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夜风猎猎星如雪》南珂先生

5、第 5 章

　　这一夜，润玉困于梦魇，高烧不退，睡得极不踏实。
　　梦里他困于一片血海之中，脑内不断闪过一幕幕撕心裂肺的场景——飞溅的鲜血，倒下的旗帜。前一刻他眼见母亲被焚身至死，下一刻父亲的头颅被人生生斩下。他目睹这一切一遍遍地发生，却始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悲痛欲绝，怨愤烧炽，孤身在血海中沉沦，那些血液就像泥沼一般奋力拖拽着他。血红的波涛间，那些死去的亲友一个个攀爬出来，不断向他伸出腐化的双手。张开嘴，求生的哀嚎带出一口又一口的污血，喷溅了润玉一身。
　　血染红单薄的白衣，他麻木地承受着一切，泛红的眼中却有泪光流淌。
　　可如今他连父亲都失去了，茫茫天地间，又有谁能来救他。
　　无论是谁都好，能不能……
　　救救他。
　　“……诸天神佛……信女愿折寿十年，换……此生平安……”
　　有女声从远处传来，润玉心中一震，猛地抬头，求生的念头盖过了所有的绝望，他朝着光来的方向渴求地伸出手，努力摆脱着身边的一切。
　　天光乍现，劈开暗沉天际。风吹开红色层云，须臾之间将所有尘秽扫尽。柔暖的歌声中，竟真的如他所愿伸出了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那双手轻轻一带，便将他彻底从血肉泥沼中拖离，带到一片光里去了。
　　 
　　静瑶又拧了新的帕子，转身去换才发现润玉似是被魇得狠了，浑身颤抖，呓语连连，竟还红了眼睛。
　　能让天帝红了眼睛，这究竟是给陛下排了个怎样惨绝人寰的命格啊……
　　“下手这么重，缘机仙上难道就不怕日后陛下元神归位，想起凡间这茬子事儿，一怒之下将她也一脚蹬下凡体验生活么。”

　　自然是蹬过的。
　　端坐观尘镜前的缘机一把捏碎手中瓜子，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恐怖。吓得丹朱立马拖着如花往旁边挪了挪。
　　优雅地把碎壳一扔，白衣女仙整了整表情，又重新抓过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了起来。
　　否则她怎会公报私仇。

　　静瑶晃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又拧了新的帕子去给润玉换。
　　堂堂天帝，落到如此田地，实在是惨。静瑶有些不忍，想要唤醒他却又没这个胆子，只能先将润玉滚热的手塞回被子里。
　　指尖相接之时，昏睡中的男人忽然反手一抓，将她的手牢牢攥住。静瑶一吓，条件反射要把手抽出来，可只要她一动润玉便会抓得更紧，这架势就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一颗救命稻草，丝毫不让她有一点机会逃离。
　　静瑶扯扯嘴角，罢了罢了，被抓个手而已嘛，又不会少块肉。
　　这么想着，手上的力气便慢慢松了下来。
　　……大家都是下凡受苦的，能帮便帮吧。更何况床上躺着的还是自家的主子。
　　然而静瑶从小到大还从没正儿八经哄别人睡过，碰上此情此景还真不知该做什么好。
　　是该拍拍他还是哄哄他？可这拍又该怎么拍，哄又该说些什么？
　　无量天尊老天爷啊，可真是愁死个人了！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时，润玉微红的眼角竟生生淌出了几滴泪来。
　　静瑶一看，登时吓得魂灵都要飞出窍了。
　　……这怎么还哭了呢！
　　“陛下……您……您别哭啊……”
　　静瑶头皮发麻，赶忙捏了袖角去接他的眼泪，可这泪珠却越接越多，如同断了线一般。
　　这眼泪坠在她掌心，烫得很，闹得静瑶愈发焦灼。
　　“陛下……陛下，要不，小仙唱个曲儿给您听吧？您……您就别哭了，成……成吗？”
　　把沉默当默认，静瑶颤着气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哼起了一支小调。
　　这调子平平淡淡，本也没什么深意，原是寒州妇人哄小孩子睡觉时用的。她此生托生凡世，辗转难眠时，都是听母亲哼着这支调子入的眠。
　　只是静瑶在唱曲儿这事上委实没什么天赋，好好一支安眠调给她吟得七零八落，哼一半忘一半，饶是她自己也颇为汗颜。
　　但好在，润玉眼角的泪终于渐有止息。
　　窗外夜幕低垂，星河静谧，微凉晚风拂过案上如豆的烛火。不知不觉间，睡梦中的男人眉头渐舒，身上的颤抖也慢慢停了。待静瑶再看去时，他已呼吸绵长，安安静静睡去了。

　　离了梦魇，便是好眠。润玉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再醒来时恍如隔世，竟一时分不清此间何间。
　　他茫茫然睁开眸子，手中已是空空荡荡，没有了梦中的温度。垂眼看去，自己身上清清爽爽，伤口也都上过药，并仔仔细细包扎妥当了。
　　润玉掩去眸中的惊异，冷静环视四周。眼见此处是一方山野小屋，朴素简陋，没什么华丽的陈设。屋内只有他一人，桌上的灯烛燃尽了，烛泪自铜台绵延而下，边上凌乱地搁着纸笔，淡淡的药香从草药筛子里弥漫开来。
　　润玉定定地望着这一切，眼中渐渐恢复了清明。
　　 
　　静瑶眼下正在院子里杀鸡，准备给屋里那位六界至尊炖个汤喝。
　　虽恢复了仙家记忆，但这身体终究还只是个凡人，往往摆好架势才想起自己现在比划不出半点灵力星子，想逮只鸡就只能像个傻子似的追着跑，上气不接下气追了大半个山坡才终于把这只膘肥体壮的小畜生搞到手。
　　静瑶素来与鸟族无甚交情，头一回下凡就给天帝宰鸡，实在是冒犯又罪过。但这回救的毕竟是天帝，彼一命牵涉六界千万万生灵。大家都是为了天帝陛下的伟业献身，希望这山上的飞禽走兽和鸟兽鱼族的大佬们能多些理解，多点配合。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仇怨就冲着屋里那位去发吧，可不要殃及无辜。
　　超度过后，静瑶手起刀落，动作利索。远远看去，血羽横飞，倒显得她面目狰狞，十分凶相了。

　　所以润玉第一眼见到静瑶，便是这样一副血腥的画面。
　　彼时他刚醒来不久，正艰难地坐起，靠着床栏休息。没成想小屋的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姑娘从光里走了出来，身披晨曦，如梦如幻。
　　可定睛一看，她手上却提着把淌血的刀子，身上脸上更是沾了不少血沫子，满身煞气，十分骇人。
　　最要命的是，这姑娘还眼眸雪亮地盯着他瞧。她嘴边的笑意合着这满身的鲜血，倒像是个穷凶极恶的刽子手。
　　她兴奋地跑进门，三步并两步来到润玉身前，随手将那尖刀往边上一插，咧开嘴就笑了。
　　这模样，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润玉也免不了一阵惊悸，立马抽过床边的佩剑，横在二人之间。
　　静瑶这会儿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欢喜，连脖子上架着的剑锋也不在意了。见人醒了，还有抽剑的力气，可见是没下错药，她总算把这条顶顶金贵的命给救回来了。
　　“你是何人。”
　　润玉初醒，却目光警惕，声音也有些冷。
　　静瑶闻言，眉尖一抬。这天帝，果然和那些醒了只会问“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凡夫俗子不同，可见是个有心思的。只是这样简单的问题，却有些问倒静瑶了。
　　如今他们俩，一个是刚历完劫又被强塞回去赎罪的末流小仙，一个是身在凡世劫中的六界至尊。静瑶自然不能同他实话实说，免得乱了他的气运，又让他以为自己是个满口胡话的山野疯妇。
　　怪就怪这缘机仙上脚底抹油的功力实在深厚，话都没说清楚人就先溜了。只说了陛下此生的劫难是附在她身上的一匹妖怪。
　　她思来想去，当时被自己一掌打熄灭的也只有那恶贼饕餮的元神了，难不成陛下此生的劫数竟然是它？
　　这……这可真是考验演技……
　　思及此，静瑶嘴边的笑意立刻就打了个弯儿，往狂狷的方向上走了走。
　　潇洒一撩头发，她凶恶地指着自己脖子上森然可怖的印记，威吓道，“你问本座是何人？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了，这无与伦比的妖纹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本座就是这鹿鸣山头最大的妖怪，饕餮娘娘！”
　　饕餮娘娘？
　　润玉并不信她，“若在下没有记错，这山上的妖酋，应已被北爻三皇子当众诛杀了才是。”
　　……没想到这天帝不仅心思缜密，消息还这么灵通。
　　静瑶面上尴尬了一瞬，又佯装生气道，“你这凡人，长得这样俊俏，却是个没良心的。本座千辛万苦救了你，你却咒本座死吗？”
　　润玉定定地望着她，沉默片刻后，竟慢慢收起了剑。眼中亦是光华流转，清润如水，不似方才疏离。
　　“原来，是姑娘救了在下。”
　　润玉的脸色变得太快，险些让静瑶破了功。
　　“是……是啊，不是本座还能有谁？”
　　“姑娘既是妖怪，又何必大费周章去救一个凡人。”
　　润玉不露声色，话却问得刁钻得很。这样难糊弄，要是不好好想清楚了再答，指不定眨眼的功夫就要被他识破，脑袋搬家。
　　“这还不是因为本……本座一时不察，被那皇崽子伤了，正需要个细皮嫩肉的凡人补补精气么。”静瑶斟酌着答话，眼睛时不时瞟一下润玉。可怜她那榆木脑子从来没转得像今天这样快，心虚得满头大汗，“本座平生挑食得很，从来只吃像你这样的……玉面小生。待你身子痊愈精气养足，本座便……便吃了你。”
　　静瑶结结巴巴扯着慌，话里占了别人便宜也不自知。
　　润玉细细听着，唇边含笑。待她一鼓作气编完，竟就着她的话往下说道，“原是在下孤陋寡闻。既是受饕餮姑娘救命大恩，若要以此身相报，也是应当。”
　　……嗯？这就信了？
　　静瑶一愣，把嘴边圆谎的说辞又咽回了肚子里，牵着嘴角干笑道，“……公，公子可真是个明白人，哈哈哈……”
　　语罢，她赶紧起身，捧了水来转移话题，“公子睡了这些天，不如先喝些温水润润。本座正准备煮些汤，待汤熬好了，便端来给你尝尝。”
　　润玉双手接过茶盏，莞尔道，“在下伤重不便，多有叨扰，劳烦姑娘费心了。”
　　他这平易近人的态度倒叫静瑶不自在了起来。
　　“……不妨事，公子先喝着，本座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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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缘机升过一次官，从仙子升为仙上。
至于如花这个角色，原型其实是我基友的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