被充作容器的药人就会被自己体内的寒气给生生冻死;反之,则会被体内的灼热给活活烤死。杨教主,你看我像是哪种死法?”

      俞舟冷不防地一问,像极了一个烂了一半的死尸忽然回了魂,前来找他生前的仇人索命。就在杨盈雪都恍惚了那么一刹那,以为他真是个死人的时候,战红婴横眉冷对地就叫骂出口:“臭小子,你还没死呢!整天‘哪种死法’‘哪种死法’的,以为自己这张脸还不够吓人是不?你别自己没死成,还把别人给吓死了!”

      “得了,得了,战老二你给我安静一点,你吵到我宝贝蟑螂睡觉了!咱老大好不容易起了床,要是被你又给气回去了,远道而来的客人非得把你剁了炖肉不可!”这位人称“叶老三”的老者,眼睛虽然一直盯着面前的空酒坛,耳朵却没有闲着。战红婴稍有脾气,他就瞅到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机会。然而,如果说战红婴教训老人就像大人教训小孩一样,没有耐心只有恐吓,老者回击战红婴便像小孩戏弄大人,没有真意只有顽皮。

      他浑浊的眼珠子里泛着精光,仿佛期待着对方再来这么一下。然而俞舟这时却接过话头,温和有礼地问道:“叶叔,您什么时候养了蟑螂?”

      叶老三一手将酒坛打横拿了起来,一手伸进坛口,很是费力地掏了几下,枯瘦的手指一张开,里面果然是一只被捏住了胡须的蟑螂。

      战红婴,也不知是不是刚喝过坛子里的酒,被恶心得不行,此刻更是难以咽下嘴巴中的口水:“叶老三!你太过分了!”说完,她扭头往地上吐了一把积蓄已久的唾液,并且喉咙中不断发出干咳声。

      俞舟却依旧是温润如玉:“红婴,那蟑螂身上一点水都没沾,怎么会真的是从酒坛子里拿出来的?就算是喝空了的酒坛,也不至于里面一点水都没有。”说罢,又转向老者,“叶叔,您知道红婴有洁癖,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叶老三哼了一声,刚要张嘴表示抗议,杨盈雪轻轻一挥手,一根木簪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却是失了准头。很快,窗外传来仿佛野兽惊逃的声音,杨盈雪立马吩咐殷迟郁:“你去追。”

      殷迟郁二话不说,就要出门。谁知前脚刚踏出门,杨盈雪就道:“站住。”

      殷迟郁刹住脚,回过头来时,差点与身后一人碰了个脸对脸,就听杨盈雪又道:“说的是你,不是你。”她的眼睛先是看向殷迟郁身后之人,随后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殷迟郁,最后又回到他身后之人身上。面对殷迟郁,她的语气里带着对亲近之人的不耐烦,面对他身后那人,她的语气则变得冷淡而疏离:“你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

      殷迟郁走后,莱夏并不急着答杨盈雪的话。犹如一个被抓了现行的惯犯一般,他将浑身的骨头舒展开来,从小心翼翼变成满不在乎,然后自顾自地绕过杨盈雪,拉出俞舟对面空着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破罐子破摔地道:“你不让我走也行,不过我饿了,你得给我饭吃,就是关押犯人,也没有教犯人活活饿死的理儿。”

      莱夏透着皂荚气息的长发地披在身后,只在上面勉强扎了个纯属装饰的辫子,而那身殷迟郁款的粗布蓝衣则被他穿出了一身骚气。仿佛一线被黑暗笼罩的阳光,为了不与黑暗为伍,他矫枉过正地、强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纨绔子弟,但是是个人就能看出他隐藏在骚气下的怒气。

      战红婴见状,犹如一个小主妇一般,立马就揽下了摊子:“别急,厨房里头还有些吃食,我这就拿过来。”

      由于她之前就隔着房门听到过莱夏受到刑讯时发出的痛呼,实在无法理解杨盈雪为什么要从废墟中拉出这么一个人、又要对他施加折磨,所以二人一旦当着她的面斗上气,她下意识地就站在了莱夏这一边,就像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光明、而摒弃黑暗那样。

      化身成为一阵猩红色的小型旋风,她飞快地从厨房拿来快放凉了的包子、馒头和稀饭,并将它们放置在与她视线平行的桌面上。莱夏替她搭了一把手,接过盘子的同时还歉疚地说道:“战姑娘,战姑娘,我不是有意要麻烦你。不过我还真的饿了,咱们把这些分了罢。叶老爷子,你也别只顾着瞧那空酒坛子了,吃点东西暖暖胃。俞……俞舟兄台,你不会不吃东西、只喝人血吧……”

      俞舟不以为忤,摇头苦笑:“虽然我半身腐朽,依旧还是血肉之躯,需食粮食米粟。只是我先前已经吃过,不便再吃。”接着,他将两只空洞的眼睛对向了莱夏,“敢问这位小兄弟,你可也是青鹰教中之人?”

      “不不不,我绝不是青鹰教的人,这辈子也不会是青鹰教的人。”莱夏瞪大眼睛,挑起眉毛,身子微微后仰,仿佛十分惊讶俞舟能够问出这样的话。

      随着惊讶的消失与误会的消除,他缓缓才放下了眉毛,并且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珠炮似的说道:“忘作自我介绍了,我叫莱夏,莱菔的莱,夏天的夏,江南鹭州人,未曾拜过师,一直很仗义,因为我从小就立志要当个大侠行侠仗义。十天前,我暗中跟随着一批灾民来到平成县,就要看看县官是否将赈粮如期发放给灾民。谁知县官站在城楼上说了一通安抚灾民的屁话后,丝毫没有开仓赈灾的意思,一溜烟地就不见了人。倒是平成县有点战后重建的意思,各行各业都缺乏人手,灾民进城后,立马就找到了活计。然而我依然惦记着郡里发放下来的赈粮,半夜里潜进县衙里,很是捣腾了一番,这才发现赈粮赈银的去向,是一个叫做夜鲲门的门派。于是我在夜鲲门中冒充仆役,寻查银粮下落,没搜出个什么,就被‘嘭’地一下埋进了土里。再醒来,看到的就是你们了。”

      莱夏说得很快,却并不是背书式的快。他在回忆,而回忆中仿佛有许多值得人思考的线索,他急急忙忙地将自己交代了一遍,只为省下一点时间好教他将这些线索连成一片。然而,只思索了那么一下,饭桌上的礼节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仿佛真的只是自我介绍了一番,他当机立断地夹起一个馒头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嗯!香!战姑娘,这么好吃的馒头不会是你做的吧?”

      馒头是冷的,外头干得脱皮,里面却是湿乎乎的一团,是没有蒸熟又放凉了后的产物,和“好吃”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战红婴一听,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就是老娘做的!给你吃你还嫌东嫌西!不吃就拿来,省得浪费粮食!”说着,她就要把面前的瓷盘端走。

      谁知莱夏出手更快,一把揽过瓷盘就举在了空中,然后飞快地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瓮声瓮气地说道:“谁说我嫌东嫌西,我这不是觉得好吃吗?战姑娘,你这样曲解别人的意思,可就太不自信了啊!”他的吐词越来越清晰,是在说话的途中就把大半个馒头咽了下去,仿佛打心底地担心再晚一点就要被别人把到口的食物抢走。

      这时,叶老三也已经尝过了一口这“人间美味”。“呸”地一声将一口沾满口水的馒头吐到地上,他皱起眉头,浑浊的眼珠里射出精光,如同骂架一般扯着嗓子提出意见:“战老二,你这手艺,和三岁小孩有得一比,比我孙子还是差得远了!”

      战红婴对着叶老三破口大骂:“断子绝孙的老东西,你连儿子都没有,哪有什么孙子!”接着又转向莱夏,“还有你,我自不自信,干你什么事!还什么‘大侠’!大侠要都像你这样,江湖还有人混不?”

      莱夏吃生面团吃上了瘾,飞快地从盘上拿走最后一个馒头塞进嘴里:“战姑娘,你这就不对了,你以为咱们当大侠的都是宝马香车、玉簪华裳、飘飘若仙的啊?错!咱们大侠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勾当,但总不好劫了给自己吧?既然我们不去劫富济己,自己也还是得吃喝拉撒睡,哪里又有把到手的馒头放过的道理?”

      杨盈雪看不下去了,她留下莱夏,并不是要他和战红婴他们几个打成闹哄哄的一片的意思,然而眼见莱夏已经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她也就失去了将他绑起来继续拷问的资格——她无意于同战红婴他们为友,亦无意于同他们为仇。

      当其他人又开始因为肉包子和稀饭斗嘴和争抢时,她独自回到房间当中。她在房间里点上了油灯,油灯把书桌照得比外头饭桌要亮上好几倍。然而书桌亮是亮,却又比外头饭桌要空上许多——她令亲兵背的一篓子书,已经随着亲兵一起葬身在夜鲲门的废墟下面。

      百无聊赖中,她只好隔着一扇门板去倾听外头都说了些什么。

      茶余饭后,四人果然开始就夜鲲门的变故讲起了各自的经历——

      俞舟,原来是般若群岛上的一名富家公子。般若群岛乃是大乾帝国东海上的门户,也是海族人潜入大乾帝国的必经之地。俞舟之父,因为痛恨中陆人对其他二族的赶尽杀绝,凭着自身在岛上的地位庇护了不少海族人,却由于被同行所记恨、告发,落得了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俞舟游历在外,免于一死,回到般若群岛后,冒充狱卒探望曾经庇护的海族人,并得知他们曾有重要记录被夜鲲门盗走,这才涉足平城县。和杨盈雪一样,他低估了夜鲲门中人的武功水平,被人活捉并制成药人,而后设计逃出魔掌,成为第一个成功出逃的药人。可惜整个过程中,他只见过一个夜鲲门的门徒,连第二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叶老三,本名叶成岚,本来是长龙镖局的一名镖师。三年前,镖局接到一单,让他从般若群岛往夜鲲门送一批货。他脚程快,半月便把货送至了夜鲲门,谁知返程途中竟然遇到局中脚程第二快的镖师。这位镖师一路跑死五匹马,只为召回这批“货物”,结果还是来晚一步,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不可能再向夜鲲门把东西要回来。事已至此,二人也没把它太当回事,一路把酒言欢地回到镖局中,当即遭到当头一棒——镖局给人灭了门!上至镖局主人,下至厨房小弟,总共五十几口人,被杀得只剩几名出行在外的镖师。这些镖师有没有亲眼见过局中血淋淋的场面无人可知,但总之是得到了消息,没敢再回镖局。叶成岚与脚程第二的那名镖师——风以行,则约定好在打点完各自家人后在夜鲲门见面,寻找镖局的灭门真相为兄弟报仇。叶成岚无妻无儿,先风以行到了平成县,谁知等了三年也没等来风以行。三年中,他无数次混入夜鲲门,也没能得知当年送的那批货物究竟是什么,亦没能弄清这批货物与镖局被灭之间的关系,倒是把自己混成了个疯疯癫癫、醉生梦死的乞丐。

      在两个人都表示自己和般若群岛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后,莱夏却将重点完全放在了他怎样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上,没有再提起过他少年时期跟着商队去般若群岛的往事。

      战红婴则没有在谈话中透露自己的出身与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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