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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一章 仓河医仙 ...

  •   “许医仙,我……我肚子疼……”坐在我对面一身务农打扮的面生男子,面色绯红地捂着肚子,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伤风寒,而不是肚子疼。

      仓河镇上的人,我大多都混了个眼熟,也都能把他们的姓名说出个大概。可这人我是第一次见,也许是外乡人。

      我望向男子,浅浅一笑:“医仙不敢当,叫我许大夫就行。”

      自小父母双亡的自己,幸得师父、师娘收留,悉心教导。师父的医术堪称一绝,而那一手好医术,悉数传到了我身上。虽比不上师父,但也算得上百病皆能治。仓河镇上的人总是唤师父一声‘医仙’。自我承了师父的衣钵,久而久之名气渐盛,他们也开始唤我一声‘许医仙’。每每听及,我都觉得颇为羞涩。

      我从药箱中拿出手枕,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 :“把手伸出来。”他乖乖地将手伸出,放在手枕上。

      我例行给他诊脉,很快给出了结果:“不过是普通的下痢,吃上几服药就好了。”我一边将手枕放回药箱,一边道,“如今虽说是刚入秋,但暑热还未全消,夜晚不必盖的太厚,盖一层薄被即可。”

      自五岁起,我就与师父、师娘踏遍河山,看过太多生死别离,救过无数半只脚已踏入坟墓中的伤患。多数时间,我们三人都是在外漂泊,无所依靠。直到十五岁那年,才在这仓河镇上落了脚,生了根。从最普通的小摊子开始,最终积攒成了如今的保安堂。

      我走到柜台后的药匣子前,拣了几味药,分成几份包在桑皮纸中,又提笔写下药方夹在药包上。抽出一节麻绳捆成活扣,提溜到他面前,叮嘱他道:“这服药,一日三次煎煮喝下。我把药方夹在药包中,莫要弄掉了。到时候喝完这几服,再来取后面几服便是。”

      “多、多谢。”男子依旧涨红着脸,语气结巴地朝我道谢。他从身旁的地上拿起一只肥硕的公鸡,脸色更加通红:“这、这是谢礼。”

      我接任保安堂之后,保安堂的规矩就变成了银钱一概不收,因为在这个前前后后方圆占地不过五十里的仓河镇,能用银钱的地方少之又少。唯一的需求也就是些日常所需,饱腹之物。所以比起银钱这种黄白之物,还是收些吃食来得实在。

      我毫不客套地接过,仔细端详这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若是再养上几年,估摸着能用来炖汤。

      我将公鸡放进鸡笼里,把鸡笼拢在一处犄角旮旯。紧接着坐回原位,又看了几个病患。

      而那处放鸡笼的犄角旮旯,也渐渐堆满各式日常所需之物。

      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各色蔬菜;路上走的,水中游的,天上飞的,飞禽走兽,皆是应有尽有。

      今日看病的人少,不过才看了五六个,太阳都还没走到中天,药铺里就空荡一片。

      这番景象可算让我这个终年无休的人,乐得个轻松自在。拾掇拾掇医箱,清查了一遍药匣子,发现有两样药材竟都见了底,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窗外的田地,田上绿油油的草药长势正旺,可惜就算涨势再喜人,却没有一种是这两种药材。

      看着零零散散只剩下碎渣的药匣子,我楠楠自语:“改日再去杭瑞城里买吧……”

      我从柜中拿出一盒上了锁的木匣子,打开锁后,数了数里面一眼就能数清的零碎银子。将那几颗银裸子抓在手中,复又松开抓住银裸子的手,只听咚咚几声,便没了声响,可见我的家底并不雄厚。

      要买的药材数量不多也不少,但至少要能供上一个镇子的用量;加之,近年来药材的价格益发贵了。这些钱倘若搁在几年前甚至是十几年前是绰绰有余,可现如今,这些钱早就连一两药草都买不到。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收好钱匣。蹲到堆放蔬果、鸡鸭的犄角旮旯处,逗弄了会儿放在木盆中的几条鲫鱼。那几条鲫鱼摆了摆尾巴,在分外拥挤的木盆中,努力往自己想要游的地方游去,可是却难免碰上其他几条鲫鱼。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条鲫鱼,裸露在水面外的鱼背:“是做成清蒸鲫鱼?糖醋鲫鱼?香煎鲫鱼还是鲫鱼豆腐汤,好呢?”

      手下的鲫鱼抖动自己的鱼身,逃出我的魔爪,往他处游去。我点了点木盆里的鲫鱼,正正好好四只。

      看着还不知自己即将被宰杀命运,欢快摆动身子的鲫鱼们:“不如挨个做一遍吧,弄个全鱼宴得了。”

      对于吃这一方面,我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我将一堆子蔬菜瓜果抱在怀中,哼哧哼哧地往膳房挪去。

      “哎呦呦!许医仙啊!”我正费力将几筐菜篮一点点往膳房挪去,不远处孟大娘扭着膀大腰圆的腰肢,脚步带风地走向我,一把抓过我手中的几框子菜篮不费吹灰之力抱在怀中,她笑时脸上的肉总是堆在一处,“我来帮您拿。”说罢,还腾出一只手摸了下我的手,眼睛直放光,“啧啧啧,许医仙最近研制了什么养颜膏,瞧瞧这小手,都能掐出水儿来。”

      我笑呵呵地将手抽出来,又从她怀里抱回几个篮子,让她一个人拎着这些篮子总是不好意思:“大娘若是不嫌弃,我这儿刚好还留了几瓶,我待会儿替您拿去。”

      对于用药材研制的东西,我向来不加吝啬。

      她摆了摆手:“不嫌弃,不嫌弃。许医仙制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

      孟家大娘的夫家是镇上的亭长。

      说起担任一镇之长职责的孟叔,他祖上几代都是务农出身,到了孟叔这一代,孟叔身有才学,奈何考上秀才后,就再无中举。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眼见中举无望,所幸祖上积攒了些钱财,就捐了个小官,当了这仓河镇的亭长。

      孟叔与孟大娘,都是热情好客的人,左邻右舍只要有什么事情,他们总是会去帮忙解决。所以,孟叔在任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从未出过什么大错。前些日子见着孟叔,他倒是对于做了几年仓河镇亭长,乐在其中。甚至说就算让他升任,他都不愿,显然是对仓河镇产生了不可分割的情感。

      孟大娘将手中的篮子放到膳房内的角落中,用围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我招呼她坐到药铺内的竹椅上,自己去内室取了放在妆匣旁的药膏。

      我将药膏递给孟大娘,她拧开瓷质的药膏盖子,用食指沾上点药膏,抹在自己因时常干粗活而龟裂的手上,喟叹道:“这药膏涂上的确舒服。”她凑近药盒,嗅了嗅,“嘿!这药膏竟还有香味!”

      她这么一说,我就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道:“这药膏是用草药制成的,草药味太浓,怕涂上去味道太冲,所以我就加了些从天瑶山上采来的鲜花。”

      仓河镇面朝栎河,背靠天瑶山。顺着栎河直下便是繁华的杭瑞城。越过天瑶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族群,名唤洹族。听王叔偶尔提及这个洹族,据说他们很少与外界接触。就连我们这个与他们相邻作伴的仓河镇,都很少与他们往来。

      说到天瑶山,我突然灵机一动,那地方草木繁盛,很多草药都能在其中找到,不乏那两种。等待会儿送走了孟大娘,就去那儿碰碰运气。

      孟大娘连连点头,不住称赞了几句,便将这几盒药膏放进自己围裙上的兜内:“待会儿也给我家闺女儿送去,让她也试试。”末了,还不放心的拍了拍自己的围裙,生怕把这些药膏弄掉。

      我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大娘您先喝着,我去院中看看草药长得怎么样了。”放下茶壶,拿起箩筐和药锄,往窗外的院中走去。

      院中田地里的药草长势喜人,有几亩中的药草已经成熟,我放下箩筐,拿起药锄将其中几株成熟的草药给割下,放进箩筐中。

      “今早是不是有个面生的小伙儿来看病?”

      我抬头看向唯一院子与药铺相连的窗户,赫然映入眼帘就是孟大娘那臃肿的身材,双臂撑着窗框,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我。

      我思索了片刻,漫不经心地扭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点头道:“的确是有个面生的来过,说是肚子疼,我看了是普通的下痢。”

      “那......你觉得那小伙子怎样?”

      我将一捆草药放进筐中:“我探了他的脉象,节奏有力,身体康健。就是入秋没有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导致了下痢。我给他开了白术、人参、草果仁、干姜、厚朴、肉豆蔻、橘皮、木香、麦蘖各一两。两碗水煎煮,去渣,分三份喝下。”说话间,箩筐内已经堆满了各式药草,“另外,我怕这贴药太苦,又加了甘草半两。”

      “哎呦喂!我不是说这个!”

      我疑惑地看了眼孟大娘。只瞧她恨铁不成钢地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就差没有到院子与我好好理论一番。

      “难道不是说他身体如何吗?”我抓住箩筐筐沿,往平日晒草药的架子走去。

      “噗嗤!”俏生生的笑声,如同林中的黄莺啼鸣,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娘!你跟仙仙可讲不到一处。”

      我放下箩筐,扭身看向来人,言笑晏晏:“葶梨。”

      十七、八岁的姑娘,无需绫罗绸缎,无需碧霄环佩,亦无需抹粉施脂。穿着最普通的粗衣布衫;头上簪着清晨从林间随手摘下的小野花,点缀随手挽起的三千青丝;不施粉黛的脸上,绽放世间上最美好、最纯净的笑靥。就是这样最简单的装扮,像是林间的涧泉,淳朴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她蹦蹦跳跳跑到我面前,挽住我的胳膊:“仙啊,我娘是想给你介绍相好的。”

      “相好的?”我一头雾水地看了眼葶梨,又看了眼孟大娘,“我还是不明白。”

      葶梨抽出挽住我胳膊的手,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我娘的意思是,你该选一个人把自己嫁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若说孟叔最是乐于助人,那么孟大娘就是乐于说媒,村子里的人总叫她‘活月老’。她对于哪家的小伙子还没有娶亲,哪家姑娘还尚在闺中待嫁这一方面的嗅觉十分敏锐。总是跑完东家跑西家的说媒,不知停歇地忙乎。这大半个仓河镇,一对对、一家家多半是经由她的手凑出来的。

      葶梨凑到我耳边,笑嘻嘻道:“我娘要是找到你,说明这大半个仓河镇该凑对的,都凑了,就差你一个没嫁了。她呀!肯定要撮合着你和什么张三啊李四啥的结亲。若是看对眼呢……”她双手一拍,“那可不就是皆大欢喜了!我娘那说媒的板上又可以添上一笔。”

      她朝葶梨挥手驱赶:“去去去!”她看向我时,脸色立马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许医仙,那小伙子真的不错,家就在我们一山之隔的洹族。”

      原本眉飞色舞、讲得正尽兴时,她竟生生停下,叹了口气:“你师父师娘走的早,就剩你一人苦苦支撑这保安堂。你要是嫁了个好人家,想必你师父师娘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提及师父师娘,我的心情瞬间低落到极点。提及他们,总是能让我想起那个阴雨霏霏的雨天。

      仓河镇什么都好,就是一到夏末雨季,天瑶山便极易发生石流和塌方。虽说是百年难遇,但就在我与师父师娘三人搬到仓河镇两年后的夏末,发生了石流。师父师娘念我年幼,将我安置在保安堂内,告诉我不要动,他们会回来的。我站在保安堂门口,等啊……等啊……终究没有等来他们。

      来告知消息的人,满身是泥,落下的泪划过被泥沾染的脸颊,划出一道道泪的轨迹,裸露出原本的皮肤。他告诉我,他被师父师娘救下,师父师娘却没能躲过再一次的山体坍塌,他们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那一天,那一夜,以及随后的日日夜夜,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下。因为我想哭,却只能哼出几个不成调的哭腔,便再无其他。

      随着时间的消逝,多少沧海桑田化为虚无。

      两人的尸骨埋葬在山石下,渐渐与天瑶山连成一片,早已分不清到底哪处才是他们葬身之处。

      也许他们的尸骨之上,附上了厚重的泥土与山石;也许他们的尸骨之上,已经有郁郁葱葱的苍天大树安了家。

      “前些日子我去天瑶山上摘野菜,遇到了那小伙子,还帮我提东西。他老是说肚子疼,族里只有些巫医,看了也没什么效果,我就让他来我们镇上看病。”

      “顺便撮合撮合仙仙和他。”葶梨插了一嘴,语气中颇为无奈,“娘,那洹族与我们交情不深,你就让仙仙去跟他接触,未免太儿戏了些!”

      “臭丫头!还没说你呢!”孟大娘插着腰,站在窗后,指向葶梨,大骂道:“你这个为娘不知操心多少的小兔崽子!为娘为了你的婚事,找了多少夫家。你可好!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好!更甚的是,你居然和你那天天只知道些之乎者也、满脑子跟个榆木疙瘩似的爹合起伙来,把一个好好的小伙子给赶出了家门。你你你!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爹教你那些白纸蓝皮的烂书!一个好好的姑娘,天天想的不是怎样找到一个好夫家,而是去学那些子个名门贵女整天唧唧歪歪的说话!我这是造了什么罪,竟生养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

      孟大娘这副模样,我只在她跟几个同龄的大娘讨价还价时见过。除此之外的情景,我还是第一次见。

      反观葶梨,对于孟大娘的骂骂咧咧,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丝毫不在意的掏了掏耳洞:“知道了,知道了。”

      我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孟大娘为什么说你唧唧歪歪的说话?”明明她说话时挺正常的啊......

      她反手遮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又一次激怒孟大娘:“什么叽叽歪歪的说话,我是在跟我爹学诗词歌赋。”

      “仙啊!你瞧瞧,你这儿一地蔬菜,枯了吧唧的,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我去帮你浇水哈!”她落下一句话,就扭身帮我去井边打水。

      我看着面前那几亩绿油油的草药,哪里有半分枯萎之势。还有......

      “小妮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是药草,不是蔬菜!”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第二世剧情啦!
    这是一个男版白娘子和女版许仙的故事。
    请容我在这里唱一首:
    啊~啊~西湖的水~我的泪~
    啊~啊~千年等一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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