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厌世鹅

1、猜获弘昼死讯

　　延禧宫内，
　　大雪洋洋洒洒过，枯枝残桠花尽落，目所能及皆是一片白茫，空山寂岭似的幽静，
　　辉发那拉氏南巡归来被废，便住进了这宫中，
　　一堵宫墙，
　　隔绝尘世繁华，断绝一世盼望，
　　到头来，
　　落得如此下场。
　　宫中众人，责其“行为乖张”，惧其“迹类疯迷”，
　　说到底，这等虚名，
　　又怎敌那人三言两语，来得让人心凉。

　　湿冷幽暗的佛堂内，辉发那拉氏正跪佛像前，
　　曾经贵为后宫之主，如今永失圣宠，虽吃穿用度，不曾被怠慢，有些话不必明说，宫里人人选择心照不宣，
　　如今的辉发那拉氏，说白了连后宫中答应都不如，说是皇帝的妃子，其实，倒更像寄居在诺大后宫的一只蝼蚁，没有她翻身的机会，没有她挣扎的资格。
　　淑慎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嘴角微翘，嗤笑出声，
　　不，什么永失圣宠，辉发那拉.淑慎在爱新觉罗.弘历眼中，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一缕虚影罢了。
　　从未拥有，又谈何失去？她早该死了这颗心，而事到如今，
　　这一生，终究是错付了......
　　檀烟袅袅，静谧的佛堂中，只有淑慎手中的紫檀念珠串轻轻相碰的微响，她原本紧闭的两剪秋水倏地睁开，泪盈于睫，眉峰聚愁，既不解，又不甘，
　　淑慎这一生究竟错在哪？踏错了哪步？究竟，为什么会一败涂地？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急促紊乱。好一会儿，淑慎才强咽下暴戾的气息，深深吸气，冬日冷冽的空气像要划开她的咽喉，却让她头脑清明几分。从常寿受贿，额娘撞死神武门，到阿玛冤死；从她缢死嘉嫔，陷害先皇后，到赐死纯妃......
　　“这一幢幢，一件件，分明，是你们逼我的...”
　　淑慎菱唇微启，口中喃喃地摇着头，语气无辜至极，脸上还是那一副悲天悯人的圣人神态，即使她从没后悔过是自己动手夺人性命。
　　“假亦真时真亦假”，圣人装得久了，连在自己面前，都无法找回自己原来的面孔，偏要将自己的万千心绪，死死压抑在那张柔和恭谦的笑脸下。这又是何必呢？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正视着端坐佛堂正中的佛像，目光如炬，盯了好一阵子，“扑哧”笑出了声。
　　可算知道这后宫的女人们为何整日整夜地求神问佛，感春悲秋；背地里刀剑相向，不死不休，这神明，不过是为后宫百无聊赖的日子添点消遣罢了，不然这令人发疯的日日夜夜，年年岁岁，该怎么熬过去？
　　倘若，那上天真的显灵，她这么多年来诚心为他请愿，他是怎样无视了她的深情厚谊，又是怎样将她的真心当着众人的面，踩在脚下践踏。
　　她似是无意，纤指一抬，念珠串落在地上，掷地有声，淑慎熟视无睹地收回双手，纤纤玉指仔细地拂去落在袖口的香灰，直到将双袖拍得一尘不染，她这才敛眸看了眼被冷落一旁的佛珠串，嘴角嘲讽，自顾自站直了身子，仍是端的一派端庄自持，风姿傲然。
　　正好推门而进的嬷嬷看着她直立的背影，微微晃了晃神，恍惚间，几乎要以为眼前的女子仍是大清的皇后，将六宫拿捏在手中的掌权者。眼前这位女子即使韶华已逝，这样的风华与气度，也难怪心高气傲，玩世不恭的王爷会倾心于她。只是可惜，可惜了，都已是过眼云烟。
　　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娘娘。”
　　“说吧，何事？”
　　辉发那拉.淑慎仍面对着佛像，微微侧过头，烛光影影绰绰，将她的脸色映得昏暗莫测。
　　“娘娘，是和亲王。”
　　她忽地怔住，脊背僵直，过一会儿才侧过身，柳眉微蹙，神色复杂，
　　“哦？他，还好吗？”
　　嬷嬷作为奴才，自然不敢置噱主子对和亲王是怀着怎样的复杂情感，她恭敬低头，只拣了些要紧事先讲，
　　“王爷差人来让老奴将一只鹦鹉转交给娘娘，至于王爷本人...老奴并没有见到。”
　　淑慎抬眸盯着嬷嬷，目光沉沉。心思通透如她，自然明白嬷嬷这样做的用意，只是既然已落到如此境地，还有什么好顾忌？
　　“和亲王没有交代其他话了吗？”
　　“没有了。”
　　“......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吧。走，带我去瞧瞧那鹦鹉。”

　　踏出佛堂，阳光骤然刺进她的双眼，寒冬冷风，凛冽如刀，划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麻麻的痛，雪晴云淡日光寒，她眼眸幽深，却只有激不起波澜的一片清孤，世间的色彩融不进她眼底。
　　她信庭慢步，穿过一地落白的中庭，空寂，只有身上的氅衣衣摆拂过积雪的沙沙声与身后嬷嬷沉重又清晰的呼吸声。待到直行至厢房门口，淑慎脚下一顿，突然放慢了脚步，眼中一片迷茫...
　　她听到了厢房内，鹦鹉啼叫，那样的蓬勃热烈，恍如隔世，让她忆起自己在承乾宫的日子，想起自己刚嫁入潜邸的日子，甚至...
　　想起了辉发那拉府，想起阿玛，额娘，弟弟，和自己仍待字闺中的年少时光。
　　嬷嬷撩起门帘，推开房门，还未来得及除下淑慎身上沾满融雪，被濡湿的氅衣，她已经自顾自踏入房内，走向置于桌上的楠木鸟笼。她随性地蹲下身，双手交叠于桌上，将下巴也置于臂上，偏着头平视笼内的鹦鹉，口中啧啧地逗弄着活蹦乱跳的小东西，脸上神情，是有了温度的柔和。
　　嬷嬷将房门掩紧，燃起了炭盆，这才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藏青色的大氅拖曳在地上，衣角早就湿了大片，还沾着星点未融的雪粒，脸上笑意嫣然，这是嬷嬷照顾她这个把月来，见她神态最为放松的一次，第一次见她放下姿态，眉间也有了寻常人的神采，让嬷嬷都不禁有些感慨...
　　和亲王，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没个正经，一世飞扬跋扈，一派浪荡公子模样，唯独对被他兄长利用厌弃，打入冷宫的淑慎如此上心，这一片用心良苦，她却永远不会知晓。
　　淑慎就这样蹲在地上，逗弄了好一会儿，突然摘下指套，打开了笼门，将纤长无暇的手指伸进笼子，想逗弄一下小家伙，正在出神的嬷嬷见此大骇，忙出声制止，
　　“娘娘担心点！”
　　可话音未落，鹦鹉已受惊般扑棱着翅膀，在笼子内横冲直撞起来，将淑慎吓了一大跳，不慎摔坐在地上。
　　嬷嬷大骇，赶忙将笼门关上，又回头将淑慎搀扶了起来，急忙问道，
　　“娘娘受惊了，可有受伤？”
　　淑慎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右手食指，一道细长的刮痕，正往外渗着血珠，被雪白的肌肤衬得格外瘆人。嬷嬷看了更是紧张得不行，急忙将淑慎扶到塌边坐着，回头边翻找止血药，口中不停念叨着，
　　“哎呀，老奴真是老糊涂了...那传话的小奴才分明吩咐过老奴要提醒娘娘不能打开笼子，那小畜生野性未除尽，会伤着人的，偏偏老奴还忘了，真是老糊涂......”
　　淑慎随意地置于炕桌上的右手忽地一僵，盯着笼子里还在胡乱扑腾的鹦鹉，若有所思，她直起身子，回过头看着嬷嬷慌乱的背影，微微蹙眉，
　　“嬷嬷无需慌乱，本宫没什么大碍。只是，照嬷嬷这么说，这鹦鹉应该是还没驯化过的...”
　　淑慎看鸟笼里的鹦鹉似乎安分了下来，便再次走近，俯下身子，细细盯着笼子里的鹦鹉，当看见鹦鹉的一根碧青色尾羽上微蓝色的细绒，她的心像被丝线慢慢绞紧，不安定的念头油然而生，
　　似乎有些东西被自己选择性地遗漏了...
　　这不是原来她在承乾宫饲养的鹦鹉，准确说来，这应当是弘昼赠她的第三只鹦鹉了，这鹦鹉与前两只不同，未受过驯化；可与前两只鹦鹉模样相差无几，可见弘昼还是耗费大量心思为她寻来这鹦鹉，以他的心思之细腻独到，不应当会略去驯化调教这一步的，不应当的，除非...
　　缠绕心口的细线骤然绷断，
　　“他...来不及了。”
　　有些猜测，一旦产生，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真相，一旦揭开，也再无法再去掩盖。
　　淑慎只觉眼前一暗，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上，嬷嬷听见声响，转过身来，又不由得一骇，急忙又将淑慎扶至榻上，见她两眼发直，脸色惨白，急忙询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嬷嬷只能叹了口气，细细帮她清洗伤口，涂抹药膏。粗粝枯槁的指腹在淑慎细嫩的指腹上涂抹着膏药，嬷嬷只觉得自己仿佛握着一根白玉雕成的手指，冷冰冰的，让人不安。嬷嬷轻声细语劝慰着什么，淑慎全然不知，她的心像慢慢沉入冰封的湖泊，沉甸甸，直直往下坠，沉得她喘不过气来，
　　弘昼说，让她好好生活，不用担心；
　　弘昼说，皇兄一向疼宠他，只将他关在府上，不会拿他怎样；
　　弘昼说......
　　爱新觉罗.弘昼！这个骗子！
　　这般错漏百出的说辞，自己竟然也信了，真是糊涂，真是...可笑。
　　是自己怯懦，不敢面对弘昼，他的任何话语，任何眼神，任何动作，她都不听不看，不想知道，不敢了解，甚至，连他是不是为了自己丧命都浑然不知，蒙在鼓里。
　　“嬷嬷...”
　　嬷嬷听见淑慎唤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嬷嬷在听，娘娘有什么吩咐？”
　　淑慎看着窗外，天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不复晴朗，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随着雪花，从天边远远地飘摇而来，
　　“和亲王，是不是已经，被皇上赐死了”
　　“娘娘...”
　　“......好了，本宫晓得了，嬷嬷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嬷嬷欲言又止，可见淑慎虽脸色苍白，但面容沉静，目光澄澈，分明就是什么都猜到了。
　　“唉...老奴省得了，老奴这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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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阿鹅的第一篇文，为爱操刀，手法生疏，欢迎各方友好建议指谏（不过请友好文明哦~）
阿鹅虽然以磕cp为出发点，但绝对是认真想写成一篇优秀小说，
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情节走向会尽量科学合理的，
请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