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成疾》李何恩

4、第4章

　　得知剧本背后的故事，蒋维安和郑浩然都惊讶不已。因为出演这两个角色，他们难免对自己的原型产生了比旁人更深的感情。
　　“但《薄雾微光》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主人公最终还结婚了。”郑浩然自言自语似的，仿佛在替“田穆宁”这个人物辩驳。
　　“其实《薄雾微光》原本的结局也是悲剧，田穆宁和陈燃在一场意外中死去，但写完之后我觉得很难过。一字一句描写他们如何永别，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太伤了。”司念眼眶微红，有些动情地说，“后来我想通了，他们的故事不应该以那样的方式结束，命运是残酷的，小说不应该再那么残忍。所以我又改写了故事，这才有了《薄雾微光》的第二卷。写完两个人重逢和结婚，我才如释重负。”
　　听到这些，大家都有些怔忡。司念的语调依然是波澜不惊，但蒋维安可以想象那声音深处的百般折磨。
　　“我不希望你们出演角色的时候抱着悲伤的心态，他们应该表现的是陈燃和田穆宁，而不是我生命中的故人，或者我记忆中的故事。但同时我又希望你们能打心底里认可这个故事，因为故事里的那份情意是真是存在的，他们真的深爱着彼此，他们实现了相守一生的承诺，这份真挚不该被否认。”
　　“你真的觉得，同性之间的爱情能够美满吗？你的父亲最终能够相守至今，会不会只是一种巧合呢？田穆宁和陈燃的原型……他们这种悲剧会不会才是同性恋的标配呢？”郑浩然若有所思地问。
　　“何为美满？也许有的人觉得，能够安度一生、儿孙绕膝才是美满。但在我看来，能够爱其所爱、无愧真心才是美满。如果我爱一个人，不会在乎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外星人还是机器人。爱了就是爱了，对爱情虔诚，对自己诚实，这才是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
　　蒋维安和郑浩然都对这种爱情观肃然起敬，蒋维安愈发觉得司念这瘦削的身躯里有着不可小觑的执着。
　　“我和浩然跟现实中的陈燃、田穆宁很像吗？”蒋维安随口问起。
　　但就是这一个问题让司念瞬间紧张起来，她看了一眼蒋维安，眼神流露出的不安让他的心脏也跟着紧了一紧。
　　司念不想骗他们，又不愿说实话，支吾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浩然的性格和田穆宁很接近，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了。维安则是外形比较合适，如果想要演好这个角色，必须花更多心思去了解角色。”
　　在蒋维安听来，司念这话意味深长，他吃不准她是夸他外形好、长得帅呢，还是不喜欢他的性格。她觉得他性格不像陈燃，对人物理解不到位？还是责怪他演技不好，表现力不够？蒋维安陷入沉思，他尽量让自己去思考由爱到欲和由欲到爱的区别，想象爱情苦尽甘来的滋味。
　　对于他来说，体会爱情中的这份“苦”并不容易，因为他在生活中没有相似的遭遇。司念给他的建议是对照小说来看。比起剧本，小说对人物心理的刻画更为细腻。
　　司念这一番剖白没有白费，蒋维安和郑浩然再一次投入到床戏的拍摄中时，竟然得到了伍迪的肯定。
　　拍摄间隙，伍迪偷偷跟司念说：“这两个帅哥太带感了，我都看出感觉来了。”
　　司念笑着斜了他一眼。
　　蒋维安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觉得这个笑特别耀眼，而他们之间的亲密又那么刺目。
　　“维安进入状态了啊，这段戏感情很到位，来分享一下经验呗。”
　　“没什么经验，就把他当成女孩呗。”
　　“什么样的女孩？你女朋友？”伍迪调笑。
　　蒋维安冷笑一下，心里暗道：“你女朋友。”
　　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蒋维安发现，司念这个人看起来很冷，但对伍迪却很温柔。他们剧组里面伙食特别差，司念每次打开盒饭，里面哪怕只有一块肉也要夹到伍迪碗里。拍摄现场比较冷，司念一直烧着热水，虽然大家都在喝，但她给伍迪加得很勤，有时伍迪忙着，杯里的水都凉了也没来得及喝，司念总是及时帮他换掉，再填上温的。她真的不爱笑，似乎只有伍迪能逗笑，即使笑了也笑得很浅，有时候不过是嘴角轻扯一下。正是因为少见，她的笑总是让蒋维安移不开视线。
　　蒋维安注意到，司念话不多，但是很懂得倾听，她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与对方对视，那目光里的温柔与了然令人心动。独独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看向剧本或手中随便什么东西，甚至宁愿保持45度角俯视地面也不看他。
　　蒋维安觉得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但又觉得没缘由。只能安慰自己，这姑娘虽然漂亮，奈何眼光不好，从她看上伍迪这点就该知道！

　　“我觉得事后陈燃的这段台词不太好，不太符合人物性格。生理上的冲击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人变化这么大。”蒋维安带着挑刺的心态指出剧本的不足。没想到司念倒是挺虚心的，现场拿起笔来改动台词和动作设计，尽量自然地展现人物情感。
　　蒋维安惊讶地发现，她的右手没有小指。
　　从手型来看，这并不是先天的缺陷，而是后天受伤导致。
　　出于礼貌，他没有多看，也不敢多问。但自此以后，他的目光就离不开她的右手了。他注意到她几个习惯性的动作，要么是把手揣在口袋里，要么是双臂抱胸，左手在上而右手在下，偶尔两只手都露出来，她也喜欢用左手轻握着右手。显然这些习惯是经年累月养成的，已经无需刻意，但仍表示她很在意。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不愿让自己的残缺暴露人前吧。蒋维安这样猜测。但一根手指的残缺理应不至于导致她为人那样冷淡，不仅少言寡语，连笑容也极少见。
　　除了这根断指，蒋维安还注意到她左手中指上戴的戒指。这是她每天带着的戒指，款式简单到极致，不像是装饰品，几乎可以肯定是一款情侣戒指。蒋维安猜测这也许是伍迪送她的情侣戒，但又发现伍迪并没有带过同款戒指。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故事的？跟她的家庭有关系吗？跟这根断指有关系吗？跟那枚戒指有关系吗？在蒋维安眼里，司念越来越像一个谜。
　　室内戏拍完，片子需要拍摄一些酒吧场景，伍迪把剧组直接拉到了他投资的一家酒吧。
　　这个酒吧名叫borabora，是一栋靠海的房子，一楼被改成酒吧，二楼到四楼可以住宿，顶楼还有一个大天台可以赏月、烧烤。s市靠海的地区是当地人短途旅行的好去处，这种民宿+酒吧的形式在当地很常见。
　　从渔民手里买来的房子被改建一新，外墙漆成蓝色，墙上钉了许多冲浪板作为装饰，据伍迪说，都是在这里住宿过的冲浪爱好者留下的。一楼的酒吧里有个小舞台，旺季和节假日会请来歌手或乐队演出。楼上的房间装饰得简单而雅致，蒋维安暗暗觉得颇有司念的风格。
　　拍摄结束后，伍迪招待大家在酒吧玩，夜里就住在楼上。蒋维安在房间里换下道具服装，一下楼就看到司念坐在吧台前喝酒。
　　“帅哥，喝什么？”调酒的女孩看他望过来，便高声问了一句。
　　蒋维安走了过来，随便叫了一杯鸡尾酒。调酒的女孩一边调着，一边继续跟司念聊天。“姑娘，你不要小看了自己的魅力，上次在这里遇见你的Tommy后来来了几次，一直问你有没有来过。”
　　“谁？”
　　“Tommy,那个美国人，个子很高，喜欢冲浪的那个。”调酒师比划了几下，看司念没有丝毫印象，干脆放弃了。“他也够倒霉的，以前你天天来的时候他不来，这一个多月他总来，偏偏你都没来。我跟他说不知道你的电话和微信，他还企图贿赂我来着。”
　　司念半真半假地说，“那你们不要再接待他了。”
　　“我看我应该不接待你。”那女孩说，“你以为现在生意好做啊。”
　　“我不是大客户吗？”司念鲜见地开了个玩笑。
　　“对，你是vip。”女孩笑道，把鸡尾酒递给蒋维安后，转身又给司念倒了一杯，蒋维安注意到她喝的是烈性的洋酒。“趁伍迪不在再给你一杯，等下他下来了你不要喝了，省得又为这个吵。”
　　司念耸了耸肩。“他一查我的账单就发现了。”
　　“我入账的都是下酒菜。”女孩瞪了她一眼，“你喝的有一多半我都不敢真实入账，要不然伍迪看到肯定骂死你。”
　　“谢谢老板。”司念颇为随意地说。
　　“说真的，你少喝点，你现在已经是酗酒的程度了，酒精是一类致癌物……”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外人，连忙对蒋维安说，“帅哥，你别往心里去哈，适量饮酒有益身体健康。”
　　司念这才注意到蒋维安站在旁边。
　　蒋维安刚才听到的内容太让他震惊了，没想到这样一个清秀文雅的女孩竟然酗酒，他花了好大力气才避免露出不礼貌的惊诧神色。
　　“这是蒋维安，我们这部戏的男主角。”司念给两人介绍，“这是小白，是borabora的老板。”
　　小白朝蒋维安一笑，“伍迪是大老板，我是小老板。”
　　蒋维安也报以一笑。小白心道：真·极品帅哥。
　　小白正想撩一撩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跟司念说，“说曹操，曹操到。Tommy来了。”
　　司念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老外，完全没印象。转过身来神色不大友善地提醒小白：“今天伍迪包场。”
　　小白一点头，“明了！替你挡桃花，我是专业的。”
　　“嘿!”Tommy已经来到了司念身边，露出惊喜的笑容。
　　司念回过头，生动地诠释出满脸问号。
　　对方用英语说：“你不记得我了吗？上个月，我们在这里见过。”
　　司念果断地摇了摇头。
　　对方显得很失望：“我们聊很多旅行的事情，记得吗？加拿大的极光、丹麦的童话、新西兰的霍比特人小镇……记得吗？”
　　司念想起来一点，但当时喝醉了，有点模模糊糊的，所以干脆不接茬。小白打断那位老外，用英文说：“抱歉，我们今天有包场，不接待其他客人。门口有写告示。”
　　“我看到了，但是，我在窗外看到她在这儿，所以，我想说几句话。”
　　“我理解，但是这位女士显然在忙。”小白朝蒋维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暗示她正在跟这位先生交谈。
　　Tommy这才注意到司念身边还站着一位男士，露出几分焦虑的神色，但还是用亮晶晶的蓝眼睛望着司念，问：“所以……这是你的男朋友？”
　　司念意味深长地答道：“这个问题太私人了。”
　　“抱歉……”Tommy带着几分失望说，“那你能给我联系方式吗？”
　　“抱歉。”
　　“这太伤人了……。”Tommy说着往外走去，但还有些不死心地回头解释，“我这一个多月每周末都来，但没遇到你，我想你也许是工作日过来，但我的工作实在太忙了，今天才抽出时间。我想这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来，再多一点来，因为我可能错过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可以请你保留我的联系方式，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联系我。”
　　Tommy拿出一张名片，司念没接，他的表情更加受伤了，摇了摇头，把名片放在桌子上，走了。

　　“啧啧啧，”看着Tommy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桌上的名片，小白叹息：“极品高富帅，你不考虑一下？”
　　司念闷头喝酒，蒋维安心里却纳闷，司念跟伍迪不是一对吗？小白为什么让司念考虑别人呢。
　　小白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感叹：“想靠痴情赢得美人心，却不知道这美人空有一副好皮囊，没有心。”
　　蒋维安听这话更纳闷了，要说司念没有心，她跟伍迪算什么呢？
　　“不好意思啊帅哥，刚才用你挡了一道。”小白对蒋维安说。
　　蒋维安笑着轻摇了下头。“这有什么。”
　　司念心中烦躁，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示意小白再倒。小白却挑眉，示意她伍迪下来了，顺手收了她面前的酒杯。司念也起身离开，没有拿那张名片。蒋维安心道，这姑娘可能真如小白所说，压根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