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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之因由 ...

  •   清晨的混沌街,已传来叫卖的喧嚣。
      清冷的空气,张口便有白色烟气冒出来。
      红橙黄绿四人分别站在门口两侧,看清尘出来,立刻递上那件貂裘大衣。
      “少爷,玉竹管家已先去取蓝翎雀羽,吩咐我们陪少爷吃早饭,然后护送少爷去往赤雪国境内。”红刃说道。
      清尘点头,穿了貂裘问道:“那丫头呢?”
      “灵歌姑娘已经在楼下用餐。”红刃答。
      清尘下着楼梯,小声问他:“这店里,什么东西可以吃?”昨晚他们吃的便是从中洲带来的干粮,可惜已经再无存货。
      楼下的灵歌忽然抬头:“包子还不错哟。”
      清尘并虹翼护卫四人和她合桌而坐,她看上去气色颇好,精神饱满。回身对着掌柜的道:“再来五屉包子。”
      昨天那店小二已经不见踪影,掌柜还是一副困恹恹不曾睡醒的样子,似乎店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曾知觉。他应了一声,走到后厨,片刻后又走回来,道,“客官,您要什么馅的包子?”
      “随便什么馅。”灵歌道。
      “有什么小菜也切几盘上来吧。”红刃补充。
      只一会儿一张桌子便被摆满,五屉包子和六七盘红红绿绿的小菜。红刃先行掀开笼屉,咬一口,有些诧异,于是从当中掰开,中央有一颗小小的瓜子仁。他替清尘试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包子,再在每一屉里挑出一只掰开,个个如此。
      “老板,这是馒头,我们要的是包子。”年纪小的绿岸忍不住回头道。
      掌柜晃悠悠走过来,看了一眼,笑呵呵回答说:“这就是包子啊,包着瓜子的就是包子,没有瓜子的才是馒头。”言语间特意强调了“子”,让人不得不了然。
      绿岸眉头一皱要动怒气,被红刃轻轻按住了手。一旁的灵歌大笑起来,“我都说了,什么馅都是一样的,快吃啊,这天气,一会儿就该凉了。”她嘴里塞得严实,说话含含糊糊。
      清尘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喜欢吃包子?”
      “是啊,在饥寒交迫的时候,能有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吃,它有没有馅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美味啊。”灵歌对他轻轻一笑,“神仙哥哥,你一定没有过这种体会吧。”
      绯鸽山庄,曾是名动天下的存在,可它的后人却也会遭遇饥寒交迫的窘境吗?
      眼前这大咧咧的姑娘,若真是绯鸽山庄百里姓氏的后人,也只能是那隔代必出的承受诅咒之人。而他们对她竟是这样冷漠的吗,一个包子便能够知足的日子,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
      “你不吃啊,神仙哥哥?”她突然问。
      “等事情都办完,我请你吃世间最好吃的包子。”清尘对她轻轻一笑,他许久不曾笑得这样牵动情感,也许久不曾再给过谁这样需要等待的允诺。
      太阳升起,大雪初霁。世间最好吃的包子是什么样的呢?

      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混合着混沌街上杂乱的气味。
      玉竹在曙光初现时便离开了云来客栈,那时清尘仍在梦中,隔着门尚能听到他深深浅浅地唤着荀桑。
      “这样念念不忘,对他来说是苦,可也是最值得的苦。”玉竹心下感叹。他深知,这十年踏遍中洲的艰苦岁月,清尘能够活下来,全因为有着这样的执念。
      先帝深受沼气之毒,但这毒却只遗留给了清尘。他自小体弱,五岁便被送离帝都,在太虚山上的那七年,师傅一直为他悉心调理,却也只是治标未能治本。
      十二岁那年,先帝忽然急召清尘回宫,走之前师傅搬出透心镜替他彻底查了一番状况。当时玉竹便立在师傅身旁,看到那面银色的镜子里显现出两片翕动的脏器。那是清尘的肺,左右两边都密布着沼气侵蚀过的黑色小孔。
      “师傅,清尘应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便可以上路。”卧在床上的孩子攥紧拳头,“父皇这么急叫我,我怕……”他没说下去,却显然已预感到不详。
      “嗯,恢复得不错。”师傅收了镜子,替清尘撩上胸口的衣服,“但路上也不要赶得太急,我会替你叮嘱红刃他们的。”
      站在一旁的玉竹不发一言,他知道师傅撒了谎。清尘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即使趋势已被减缓,但那些黑点却如发现食物渐渐汇聚而来的蚂蚁,日益增多。
      他随师傅一起出门,然后跪在师傅面前,“玉竹想陪清尘一起下山。”
      不妙子捏须摇首,“还不是时候。”
      于是相处七年的两个孩子含泪挥别,临走时他对清尘说:“只要你需要,玉竹随时都会出现。”事实上,这些年他也的确做到。

      玉竹踏在清晨的雪里,步履如飞。
      少爷的每一个呼吸都是痛的吧,那两片翕动的肺叶如今大概也都变作完全的黑色了吧。可即便生得怎样折磨,只要荀桑还活在这世上,他就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去。可那个叫荀桑的女子究竟是否真的活着,却是件猜不透的谜。
      十年前,她从极乐塔中莫名消失。继位的宏帝朱清逸随即下诏,宣布帝妃荀桑已死。
      可之后的几年却不断传出她的消息,九年前在夏岛,八年前在泽国,六年前在扶疆,四年前在商州,两年前在帝都,而前些日子更有消息说,她来到了赤雪国。
      就这样一路追寻着似虚幻似真实的脚步,他们踏遍中洲大陆。却从未见到她哪怕一爿背影。有时候,玉竹甚至怀疑,那些消息统统都是假的。
      可他宁愿少爷一直被骗着,就这么满怀希望地找下去。
      因为,即使如何辛苦他都希望他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快乐的机会。
      而眼下,他是有着犹疑与顾虑的。绯鸽山庄的卷宗是至关重要的线索,或许,拿到那本卷宗便能查出十年前荀桑从极乐塔失踪的始终,找到她这十年奔走中洲却避而不见的原因。又或许,那本卷宗上会记载着另一个事实:十年前,帝妃荀桑便已死在了极乐塔……
      若如此,他情愿少爷永远都拿不到那本卷宗。

      半个时辰后,玉竹已经到了街口那家铺子门口。昨日走了半天的路程,他一人行得轻快。
      马胡子仍旧坐在昨日的位置上,身后的门板紧闭,似乎并不打算做生意。他正微弯着腰磨一把雪亮的匕首。觉察到来人脚步稍稍顿了下,而后头也不抬地继续霍霍磨起来,口里粗声粗气道:“今天有喜,不做生意。”
      “哦?那倒要恭喜老板。”玉竹抱拳,言语温和而真诚,“不知是哪门喜气,在下也好沾沾光?”
      马胡子不语,就着磨刀的水开始刮起胡子,那把锃亮的匕首在他的下颚上游走,锋利的刃所到之处,簌簌落下一簇簇红棕色的弯曲须发。
      玉竹也不急,静静看他剃须。马胡子手上动作利落,没几下,那张脸已露出大半来,像掩藏在杂草丛中的一块璞玉,棱角分明,闪着微冷的光,也是个倜傥男儿。
      “夫人不在吗?”玉竹笑问,“夫人若看到这张脸该不认得了吧?”
      这话似触动了他的神经,他忽地站了起来,怒道:“你这个收妖师,到底想要怎样?!”
      看来,他早断出玉竹的身份,从那天途经此处买下他的狐妖开始,他便一直担忧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玉竹只是摇头,“我不是收妖师,只是恰恰会些收妖之术罢了。”
      当年师傅不妙子的收妖术十分高超,可师傅从不肯承认自己是个收妖师。他还记得师傅那一脸鄙夷的复杂神色,“这收妖的把式你们就当杂耍,玩玩闹闹也就罢了,不要拿它当个正经本事。什么收妖师,屁!”
      师傅说话,一向糟乱不堪。
      他们不是收妖师,可流亡的这些年却是靠着替人收妖降魔赚着大把银两,应对着并不马虎的日常开销。若是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一定要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休想伤害绿凤!” 马胡子一吼,一道银光“嗖”地脱了手,闪电般劈向玉竹身后,须臾,那光束又自行回转,向着玉竹后脑而来。
      玉竹身形未动,左手轻轻一挥,食指上那枚玉扳指便飞了出去。那只扳指看似寻常,靠近掌心那面却有个小孔,从葱白指节间甩出时,扳指便一节节伸长开去,伸成一只玉笛,每一节上的小孔都可吹出不同的音律。
      那玉笛在玉竹手指间飞快旋转,急速而来的匕首便被玉笛搅出的风吹弹开,“咯楞楞”刺在一旁的楠木桩子上。
      “何必做惊弓之鸟,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劳你昨晚便开始费心了。”玉竹手势一收,玉笛已回了食指上,仍是枚普通的扳指模样,“听说混沌街尾有家杀手茶馆,茶馆里有六个伙计昨日夜里在云来客栈失了手,都已当场服毒毙命。”
      马胡子脸色一青,也并不否认,齿缝里冷哼了声,“虹翼护卫果然名不虚传。”
      “查得如此清楚,看来云来客栈对面那家‘消息铺子’你也光顾过了。”玉竹道。
      能知道虹翼护卫和他的名字,这家铺子的消息也算准确,只是显然,即便有着怎样庞大的信息网,他们也不可能查出清尘的来历。因为正一直努力抹掉这一切的,是当朝的帝王。
      “玉竹管家也果然稳健聪明。”马胡子冷笑着道。
      “可巧,今早我恰巧也去过那家铺子,小老板给我讲了个故事。不如,我就免费将这故事也说给你听一听?”雪势已经缓下来,两个人身上却已落了层层叠叠的白,玉竹干脆一撩袍子盘膝坐在地上,“故事有些长,我还是坐下来讲,老板不如也坐下来听?”
      马胡子眉头一皱,似不耐似慌张,又似,隐隐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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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之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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