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东陆之墓》司祁

20、逃无影踪

　　玄铁舰副舰长俞舟，为了探寻海族古城的秘密，悄悄潜入了深处内陆的平城县。平城县中，他遇到了四处装神弄鬼的战红婴。无往不利、自负不凡的他，大概被战红婴狠狠捉弄了一番，以至于女侏儒和她怀里的巨婴，从此成为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不久后，他又马失前蹄，被夜鲲门抓去，当了二公子严九雉练功的药人。和许多没练过内功的普通人一样，俞舟或许很快就死在了二公子手里。凭着将魂魄强行依附在尸身上的能力，俞舟又“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后的路却并不好走，他得每天面对正在被寒毒侵蚀、腐烂发臭的躯壳，和随时就要“彻底死掉”的可能性。就在他最为抑郁难捱的时候，战红婴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因为是“第一个成功出逃的药人”，战红婴留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替他剜除已经腐烂的地方、清洗正在腐烂的冻疮。就像黑暗中的一缕阳光、恶臭中的一缕花香，改头换面的战红婴带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然而这时，他却发现几乎夜鲲门的全部人马，都在寻找一个身穿红衣、怀抱巨婴的侏儒女子，而其原因竟在于这侏儒女子，是二公子严九雉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几经研究与思索，俞舟终于发现，原来所谓“灵魂最深处的恐惧”竟然可以通过被人练功、放大百倍地“传染”给对方。

　　有了这个发现，俞舟才有了将严九雉困死在一个梦境之中的想法……

　　杀严九雉，或许只是出于战红婴的意愿，而非出于俞舟自己的意愿。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俞舟却搭上了战红婴的性命；而为了挽留战红婴的性命，他又搭上了海族古城的秘密。这份心思，她杨盈雪想象得出，却一时半会难以懂得。

　　俞舟这下在她心中，更是成为了一个谜。

　　追随着这个“谜”，她走过地道，来到一个水声潺潺的山洞中。这个山洞比祭坛所在的山洞要小得多、朴素得多，却又比二公子练功的石室要大得多、复杂得多。山洞最显眼的地方，一束阳光从洞顶的缝隙处照射下来，正好照在一条细小的溪流上。借着这束阳光，可以看到溪流边的一个石台上，绑着一个浑身赤|裸、须发花白的老年男子。

　　老年男子满脸通红，双目圆睁，嘴角旁边的胡须上还带着喷溅出来的唾沫星子，胸口也起伏得十分剧烈，显然不久前还和什么人大吵了一架。果然，一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就破口大骂：“你他奶奶的！你他奶奶的！要把老子开膛剖腹！老子还要把你肠子拉出来喂猪……”

　　杨盈雪手按在老人肩上，制止了他的叫骂。接着，她走到老人面前，毫无羞耻地将老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和战红婴一同被枯木老怪劫去的叶成岚。叶成岚胸腹上的毛被人剃了个干净，而用毛笔清清楚楚、栩栩如生地画上了五脏六腑。

　　此画之细腻精致，宛若老人当真已经被人开膛剖腹，连肺上的细纹、肠上的褶皱，都一一再现了出来，若非“画纸”本身还是皮肤的颜色，真要把人吓上一跳。

　　杨盈雪还在心中惊叹枯木老怪的画技，就听叶成岚又骂了出来：“你个女娃娃，看什么看这么久？害臊不害臊？”

　　面对一个满身皱纹与老年斑的糟老头子，杨盈雪的确不怎么害臊。叶成岚自己，倒先害臊了起来，因为他发现杨盈雪身旁还站着俞舟。

　　俞舟三下两下地解开了把叶成岚绑缚在石台上的牛皮带子，又脱下自己的一件外衣披在叶成岚身上。等叶成岚自己将手臂套进了袖子里，俞舟才和风细雨地问道：“叶叔，红婴呢？她跑哪里去了？”

　　叶成岚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枯木老怪，他跑了，他跑了，带着战老二跑了，刚才他还在这儿的……”还没穿上裤子，叶成岚就跑到石台下面，火急火燎地开始搜寻枯木老怪和战红婴。一边搜寻，他一边作出断言：“这个地方没有别的出口，不，还有别的出口，不，没有别的出口……”

　　杨盈雪是三人当中最冷静的。对于战红婴，她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就算枯木老怪带着战红婴一去不复返，俞舟也没有理由不带她去岩地之城。况且，凭着俞舟现在的身体，他更没有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岩地之城。有了这个心理，她便悠闲了起来。闲庭漫步一般，她将枯木老怪的老巢参观了个遍。

　　枯木老怪虽然擅长于奇门遁甲机关暗器，但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布满机关暗器——就连地道上方的那些竹筒，似乎也是在“防猴”，而不是在“防人”。相反，这个山洞里的东西，竟然都摆放得十分“大方”，人若站在石台旁边眺望，更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然而摆放得“大方”，不代表东西就不邪恶——高高低低的山石上，摆放着的大多数都是标本，还有少部分结构精密的机械装置。标本中，有整只整只的动物，有半只半只的动物，有单个单个的器官，也有连在一起的器官。凭着器官的形状和大小，杨盈雪不难猜出如果他们没有及时到来，叶成岚将要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命运。

　　沿着那一线阳光，杨盈雪抬头望向了洞顶的缝隙，随后她轻轻拉了一把对着个标本苦苦思索的俞舟，幽幽说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家里摆满了收藏品，又来了许多闯入者，而他既想要杀死所有的闯入者，又不想损坏自己的收藏品，他会怎么做？”

　　俞舟眼睛里黑黢黢的，看不出情绪：“要么趁闯入者不注意一举击杀，要么趁闯入者不知情悄悄下毒，而且毒还不能是瞬间见效的烈性毒|药，否则会遭来对方的剧烈反抗，以至于损坏物品。”话说到这，他十分沉重地叹了口气，“杨教主，对不起，我感受不到。”

　　俞舟说话之时，杨盈雪便觉得身体沉重了起来。随着身体愈发沉重，她的意识也逐渐沉沦。迷迷糊糊地往身后望去，她看到叶成岚已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再次望向天边那一线阳光，她忽然作出了决定。一脚踏上一块支棱出来的岩石，她转头对俞舟道：“你照顾好叶成岚，我从这里爬出去，山洞要是没有别的出口，枯木老怪应该就是从上面出去的。”

　　洞顶很高，并且看起来比方才还要高。那条透着光的缝隙，也比方才要更为明亮一些，明亮得刺目，把周遭的一切全都对比成了黑暗。对准这条光缝，杨盈雪手脚并用地就往上爬去。然而越爬，身体越是沉重，意识也越是昏沉。也不知爬了多久，她的身后隐隐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大，最后终于传到了她耳朵里。那是俞舟大喊着：“你别爬了！我先上去，然后拉你们上来！”

　　杨盈雪听到这话，松开了绷紧的最后一根弦，听天由命地往地上坠落下去。因为爬得不高，所以摔得也不算很疼，但身体砸在石头上的痛感还是给了她一瞬间的清明。隐隐约约地，她感到俞舟的手臂环在了她的腰上。稀里糊涂地笑了几下，她终于承受不住睡意的困扰，无知无觉地昏迷了过去。

　　俞舟由于不用真正地呼吸，并不受迷药的干扰。在杨盈雪和叶成岚的腰上绑好细绳后，他随手抱起一个由枯木老怪精心设计的机械装置，用绳子固定在身上，就小心翼翼地往一块还算好爬的岩石上爬去。石壁很陡，并且在接近洞顶的地方越来越陡，到了洞顶上，还要吊着爬过一段距离，才能到达缝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爬完全程，但转眼一看人事不省的杨盈雪，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