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读心术》一尽寒宵

4、跳江

　　“易老板，好久不见。”温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时，易兰屿正坐在花店门口的小马扎上发呆，听到声音才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身穿着鹅黄色及膝长裙的女生站在身后，正微笑地看着他。

　　女生有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卷发，皮肤雪白，细碎的刘海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像镶了碎钻一般明亮，踩着十公分的裸色高跟鞋，斜跨着一个小包，看起来恬静美好。

　　易兰屿微怔，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就见希尔迈着小短腿飞一般地冲出来，给了女生一个热情的拥抱：“蓝婼姐姐，希尔好想你！”

　　蓝婼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希尔的头：“希尔，好久不见。”

　　“蓝婼姐姐来取花吗？”希尔眨着大眼睛，乖巧地看着她，“希尔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哦，我去给你拿来！”

　　“谢谢希尔。”蓝婼看着希尔一溜烟冲进花店里，将早已包装好放在花架上的风铃草取下来，交给自己。

　　易兰屿冷眼看着这一切，等到蓝婼将花抱在怀里，才寡淡地随口问了句：“给你先生准备的？”

　　蓝婼白皙的脸上浮起浅淡的酡红，她笑着点头：“我明天要去见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很喜欢风铃草？”

　　“不。”蓝婼摇了摇头，脸上笑意不变，“他一点都不浪漫，他不喜欢花。”

　　但是蓝婼喜欢，那个男人便也爱屋及乌，无论蓝婼送他什么，他都总是满意。而且，风铃草还藏着蓝婼不可明说的心意。

　　它的另一个花语是——温柔的爱。

　　易兰屿清清冷冷的表情有一瞬间地变化，海蓝色的眼底浮起一丝丝不为人知的怜悯。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祝你幸福。”

　　“我会的。”蓝婼取了花，笑着跟易兰屿道别，“我走了。”

　　易兰屿平静地说：“再见。”

　　希尔伸出手抱了抱蓝婼：“蓝婼姐姐，希尔欢迎你下次光临哦。”

　　蓝婼笑着摸了摸它的头，没有答话。

　　易兰屿坐在小马扎上望着她的背影，没动，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拐角处，他才收回目光，再转过头来时，就看见单闻筝抱着一捆书站在书店的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

　　易兰屿一怔，两人视线短暂地相接，单闻筝便一语不发地抱着书进了店里。

　　易兰屿垂下眼睑，长睫在清秀的脸上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遮挡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随手拨弄着手上的花茎，良久，才低声对希尔说：“明天停业一天。”

　　“为什么？”

　　易兰屿没有回答他。

　　翌日清早，菲奥娜的闹钟提示都还没有出现，易兰屿就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静默无声，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床边将窗帘拉开，远处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天空由远及近呈现出渐深的蓝色，楼下几处太阳能路灯还没有完全熄灭，但光线已经很微弱了，挣扎着留下脆弱的微光。

　　易兰屿住的这处地方临海，床边一眼望去就是沿海修建的公路，再远一些是一片绵延的金黄色沙滩，夜深人静之时，还能听见浪潮翻涌、潮起潮落的声音。

　　“需要为您准备早餐吗？”菲奥娜感应到易兰屿的动静，从睡眠模式中退了出来。

　　“不用。你继续休息吧，帮我照顾好我的花。”

　　“好的先生，祝您外出愉快。”

　　易兰屿换了身衣服，悄声下了楼，从地下车库取出飞行器，驾驶着飞行器朝城外飞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飞行器的顶窗投进来，落在易兰屿的发梢上，给乌黑的发丝染上一层微薄的光晕，他沉默地驾驶着飞行器，一路穿过下城区的大片街景，下方的城镇像一个个机器的齿轮一般，从黑夜中苏醒，进入新一天的工作。

　　渐渐的，那些喧嚣被他抛在脑后，飞行器在天空中划出一道轰鸣的短暂弧光，消失在天际，最后停落于一处山野。

　　仿佛与世隔绝一般，这里只有蝉鸣与虫唱，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绿翳翳的草地，这里是整个下城区的最西边，不远处就是边界线，易兰屿下了飞行器，将飞行器扔在一旁，自己徒步朝草地的另一边走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深蓝色如幕布一般的天空上偶有两颗星辰闪烁，远处有哗啦啦的流水声，易兰屿朝声音的来处走去，他的身影在昏暗的黎明里看不太分明，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却在熹微的天际里显得异常明亮，像潜伏在暗夜的猫。

　　凌晨的河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几步走到河岸边，一屁|股坐下，膝盖曲起，两手交叠抱在胸前。额前细碎的头发被风扬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他的皮肤本就偏白，在昏暗熹微的天际里竟也没有被遮掩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易兰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动。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远处走来一道纤细的人影。

　　一身雪白的及膝长裙，栗色的卷发被风吹得微微卷起，裙摆随着她的步子在风中翻飞，她甚至没有穿鞋，姣好的面容上未施粉黛，在清晨微弱的天光中看起来格外苍白。

　　是蓝婼。

　　蓝婼的手里还抱着昨天从易兰屿那里买的花，此时她抱着一束花，光着脚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犹如话本传奇里化身人间的山精野魅。

　　她没有看见坐在河岸这边草地上的易兰屿，抱着花独自走向河上的小桥。

　　江水湍急，那桥本就年久失修，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桥面上滚下去。

　　易兰屿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怀抱着花，颤颤巍巍地踏上桥边的栏杆，纤细的身影在风中仿若不堪一折的柳枝，她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桥下面是湍急的江水，风更大了。女子站在桥上，雪白的长裙衬着身后暗绿色的山野，世界仿佛是一幅静止的默片。

　　天光云影下，朝阳终于从东方的云层中探出一点头来，将这片静寂的天地泼洒下光怪陆离的光点。

　　下一秒，这幅静止的画面被打破。

　　蓝婼摇晃了两下，抱着花从桥上纵身跳了下去！

　　易兰屿看着那道纤细的白影在江水中溅起点点水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海蓝色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长如扇面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将这仅有的一点情绪也掩藏了去。

　　又是一个呼吸的瞬间，另一道身影跟在蓝婼的身后，毫不犹豫地从桥上跳了下去。

　　易兰屿的呼吸一滞，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是他看错了吗？那个人好像是……单闻筝？

　　他直起身，朝河边走去，天色渐亮，河里的动静也看得清晰了，只见一道纤长的身影在水里犹如游鱼一般逡巡，动作敏捷流畅，看得出来水性极好，另易兰屿惊讶的是，他甚至都不用浮出水面换气。

　　一个普通人的水性能好成这样吗？

　　易兰屿皱着眉，看着单闻筝在水中穿梭，像是在寻找什么，却最终一无所获。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从水中出来。

　　他身子笔挺修长，一身白衣黑裤被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身体线条，，乌黑的头发也湿透了，被他随手一捋抹在脑后。他站在河边，身上的水滴下来，很快在他脚下的那一片土地上浸染上一层深色的水迹。

　　他好看得仿佛是从九天之上降落人间的神祇。

　　单闻筝看着站在岸边，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易兰屿，英俊的眉宇间隐隐浮起三分戾气，幽黑的眸子里涌起怒火，他一步上前，一把揪起易兰屿胸前的衣领，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不救人？”

　　“我为什么要救人？”易兰屿平静地反问。

　　单闻筝对他的态度有些难以置信：“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是等着看她怎么死的吗？！”

　　“是啊。”易兰屿对他的怒气无动于衷，海蓝色的眼睛平静地与他对视，甚至对于自己被人揪住衣领的事也表现出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单闻筝甚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愤怒的眼底后知后觉地涌起三分惊诧和失望，他压抑着心底的怒意，缓缓松开手：“不可理喻。”

　　“这应该跟你没有关系吧。”易兰屿垂下头，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衣领，平静地说，“而且，你的水性这么好都没把她救起来，我要怎么救？”

　　“你不是没法救，你是根本不想救！”单闻筝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盛满失望，仿佛是重新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人一样，“你但凡有一丝想救人的心，刚才在看到她走上桥的时候就该出手了。”

　　“你说的对。”易兰屿坦诚承认，“我为什么要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单闻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是一条命！你居然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失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你真是太冷血了。”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外人而影响到自己？还有，”易兰屿抬眼，与眼前英俊却满眼失望的人对视，“这位先生，我们并没有熟到你可以对我妄加评论的地步，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单闻筝呼吸一滞，他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来：“是啊，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他深深地看了易兰屿一眼，转身走了。

　　单闻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这片山野之中，犹如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广袤的天地间又是一片空寂，太阳隐在重重云层之后，天色看起来有些阴沉下来。

　　手腕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易兰屿接起，那一头传来一道敦厚的男性声音：“你好，我们是下城区31分区搜救队，请问刚刚是你拨打的搜救电话吗？”

　　“是我。”易兰屿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这两天在云罗江附近露营，刚才收拾东西准备返程的时候目击到一位年轻的女士跳江，但我不会游泳，没法救人，麻烦你们能不能来捞一下……”

　　他顿了顿，说道：“来捞一下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