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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卷宗之谜 ...

  •   沧澜水在窗外簌簌低语。这一间船中闺屋,大而通明。屋中央生着一大盆火,似乎屋里的人十分怕冷,可这旺盛的火竟也没能将屋中的寒气驱除几分。
      朱清逸已离去,屋中只剩两个红衣女子。
      记得那一天,灵歌在去商州的马车上,从子月国主送的那叠衣服里单单挑了一件红夹袄来穿,她是故意而为。因为清尘有一件红色的火蚕衣,自觉不自觉,便喜欢上这样热烈惹眼的色彩。
      喜欢一个人,大抵都会如此吧,连同他的喜欢也一并学着喜欢。
      但如今,三个着红衣的人,她发现自己是那一厢情愿的多余一个。因为不顾一切的喜欢而招致怨恨,眼前这冷艳的女子是不是巴不得她死?
      荀桑已从长榻上起身,去窗边的台子下拿出几瓶擦伤药,俯下身来替她涂擦着被龟岛沙石打伤的脸颊手臂。她一言不发,表情亦是冷淡疏离,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仔细。
      “荀桑姐姐……”灵歌小声试探着叫她,她周身宁静神秘的气质让人不忍突兀去大声打破,“方才你是故意那么对他说的吧?”
      朱清逸要杀她的时候,荀桑是如此淡漠,仿若事不关已,不在意她的死活,甚至觉得她的血会污了她的眼。然而朱清逸却把她留了下来,一人进来对他耳语,他便匆匆而去。
      那一瞬,灵歌看到榻上的荀桑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荀桑姐姐,”她又这样唤她,带着真诚和与生俱来的自来熟,荀桑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她的手臂,伴着药水渗入伤口的疼,是一阵不寻常的凉,可灵歌心口却是一阵温暖,望着荀桑弱弱说道,“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和你争神仙哥哥。我知道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是他唯一挚爱的人,灵歌虽然笨,也看得明白。灵歌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但最希望的却不是可以和他一起,而是希望看到他快乐。”
      她忽然抬起头,“我不知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得已,我听绿岸说,神仙哥哥已经找了你十年,既然那夜你们已经相见,为何还要分开呢?不如,你跟我走,去沧澜海底找他?”
      荀桑已起身,依旧无言而冷然,她的不得已,要从何说起?
      但或许过了今夜,十年隐忍都将结束。
      “你走吧。”荀桑淡淡说。
      灵歌愣了下,“呼”一下跳将起来,那样激动的情绪连自己都感意外。她想起商州那夜,他们在月夜中相拥时,彼此脸上的痛苦表情。她想不通,这样近的距离之间还会有什么能够阻隔。只是蹿过去一把拉起荀桑的手,不顾礼节的拽着她走,“不要呆在朱清逸身边了,他是个魔鬼。”
      挣扎拉扯之间,几节淡绿的竹筒从红色的袖口中滚落,停在灵歌的脚边。竹筒上刻着字,灵歌不识,但绯红色的鸽子标记却是再熟悉不过。
      “是,绯鸽山庄的卷宗……”她喃喃着俯身,“怎么会在你手里呢?”心中的猜测带着抗拒,但终究还是问出口,“那夜,血洗绯鸽山庄,你没有参与过,对不对?”
      荀桑已转过身背对着她,她的默然,究竟是怎样的回答?
      灵歌已忍不住落下泪来,抱着那几根竹节哽咽着责问:“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抢这几百页的纸?!”
      一瞬间,她已泣不成声,被血染红的珍珠湖水在眼前翻滚,然而此刻她更痛心的是,这样残忍的杀戮竟与荀桑有关,这让她怎样原谅,怎样祝福成全?
      “究竟为什么,单单为了这卷宗,就可以枉顾那么多人命?!”
      荀桑望着舷窗外,冷静道:“你来,看一看这窗外,大约这是比武林大会都要齐全的一次聚结。”灵歌咬着唇,从荀桑的肩头望出去,海面上已布满舟船,不断有巨大国珠从海底升出来,每艘船上都聚满了人,悉数蒙着面。
      “这里聚齐的,都是中洲最顶尖的高手,也是名声在外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每个人都有秘密,有的可以为外人道,有的,一旦公诸于天下,便是身败名裂甚至众叛亲离。”荀桑淡淡,随手一指,“那艘铁皮黑船上的领头人,是忠义山庄的庄主,为人义气,有口皆碑。可又有谁知,他的庄主头衔是故意令自己的妻子误入父亲房中,父亲惭愧,才将山庄交给了他。”
      灵歌闻之,不免一震。
      却听荀桑含着微微冷笑,将手指移开别处,“那一船,是绛云宫的人,她们宫主如花似玉的容颜惹人垂涎,殊不知,白皙面皮是搜集了上千婴儿的臀部皮肤拼凑而来。”
      灵歌抓着那竹节,紧得指节发白,她已不敢再听下去。
      这世间,许多秘密都意味着丑恶和黑暗。而这本让绯鸽山庄显赫一时的卷宗,便是黑暗的集合。
      荀桑不曾转头看她,似也不情愿将这样的例子举下去,轻轻收回修长的指,淡淡道:“人前风光,背后却有着难以见光的过往,落人把柄,也算咎由自取。秘密此时便是累赘,是朱清逸手中的武器,而这几本卷宗,便是一间取之不尽的兵工厂,打天下何用动用他自己的一兵一卒?”
      灵歌抽泣着俯看怀中的几只小臂粗细的竹筒,不知为何,竟一点也恨不起她。
      “朱清逸本就对江湖势力的日益强盛心怀戒备,此番对阵沧澜,借用江湖之力,顺势也削弱他们势力,不管胜负,他都不会有损失,随时可以全身而退。”荀桑的话似乎亦不为说给她听,她将形势看得通透无比,却像个局外人,“窗外这些人,不是兵,却可以以一当百,甚至以一当千……所以,这一役,沧澜几乎不会有胜算。”
      “不可能。”灵歌反驳,双手一掷,将那几节竹筒丢进火盆,荀桑闻声转头,竟没半分惊讶,亦不曾慌张扑救,只是静静看着那腾腾火焰舔着竹筒,哔哔啵啵。
      “绯鸽山庄的卷宗,分为帝王卷,江湖卷,和布衣卷。这其中有许多秘密,和你身边的人息息相关,你竟一点都不好奇,不及看一眼就这样烧了它们,不觉得可惜吗?”
      灵歌咬唇:“我说过,有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毁了这害人的卷宗!”
      这的确是害人的卷宗,朱清逸亦清楚这一点,于是他只是要荀桑保管。这样,那些不甘被自己的秘密所要挟徭役的人,自然亦将目标与毒手都指向这红衣女子。
      他的狠辣算计,她早已领教。自那夜红湖边他双手轻轻一下推送开始,他便已百毒不侵,再不是眉眼间能笑出生涩的少年。
      “你走吧,”荀桑道,“沧澜莫要回去,回你商州的家吧。你的岁月还长,既然活着,就好好珍惜。”
      灵歌咬了咬牙,决定自己走,却定不是回商州。
      眼下,她虽还不恨荀桑,却矛盾而失望。
      一转身,手腕却被狠狠捏住,玄衣金冠的人,面貌与清尘有几分相像,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如鹰的冷锐,手上的力道亦无丝毫温柔。
      他看了眼屋中央的火盆,竹节中的纸页已慢慢卷出黑色的灰烬,他冷冷一笑,将灵歌掼在地上:“那卷宗是你们百里家的东西,由你烧了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既然荀桑不肯杀你,那就留你到那一刻,给他个选择的余地。”他的手忽而探过来,迅如猛兽,“呼啦”一声,已扯破她半边衣裳,露出单薄的一片肩。
      “你要干什么?”灵歌大呼,抱着肩臂狠狠瞪他。连他身后的荀桑亦有几分意外,她皱着眉,欲语还休。只见朱清逸的掌利爪般抓进灵歌的肩胛,收回时,手中便多了那一柄蓝翎雀羽,并着滴滴嗒嗒的鲜血。
      “你以为我会干什么?”朱清逸冷笑,“只是不想你飞出去通风报信,坏了今夜的盛会而已。沧澜的人应该还沉浸在庆祝龟岛归海的喜悦中,睡得香甜吧,说不定明早醒来便发现,他们的沧澜已悄然易主了。”
      灵歌那片被抓烂的肩胛散发密密麻麻的痛,血将红夹袄染得脏污,她望着朱清逸手中那支染血的羽毛,心中绞痛,痛过那片撕裂的□□。
      这一支蓝翎雀羽,是最初牵系她和清尘的因由,为了它,她和这样一群美好的人同路,她记得它烙进自己身体时那股潜流进心脏的温暖,更不会忘记,因为这只翎羽,她曾负着清尘在高空飞翔。浮云寺后的断崖上,她亦曾这样露出肩胛,给父亲看她这美丽的印记……
      然而,这样轻而易举便会失去。或许,它本就不属于自己。
      是啊,这是蓝雀妖的灵羽,若她只是依靠它而飞翔,依然是和族人不同的啊!
      只有真正存在于内心的东西,才永远不怕失去。她已一无所有,但同样可以强大。
      灵歌努力裹紧着自己的躯体,昂头站了起来,“绯鸽山庄和浮云寺的怨魂托我给你带个口信:你这样的帝王,即便得了沧澜,拥有了更广袤的土地,也永远不会天下归心!”她说得慨然,她本就是替人送信的小鸽子,然而这一趟,她的雇主是她自己。
      朱清逸似并不生气,倒脱了玄色氅衣,替她遮住裸露残破的肩,冷笑着离去。
      许多事他不屑于解释。而蝇营于世的微小子民亦不会懂。
      红湖之畔的那一夜,他心爱的女子没有选择他,然而,这江山却选中了他。若不坐上这俯视苍生的位子,便永远不会了解,这皇位赋予人的责任与志向,渴望着边境和平,而终极的选择便是没有边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同时,亦渴望着这土地上的生命欣欣向荣,安居乐业。
      那便是作为一个帝王的无上荣耀,最广阔的版图,最繁荣的盛世。
      为此,哪一个帝王不曾费尽心机?
      烁国皇族的血液中充斥着尊贵骄傲的鲜血,那股血液随时都迸发着激越的理想之声。而这种帝王的理想,若非身处其位,怎能感同身受。
      灵歌不顾痛处,转动肩臂,将玄色氅衣掀翻在地。眼见窗外的海面上,浮满大大小小的透明国珠,里面站满配着各式武器的人,一个个装束干练,表情暗沉,随着国珠已慢慢沉下海面。
      灵歌想起沧澜那铺满碎珠的街巷,满目彩色游鱼的空气,拔足便要跑,无论用何种方式,一定要通知沧澜的人。即便那最初只是个囚徒建立起的国度,亦不容许被践踏。
      “你最好不要乱动。”荀桑忽然道,“方才你不肯回商州,现在却是哪里也不能去了。”
      “荀桑,你为何一定要帮他?!”灵歌的脚下滴滴嗒嗒落着血珠,她的眼眶里开始转着泪花儿,“神仙哥哥最讨厌血,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战争。”
      “很快,一切就会结束。”荀桑淡淡,“到那时,这所有纷扰都与我和清尘不再相关,赤雪,烁国,比俄,沧澜……都不再与我有关。”
      灵歌听不懂,她只执拗的要逃走。
      冰凉的刃轻轻抵在她的脖颈上,“虽然我也恨着朱清逸,但今夜,是我们共同盼了十年的时刻,我不容许旁人,将这眼见的希望打碎。”
      “荀桑……”灵歌声音颤颤的,眼见荀桑将那匕首从她脖子上挪开,放在自己雪白的颈间,淡淡道,“我若如此死去,你的神仙哥哥,会恨你一生一世。”
      灵歌颓然,她看到荀桑平静无波的眼中,竟也燃着希望的火,只能跌坐在自己的血泊中,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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