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东陆之墓》司祁

14、枯木老怪

　　杨盈雪这一刀甚是厉害，将老人小腿的一截骨头都嵌到了墙壁里去。老人疼得五官扭曲，冷汗流了一地，剩下的两只手与一只脚却依然死死地扒在墙上，呼吸也依旧微不可闻。

　　杨盈雪却没有对他的宁折不屈生出几分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拿膝盖轻轻刮蹭着猎刀的刀柄，她对着老人的耳朵说道：“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在欺负老弱？”仿佛的确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一般，她忧郁地又转过了身，“可你的确心思歹毒，又不守信诺，我赢了你，你却想害我进那十八层地狱。”

　　“呸！”老人往地上吐出一口痰水，同时也吐出了装了好久的文雅，声音也变得尖锐而刺耳，“我心思歹毒不错，可我几时又不守信诺了？我说带你闯过那十八道大关，就带你闯过那十八道大关，你非要从别的入口进去，我还阻你不得了！”

　　“杀了他！他不是好东西！”叶成岚在俞舟前面赶了过来，他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抱着个头大如牛的婴儿，“他杀了战老二和她儿子！”一边说，他一边将火折子递到抱婴儿的那只手上，并且摆出了个随时就要动手的架势。

　　俞舟却仿佛在叶成岚身上长了眼睛，人还没见踪影，就听高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空旷的回音，“叶前辈，住手！他只不过给红婴他们吃了闭气丸，这东西的解药只有他身上有……”

　　“是这个吗？多谢提醒！”俞舟话说到一半，老人就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几枚药丸；等俞舟话音落地，药丸已经在他手里化成了齑粉。

　　叶成岚本来就打算一掌打死这恶毒老头，奈何掌出了一半就被俞舟叫住，手掌生生停在了半空中。等到对方毫不留情地销毁了解药，他浑身的气劲算是找到了出路，重新抡了回手臂，一声怒喝就往老人背上打了过去。

　　手掌触到老人驼背的一瞬间，叶成岚猛地往后摔了出去，狠狠砸在了身后墙壁上。因为冲击力太大，他手上的火折子和婴儿都没能保住——火折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偃旗息鼓，没了亮光；婴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倒像注入了新生，哇地一声哭得嘹亮。甬道里，顿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与吵闹之中。

　　杨盈雪眼看又到了那恶毒老头发挥特长的良好时机，当机立断，一剑就往老人胸腹所在的位置刺去，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剑尖毫无阻碍地刺到了墙壁上。想着老人一条腿钉在墙上，便是能够拔下来，带着那等伤势也不能够爬个多远，又“叮叮叮”地往四周的墙壁上挽了好几个剑花。然而老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半根汗毛都没能让她削下。

　　这下，杨盈雪心中也有了几分骇然。她开始觉得老人在黑暗中的能耐是深不可测的，而她自己，却既估摸不到老人是动是静、是疾是缓，也估摸不到老人下一刻会出现在自己头上还是背后，实在是和人家差距甚大。于是她放弃了追杀，一手抱着哭个不停的巨型婴儿，一手拉着蒙头蒙脑的叶成岚，往山洞的方向跑了回去。在拐过一个大弯后，她重新见到了火光，和火光下的俞舟和战红婴。

　　老人没有趁机回来弄死这两个人，让杨盈雪松了口气。她将手指放在战红婴的脖颈上，为她把了脉，然后以一个极为复杂的点穴手法，将一丝真气打入到她的身体当中——比起听俞舟他们焦头烂额地商量一些不着调的对策，这丝真气已经算是微不足道的牺牲。有了这丝自行运转的真气，垂死的人都能够多活个几天，但被闭气丸强行闭过气去的人还能不能重新呼吸，她其实不太清楚。

　　叶成岚醒过神来后，和俞舟交换了照管的人员，从地上抱起了小孩大小的战红婴。一路走，他一路说起自己的回忆：“我刚才想了起来，我三年前来到平城县的时候，曾听过一些关于‘枯木老怪’的传闻。这‘枯木老怪’最开始只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上街摸人钱袋，下地偷人鸡犬。后来做了几桩大票，当着骊州官员和朝廷钦差的面偷走了州牧送给钦差的大礼，又在几个富商巨贾的饭局上偷走了众人拿来显摆的玩意儿，还在所盗之物原本放置的地方上放了一小截枯木，这才打出了‘枯木贼’的名号。相传，每次盗窃，从未有人发现过这偷儿的任何行踪，导致官府连一张他的画像都画不出来，还是他自己看不过眼，画了一张自己的画像张贴在城楼下，向众人宣战。人们见他形容枯槁，老态龙钟，和这‘枯木’再般配不过，这才又改称他为‘枯木老怪’。我来之时，正是这老怪最为嚣张的时候，竟公然偷起了新娘子，搞得四下里人心惶惶，当父亲的不敢嫁女儿，当丈夫的不敢娶妻子。只是那时我既不是父亲，也不想娶妻子，一心只想弄清楚咱们镖局是被什么人给灭了门，就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无知百姓没见过世面，随便一个会点功夫的偷儿便把众人唬了住。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隐匿之术。”

　　叶成岚如果早一点说出来，或许还有一点用。但此刻，已经没有人比杨盈雪更明白枯木老怪的武功道行，于是，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三年前，平城县，还有夜鲲门是怎么样的？”

　　叶成岚粗声粗气地说道：“三年前，平城县比现在还要乱得多。边陲小镇，山多田少，东边来的难民没法继续西行，火鸠山上的山匪下来倒很容易；大反贼得势时看不上这里，失势了却要把这当成必经之地。说起来，现在一些人虽然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但那时候可不止鬼鬼祟祟了，全然就是明目张胆、目无王法。

　　“满街都是乞丐、流寇、难民，讨不到饭吃就直接抢，抢不到就放火烧屋，不少店铺都因为被砸被烧不得不关门停业，便是有着正经活计的人家，也变成了乞丐和流民，当真是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夜鲲门那个时候，和城中百姓一样，也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但是慢慢地，平城县竟然又恢复了秩序，山匪流寇渐渐没了踪影，乞丐流民成群结队地去城郊开垦拓荒，夜鲲门同时也兴盛了起来。不少人经历了这么一遭，都觉得乱世之中习武是个好出路，就算不能混个功名出来，也能够保护自己家人不受欺负。

　　“然而夜鲲门到底根底太浅，又没有武学渊源，人多了没事可做，只好商量着怎么举起反旗、反对朝廷，于是，夜鲲门渐渐又成了平城县的一大‘害’。

　　“我几次三番潜入到夜鲲门总坛中，没见他们修炼那伤天害理的邪功，看到的都是一群人脸红脖子粗地吵架，从要不要反，吵到反旗上要写什么字。一言不合动武的人也非常多，要是街上忽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多半是夜鲲门的人在前面打架……”

　　“他们这个邪功，最多就修炼了一年。一年内，你可还曾潜入过夜鲲门？”杨盈雪冷飕飕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的路走到了尽头，一座荧光闪烁、石潭遍地的巨大山洞出现在了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