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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虚虚实实 ...


  •   殷迟郁仿佛才看到莱夏这么个人,他将脑袋转向莱夏所在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好奇——不是看人的好奇,而是看动物式的好奇,仿佛莱夏在他和杨盈雪说话的时候插嘴,等于一条狗在人说话的时候插进来狂吠。接着,他恍然大悟一般听懂了莱夏的话语,进而颇具耐心地解释道:“我说的,不过是最为极端的情况罢了。实际上,民众们哪一次又不是站在我这一边?你以为我让人制造杀人菌,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吗?你以为大部分的民众,真的反对我隔离最先感染的那批人吗?声音最大的,从来不代表背后的人数就最多,他们不过是在一时之间左右了许多人的神志而已,而恢复神智是需要时间的。那个时候,好多人都已经被杀人菌感染,我们没有那个时间。”

      然而不等莱夏出言反驳,就听杨盈雪说道:“对,云芥问他的妻子,是否要去制造一个‘老天爷都设计不出’的武器时,他的妻子下意识地就回答说‘天底下的武器,哪一件是老天爷设计出来的’。我想大多数人,的确就是她妻子那样想的。一个连生存都受到严重威胁的族群,并不会整天里担心这担心那,给他们哪怕一线希望,他们都会奋不顾身地去尝试。”

      殷迟郁的身上,到底还残留着许多殷迟郁的痕迹。得到杨盈雪的肯定,他阴沉沉的脸色顿时有了转晴的趋势。右手依旧撑在巨石之上,他俯下身子,用左手往巨石的底部摸去。随着机关的开启,洞顶上缓缓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洞。洞中,缓缓降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笼,笼中站着和杨盈雪失散已久的俞舟和战红婴。

      俞舟的面色比之前要更加灰败了一些,脸上的肌肉也因缺水凹陷下去,显出了下面骨骼的形状,若是站着不动,怕是要被当成一具被竖着风干的干尸。战红婴却也没有显得更加活蹦乱跳,没日没夜的奔波劳累,使她脸上的皱纹凭空多出了一倍,年纪也比之前要老上十岁,少了胭脂粉末的加持,俨然成了一名神情麻木的瘦小老妪。

      铁笼上的门缓缓上升,这两个人,矮个的搀扶着高个的,缓慢而僵硬地走了过来,像两具刚学会行走的行尸走肉。

      杨盈雪看着这两个人,心中五味陈杂,曾经,她还默默羡慕过这两人之间的爱情,可现在,她觉得这两人连生命都快没有了。没有了生命的爱情就像失去了土壤的娇花,哪怕再美好,也只是昙花一现。

      殷迟郁也是看着他们,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展示两件道具似地,他一边用眼神向他们示意,一边对着杨盈雪道:“我们的这两位朋友,一个惊才绝艳,无奈一不小心便遭了无耻之徒的毒手,肉身眼看就要彻底腐朽;一个善良磊落,却困囿于一副永长不大的身躯当中,生出来的儿子更是永远只能保持婴儿形态,母子两人一生遭人厌恶驱逐,你说这天道公平么?公正么?你说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不愿意换一副躯体,当一个正常人,好好的活上个七八十年么?你们可知,‘活着’这样一个在大多数人看来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的事情,是多少人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殷迟郁越说越是激动,倒仿佛成了俞舟他们最为要好的朋友。他为他们抱不平,为东陆人抱不平,为所有先天就处于弱势的人抱不平,并且以为杨盈雪已经理解了他们一切的挣扎、一切的尝试,只需再寻求她情绪上的认同,便可以让杨盈雪依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杨盈雪无声了叹了口气,将眼神从俞舟他们身上转了开去:“你说的一切我都明白,只是你又希望我做什么呢?”

      殷迟郁一听这话,眉眼之间的自信之色更加难掩了起来。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仿佛在为岩地之城的陷落感到深切的痛苦,那么他现在便已经开始为自己宏图的展现感到欢欣雀跃了。然而,为了体现他依旧是深沉的、痛苦的,在一瞬间的踌躇满志后,他再次锁紧了眉心,露出了苦笑:“杨教主,我希望的不过是借助青鹰教之力,令我岩地之城恢复昔日之胜景罢了。”

      杨盈雪道:“有个老者,还没见时到岩地之城的奇迹之前,就曾把东陆人奉为神明。他修建祭坛,设立祭祀,将一批又一批信徒送到‘神’的怀抱中,只因为他相信,神要从这些凡人中挑选出他的后嗣,继承他们的文明。他也曾在得势时,要挟我率领整个青鹰教一起信奉他的神明、参与到他的祭祀中去。可我上次见到他,却听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明白过来自己过去干的不过是草菅人命的勾当,也明白过来自己是参与到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光复大计’当中,于是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顾一切地阻止别人犯下他同样的错误。你说这样一个老人,是在岩地之城中经历了些什么,才能有这么巨大的改变?”

      殷迟郁正要开口说话,就听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城主——你还不放弃么?这女人非我族类,永远也不会有光复我族的想法,她在那里啰哩啰嗦,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同那个侏儒和僵尸对暗号!”

      “你——”殷迟郁只说出一个“你”字,剩下的话便统统咽回到肚子里。杨盈雪,也不追究这个“你”字是对她、还是对枯木老怪说起,右手便插进了殷迟郁的心窝中。她知道殷迟郁对冥螭们的控制,也知道冥螭们群起而攻之的厉害,听殷迟郁发言良久,无非是想等事情出现进一步的转机。果然,她对殷迟郁稍一认同,殷迟郁就像一只急着开屏的孔雀一样,迫不及待地请出了他自以为的同谋。

      当着俞舟和战红婴的面,殷迟郁却在和杨盈雪说话。说到“母子两人一生遭人厌恶驱逐”,他仍然没有回头看上这两人一眼,杨盈雪倒清清楚楚地瞧见俞舟是如何在暗中捏紧了拳头,憋足了怒气。那时,她便知道了俞舟虽然身为一个海族人,但心里也并不认同殷迟郁他们的做法。就像在康城县县衙中一样,她和俞、战二人打起了合作。合作这件事,却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他们只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便已知晓对方心意。

      三人之中,最关键的就是俞舟。这个地方的关窍,除了俞舟谁也不能明白。杀死殷迟郁不难,殷迟郁将死未死时若是启动了什么机关暗器,却是谁也不好对付。所以,俞舟得在第一时间抢过对巨石的控制。其次,才是杨盈雪。对付殷迟郁,她本来可以用一把有形的利剑,也可以用一道无形的气剑,可她既然手里无剑,又生怕殷迟郁多活一下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干脆就使出极其阴狠毒辣的一招,一手往他心脏处抓去。最后,则是战红婴。杨盈雪和殷迟郁的武功,并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想一抓到位,还非得令殷迟郁防不慎防才行。战红婴的任务,本来是最先出手吸引殷迟郁注意,可是就在她蓄势待发之时,枯木老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枯木老怪人不知在何处,声音就已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杨盈雪就已拿捏住了殷迟郁的心脏。然而,一颗心脏握在手里怦怦乱跳的感觉,终究吓到了杨盈雪。她猛地一下抽出右手,却被殷迟郁带着坐到了地上。

      殷迟郁的左手牢牢地握在她的手腕上,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气息:“杨教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是殷迟郁……你相信我,东陆人的记忆……不可怕……可怕的只有活生生的人心……你、要当心……”

      “活生生的人心”六个字,深深地触动到了杨盈雪。一时之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殷红的鲜血顺着殷迟郁胸口的大洞流到她身上,她没注意到;殷迟郁在她怀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气,她也没注意到。等她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还没答复殷迟郁一个字,殷迟郁就已经变成了一具不大美观的尸体。

      临死之人,其言也善。仿佛是为了验证殷迟郁言语中的“善意”,他话音刚落,枯木老怪就放声笑道:“哈哈哈,我正嫌咱们城主心思太不坚定,竟然还被宿主影响,在以前的主人跟前当狗,你却一下要了他的命!太好不过!太好不过!这样一个城主,又怎么能让我东陆人重返大陆、一展雄风?”

      枯木老怪的声音和之前并没有差别,仍然似由千里之外传来。想着老怪之前的种种行径,杨盈雪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而就在枯木老怪尚未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视野中时,她忽然地就往背后打出一记手刀。手刀中蕴藏着深厚的内力,凭借着力道的反噬,她立即就感受到了枯木老怪的来势。转瞬之间,二人竟是瞎子打架似地过了一招。杨盈雪借机回头,果然看见枯木老怪箕张着五根枯枝一样的手指,快如闪电地朝她背上袭来。而在她转身格挡时,枯木老怪的五根手指却成了一晃而过的影子,四下里再一看,枯木老怪连人都不见了踪影。

      杨盈雪不是头一次与枯木老怪交手,知道这个时候最是忌讳到处寻找对手,低头一看,只见湿漉漉的地面上有一排颜色更深的水渍,当即灵机一动,想出了对付枯木老怪的方法。因为觉得对方在她眼皮底下无处遁形,她不由肆意起来,一边往对方所在的地方打去,一边说道:“枯木老怪,东陆人的记忆不但没能让你长多少灵魂智慧,反倒害你一身隐遁功夫也退步了啊!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成了路祈安少将,走到哪里都要震三震、响三响?”

      她一脚踏在岸边的石块上,身子往水潭中倾去。她的掌风犹如一道利刃,将水面切开了一道偌大口子,露出了躲在水下的枯木老怪。枯木老怪仿佛也等着她的到来,嘴上露出一个狞笑,攀在岩壁上的手腕轻轻一拧,顿时在岩壁上开了一个大洞。大洞吸力极大,杨盈雪来不及收回掌上的力道,顿时被吸入大洞之中。洞中水流比瀑布还要快上数倍,杨盈雪顿时成了漩涡中的一片树叶,什么武功都使不出来,却听枯木老怪仍在以千里传音之术对她说道:“中陆人,也不瞧瞧你在和什么人斗法,还有工夫说话!”

      杨盈雪也想开口说话,可是一张嘴,嘴里就要被灌满水。可就这么一刹那的分神,她错过了一个可以让她重新回到河滩上的岔路,接着,就被强劲的水流冲到一个铁制的东西上。低头一看,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卡在了一个巨大齿轮的齿缝当中!齿轮被水流带动,以不慢的速度将她向上送去,上头却既不是水道也不是陆地,而是和这座巨型齿轮严丝合缝的另一座巨型齿轮!

      眼见上面的齿轮离自己越来越近,杨盈雪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齿轮的边沿处爬去。生死关头,她想的却不是生死,而是俞舟如何拿一根丝线对付了枯木老怪设下的整套机关。水流的冲击下,对付机关的那套方法固然没有用,可也给了她一丝灵感。脱下身下那件厚重的夹袄,她伸手将夹袄往上一送——果然,上面水流的速度比她这里还要快上许多,她还没有松手,夹袄就被迅速地吸进了两座齿轮之间。

      小小一件夹袄,对于比几幢楼房还高的巨大机械,固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可就在齿轮略微卡顿的一刹那,她终于爬到了齿缝的边沿外。

      齿轮旁边的水域中,她虽然仍能感受到两齿轮接合处的吸力,但已不如之前强烈。顺着水流,她攀上了平行立于齿轮旁的一座峭壁。顺着峭壁,她缓缓往上头光线传来的地方爬去。

      峭壁和齿轮之间的间距很窄,水流冲向齿轮的速度又十分的激烈,她不敢放松警惕,使出三分的功力,将指甲抠进峭壁当中,才一步一步地爬上了岸。岸,距离半露在水面上的巨型齿轮,已经有了一定的距离。站在岸上,她窥见到了岩地之城底下机械巨兽的一隅。

      除了巨型齿轮,无数样貌怪异而规则的钢铁部件在水下和空中有条不紊地做着运动。看着这头钢铁巨兽,杨盈雪忽然十分感谢自己无意中看的那些工部书籍。长年的耳濡目染,让她对机械也有了一定的感觉。就像感到一名武功高手的破绽所在一样,她并不十分确定地,感到了这座机械巨兽的命门所在。

      低头看了看水里摇晃着身子的冥螭,她蹲下身,缓慢地、让其中的一只缠上了手臂。因为身体上的虚弱和精神上的兴奋,她的身子小幅度地发起了抖。而就在冥螭快要咬住她颈部的一刹那,她抓住冥螭的尾巴,将这滑不留手且坚韧无匹的东西猛地掷到了整座机械怪物中链带最为密集的地方。

      活生生的冥螭,放到水里都要摆上一摆,莫名其妙地被扔到一个满是链带的地方,当即就对周遭的一切作出了激烈的反抗。它从一片链带弹到另一片链带上,脑袋卡在一团链带中,尾巴还要锁上另一团链带,就像落入蛛网的猎物一样,不需多时,整个身子便被链带裹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同时,整座机械巨兽却也缓缓停止了活动。

      杨盈雪几下兔起鹘落,穿过无数“蛛丝”,跳到那只不大安分的“猎物”身上。果然,随着岩地之城机关的失控,枯木老怪一拐一瘸的身影出现在了山洞尽头。

      像荡秋千一样,杨盈雪将“猎物”踩得上下晃动,令链带撞击彼此,发出清脆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用行动告知枯木老怪,这些操控着整座岩地之城的机械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才居高临下地说道:“放了我的朋友,让我们出山,否则,我将这些‘蜘蛛丝’碎‘丝’万段!岩地之城若是从此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彻底死在了这大山之中,可都是你‘枢要院边南’的责任了!”

      她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整座洞穴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枯木老怪也不再顾得上隐藏身形,而是带着一个决策者的沉重和犹豫,仰望了站在高处的杨盈雪。

      如果风以行还活着,而且站在他这一边,或许会告诉他,杨盈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哪怕在杨盈雪功力全盛的时期,也不一定能弄断这些精铁铸造的链带,何况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一成的功力都难以使出。但是,这位唯一能和杨盈雪抗衡的江湖高手已经死了。

      而枯木老怪,哪怕花招再多,武学上的造诣也比杨盈雪要浅薄许多。凭他一辈子的学识、和海族政要边南半辈子的学识,一时竟然判断不出杨盈雪话语中的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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