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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二十八章 月下美人婀娜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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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宫内本就有独立的膳房，但润玉每日日夜颠倒，服侍的宫人又少，大多都是由我带着琥珀仙做的吃食前来，亦或是邝露从天界设有的膳房内领来每日的份例。久而久之，璇玑宫的膳房就荒废了。
“蒸屉在哪里来着？”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些糯米粉和豆沙馅。这些放在橱内的食材不知再这里放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不过好在天界的吃食放多久都不会坏。
见还站在门外、呆愣着地小玉儿，我一把将他扯入膳房内，不开心道：“别傻愣着，帮我找找蒸屉放在哪儿了？”我指着他的鼻尖威胁道：“还有光吃不做可不行！”我推了推他的后背，“你去把蒸屉找到，我来和面。”
言罢，我端起放在一旁的糯米粉，从放置在角落的缸中舀来一碗水，分次放入细粉中。
“是这个吗？”小玉儿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个黑黝黝的石锅。
我摇头，失笑道：“不是这个。”
“是这个吗？”小玉儿又一阵翻箱倒柜，好一阵翻找，从中翻出了一个竹制的笼屉，朝我的方向晃了晃。
我凑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接过笼屉：“就是这个了。”我对上他的眼睛，心中立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我的眸子在眼眶中提溜转了一圈，旋即我本着脸，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你这儿脸上怎么脏了一块？”
“嗯？”润玉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抚向他自己的脸颊，幸好我反应够快，一把捉住他的手。
我警告他道：“别动！”我强忍着笑，伸出那只沾满了糯米粉的手，在他脸上三下两下寥寥画上几笔，复又快速地收回手，扬起脸：“好了！ ”
我退了两步，满意地欣赏我所创造的杰作。他原本光滑白皙的脸上，多了几道白色粉末状的痕迹，俨然从洁白莹润的应龙大殿变成了一只呆萌的小猫。这样巨大的反差任谁也忍不住，我终是憋不住，笑出了声。
他察觉到异样，抬手摸向鼻尖，再抬手时，指尖沾染上了我将将给他涂上的糯米粉。
他抬眸看向我：“你……”
我紧抿唇角，逼迫自己不要再笑，可笑声还是断断续续从唇角倾泻而出。
他颇为无奈道：“小狐狸……”
我清咳几声，忙摆正态度凑到他面前，闭紧双眸，大义凛然道：“我爹爹说过，被人欺负了，就该欺负回来！我、我……今日我欺负了你，让你还回来就是！”我头一扬，声音洪亮如钟，“画吧！”
是了，我可是大度的神仙嘛！
我闭着眼等待他的下文，然而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开口说话。
难不成……他已经走了？
可明明我能感到小玉儿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我索性准备睁开眼睛一探究竟时，小玉儿总算开口说话道：“是该罚。”
耳侧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想必是小玉儿捣鼓什么东西。紧接着，一点冰凉触及我的肌肤之上渗入其中，是他莹润的指尖。那种冰凉不是寒彻心扉的冷，反而像是春日细雨滴落在脸上，带着暖意的清凉。
他的指尖在我的脸上勾勒笔画，我的鼻尖不停与他的袖口摩挲。我动了下鼻尖嗅了嗅，他袖口上仍旧是他身上那股淡淡好闻的香气。袖口每一次摇曳，他身上的香气就会充盈在我的鼻尖，但很快又被冲淡。
“好了。”他的声音离我很近，但萦绕在我身上的气味渐渐隐没。
我睁开眼，摸向他刚刚在我脸上捣弄的东西：“你画了什么东西啊？”
我将将要把手放在脸上，就被他给捉了个正着。我疑惑地抬头望向他，他脸上还残留着我着画的印记。他的脸色微讪，在我眼前挥了下袖子，他脸上的印记就消失不见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半点粉末的触感都没有，想来是被他清除了。我稍稍失望地摸着自己光滑的脸蛋道：“唉......我还不知道你在我脸上画了什么呢。”
他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扭身朝门外看去。我跟随他的目光看去，外面的黑夜被一丝金麦色的晨曦晕染，显然是快要到黎明了
润玉转过身，脸上带着浓淡适宜的笑：“若是再不做糕点，怕是天都快亮了。”
我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刚把手移至蒸屉上时，又猛地转身，伸出一只手指在他脸的上方画了一圈，笑眯眯道，“不要想转移话题。究竟给我画了些什么？”
他的手越过我的肩，拿起放在桌上的蒸屉放在我身侧的桌上：“做糕点吧......”
我撇了撇嘴，嘟哝道：“什么嘛……到底在我脸上画了什么……”我将捏好的糯米团子放进蒸屉中，“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狐狸，不说便不说。”
时间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我掐着点，从还冒着白色雾气的蒸屉中，拿出糯米团子，一一摆放在碧玉盘上。此时的糯米团子，晶莹剔透的，内里棕红色的红豆馅若隐若现。
我拍了拍手，插着腰，满意地看着盘中自己的得意之作：“大功告成！不愧是我啊！”
我双手捧着盘子，将其放在鼻下闻了闻，糯米的清香混合着红豆沙的甜香和湿润的热气扑鼻而来。
“闻闻？”我献宝似的把它捧到润玉面前。
刚出炉的糕点上冉起腾腾雾气，阻隔了我与他之间的视线。白花花的一片，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偶尔从门外，窗外吹来的微风，打乱了徐徐而上的白雾。那时，那一个瞬间，我能感受到他那双温润水泽的双眸，含着笑意与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在其中。是什么呢？
在我想要进一步去解读他眼底的神情时，白雾再次阻隔了我与他之间的视线。
“很好闻。看来小狐狸应该做了很多次了。”
我急急放下手中端放的盘子，渴望彻底看清他眼底的颜色，可是他的眼中已经是一派清明景象，再也不复之前情景。
我失望地将盘子放在旁边的桌上道：“这糕点还要放凉才能吃，我们先去找两张大点的椅子摆在院中。”
“院中不是有石椅吗？”很显然，小玉儿还没缓过神。
他在说这句话时，我早已先他一步站在门外。我扭头扬起笑，看着呆呆傻傻立在膳房内的小玉儿，不由轻笑出声：“当然是赏昙花啦，傻玉儿。那石椅没有椅背，坐着难受。”
上半夜与锦觅一同赏昙花，坐在石椅上赏了半刻，没能差点把自己半老的骨架整散了。
“可……不是早已经过了赏昙花的时候？”小玉儿蹙眉，表示不解。
“跟我来不就知道了！”我干脆转回膳房内，抓起他的手，往外走去。
找了大半个璇玑宫，连半个带椅背的椅子都没见到，反倒是把那些空置的房间看了大半。不得不说，璇玑宫内除了润玉处理事务的七政殿，还有润玉休息的寝殿，最多在加上几间给邝露和底下寥寥数人的仙婢、仙君当做休息的殿室，其他都空置不用，委实……
“可惜，可惜……”我站在其中一间无人空置的殿室门外，惋惜道。
“小狐狸，是可惜这些空置的殿室？”
“的确，这些殿室空置下来，着实可惜了。”我手舞足蹈地笔画着。
润玉站在我身侧，负手而立，端详着面前空荡的殿室：“我却不觉得可惜。我的脑海深处总在无意中告诉自己......”
我偏过头，定定地看着他。我陪着他度过百年时光，百年时间对于长久活在九重天上的神仙来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但对我来说，我记得百年内我陪着他度过的所有点滴，我渐渐明白他为何周身环绕孤寂，为何每日日夜颠倒，为何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因为......
“这里不是我的家。”润玉仰着头，看着面前紧闭的殿门。天空中的曦光映射出他眼中寒色的泪光，“即使父帝、母神还有旭凤都在，我却感觉不到温暖。小时候我看着父帝、母神围在旭凤身边，他们脸上洋溢着我从未有过的笑容，我只能站在远处默默看着，默默期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围在我的身边，可是......那终究是奢求。”
“......”我心疼地仰头望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比平时的还要凉上几分，我又稍稍攥紧了一些，希望能给他些许安慰，“小玉儿，你不是一个人。只要你往身侧看去，你会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很多人关心你。例如，我。例如，邝露。”
我与他相互望着对方的眼睛，他最先挪开目光，从我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状似轻松道：“说好了，要去赏昙花，怎得就在这里停住了？”
言毕，他率先迈开腿，推开殿室的大门。
他不愿意谈这些事，我有意无意地提起邝露，可他好像在抵触什么，是邝露还是......其他的缘由？
最终，我们还是没能找到两张带椅背的座椅，只找到了一张也不知道放在犄角旮旯里多久的床榻。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有总比没有好，我们将床榻挪至院中。我坐床头，润玉坐床尾。中间横隔了一张临时从七政殿上搬来的矮桌几，上头放着我做的甜点，还有几壶锦觅亲自酿的桂花酿。据锦觅说，她也送了几壶给旭凤，不过是悄悄的，悄悄地埋在旭凤宫中的留梓池旁的那颗凤凰树下。
待我与他二人坐定，我掏出别在腰间的幻云笔，随意朝院中挥了两笔。顿时，天空中的曦光再次被墨蓝色的黑夜所取代，逐渐湮灭的星辰再次被点亮，不时有点点繁星在陈墨色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轨迹坠落在院中，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他们相继迸发出带着淡蓝幽光的零碎星光。两旁的昙花不知何时，在今夜第二次舒展开自己羞涩的花叶，露出自己的花蕊，如流星般绽放自己转瞬即逝的芳华。
我倚在靠背上，看着眼前的盛世繁华，餍足道：“果然夜晚下的星辰和昙花更为相配。”
润玉低声笑道：“我原以为你会爱热闹。”
我抬手拆了酒壶上的泥封，给他和自己各倒上一杯：“我爱过热闹，到后来才觉得我更爱静谧夜晚，寒玉似的月，和点点繁星。”
他并不像我一般急着喝下那杯酒，反而将酒杯放在鼻尖，嗅了嗅味，随后放到唇边，抿了一口，浅尝辄止：“小狐狸，自从你化为人形，我们好像很少像这般心平气和地谈心了......”
从前，我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他本就是个话少不多言的，可在我面前总是他说的多些。等到我化回人形，他便不再爱与我交谈，就算是讲，也多半我说一句他应一句，总说不到一处。
我稍加感叹：“是啊......不过这百年来，我却是比谁都了解清冷孤傲、特立独行的夜神大殿，真实的模样。”我摆着手指细数，”你对待公务严谨，私下里也不爱与他人说话，除非是面对极其信任的人才肯多说些。”我将两只胳膊搁在桌案上，手中拿着酒杯，朝他倾身，趁其不备摸了一把他的头顶，“还有就是小玉儿的发质很好。”
他将我自己自顾自倒地第二杯酒，从我的手中夺取。又从盘中拿起一颗糯米团子，递到我的面前：“我亦知道小狐狸喜食甜，不善喝酒，今日还知道小狐狸不喜欢没有椅背的座椅。”
我坐回原处，接过他手中的糯米团子，咬了一口，糯米皮入口即化，清甜的香气弥漫在唇齿之间。我看着只拆了一瓶的桂花酿，颇为怅然道：“我与你都不是善饮之人，可惜这几瓶酒了......”我摩挲酒杯的杯口，准备切入正题：“小玉儿啊......你觉得，邝露怎么样？”
我抬头紧紧盯着他，不愿意漏过他的每一个神情和举动。他好似有些惊讶，挑眉问道：“邝露？小狐狸，为何问起她？”
我支着下巴，无意般地耸耸肩道：“就是想问问你对邝露是什么感觉？”
他侧过头，看着院中盛开的昙花：“小狐狸，想问我对邝露是不是有什么男女之情？”
是呀是呀，不然为何要留着邝露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明摆着，无声地告诉我你对她有意思吗？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的确。小玉儿若是真对小露珠有这么一层意思。”我拍了拍胸脯，向他保证，“若你真的有，这婚约我自是有办法帮你毁了。这样对水神好，对你，对小露珠也好。”
自己虽与太微不睦，但自己作为长辈，总还是有权利去提及悔婚，想必太微也不敢不应。
他猛然将头扭向我，吓得我支着下巴的手直直往一边偏去。我好不容易稳住支撑点，才发现小玉儿居然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我。
我咽了口唾沫，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他深深忘了我一眼，又神色如常地将头转回去，可声线中却多了几分压抑：“我对邝露没有任何男女之情。我跟她说过，如若她想要回太巳府，她可以随时回去。至于婚约......我会亲自跟父帝商议，小狐狸莫要掺和进去。”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要让我帮忙？我在心底细细思量一番，也许他有他自己的考量，要是我插手此事，说不定会把这件事越搅越浑，反倒最后几人都不易脱身。
思及此，我只好将这件事放置一旁。
两两静默，相顾无言，着实有些尴尬。
我将将从脑海中挑拣出一个话题，便听润玉抢先一步，开口说道：“鼠仙死了。”
鼠仙？我想了想，半天才想起来，九重天上有这么一号人？
那个神仙总是一身老鼠灰色的袍子，聪明却寡言少语。我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但从来没有说过话。
“死了......”我重复着这个沉重得不能在沉重的词。
“鼠仙的死......”
我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现在不需要一个陪他说话的人，而是一个聆听者。
“他的死，证明了我的清白，证明我不是害旭凤的凶手。”他那犹如扇形的睫毛，在眼皮上映射出浓重的黑影，“我应该高兴才是。我的确有一瞬兴喜，毕竟我洗清了冤屈，可是鼠仙......终究是回不来了......”
他抬起眼睑，此时此刻漫天星辰映在他的眼眸之上：“我有时在想，要是自己只是一条生活在河流湖泊中的鱼该多好，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夜神，至少自己的命运能由自己来掌控。”
他偏过脑袋，看向我：“小狐狸，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会不会想过，过另外一种人生。”
我点头：“有啊......我曾经想要成为太阳，后来我恍然发现太阳太过灼人，所到之处，必定会是焦灼一片。所以我选择改变，让自己成为黎明时的一缕曦光，不远不近，不冷不暖，温暖宜人。”
“小玉儿，你是夜神，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唯独你可以改变的是自己，和自己以后未来想要走的道路。”我能做的只是开导，其余的只有让小玉儿自己慢慢去体会、去领悟。
我施下的障眼法，终是大限将至，化作点点华光消弭在黎明的天空之中，昙花依旧闭拢着自己的花叶，等待下一次的绽放。
接下来，小玉儿还说了些什么，我都没能听到。许是这儿实在太过适宜，我缓缓合上自己的双眸，他的声音模糊，模糊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从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国度传来。
朦胧中，我感觉有人将我从某处提了起来，小心且轻柔。我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居然敢随意碰触老身，但又疲于睁开。所幸，鼻尖传来的是那股熟悉的香味。是小玉儿......于是，我再一次沉沉睡去，与周公于梦中相会下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一章，还请大家笑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