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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衣夜来 ...

  •   北国的夜分外的冷,更鼓声清脆得似乎鼓皮已被冻得一敲即碎。
      随更鼓一同响起的还有轻若无闻的,兵器与空气的摩擦声。
      熄了灯的房间里两个身影坐在桌前对饮,饮的是两盏清茶。
      床边的一溜小火炉里燃着暖烘烘的火,火焰被压在炉盖下,发出淡淡红光,映得屋内朦朦胧胧。
      “听声音,大约已到了门口。”玉竹道。
      “七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病公子接口。
      玉竹不解:“少爷,你我同门而出,当初师傅便说你耳力过人,只是玉竹始终不懂,来人轻功造诣皆不相上下,可谓踏雪无痕落地无声,男女之别又如何靠声音分辨?”
      “来来,我告诉你,”病公子钩钩手指,玉竹俯身过去,病公子便笑了,“其实……我也是瞎猜的。”他像个调皮的孩子时不时开这种苦中作乐的玩笑,可每次,也都只有他自己笑得出来。而玉竹也并不为这样的捉弄愠恼,习以为常地摇摇头浅笑。
      两人呷着茶,门外的声音交杂紧密起来,有兵器与兵器的碰撞声,亦有兵器与血肉的交合声,片刻后却又安静得毫无声息。玉竹打了火折点燃蜡烛,屋内顿时亮起来,烛光映着病公子稍显瘦削的脸和脸上那一抹尚未落下的笑。
      “少爷,该如何处置?”窗外冰冷低沉的一声发问,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人之首的红刃。
      这七人合称虹翼护卫,亦是跟随他多年的衷心之士。七人各有所长,一路走来,鲜有败阵。只是这些年里,红刃已很少再问“如何处置”这样的话。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他们一行刚从帝都郢城离开,开始这场似乎目的明确实则没有终结的旅程。而那个夏夜,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杀戮,那时他们之中最年长的红刃也不过才十八岁。
      刺客人数众多,目标直指轿中人,下手狠毒,似没有留下活口的打算。
      而轿子里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他坦然掀开轿帘跳出来,一脸临危不乱的冷笑。
      “主子请回避。”红刃拱手请求。
      “不,这是大哥派来为我送行的人马,我怎能避而不见呢。”孩子说。
      那些蒙面刺客愕然半刻,而后举刀冲来。黑压压一片,将他们八个人围在当中。红刃的剑已出鞘,沉沉道,“那么,红刃要在主子面前献丑了。”说着一道红色光影斩开夜色,分不清是剑光还是血光。
      接着彩虹的七彩光影绚丽着次第绽放在孩子的周围,虹翼护卫如一对张开的羽翅保护着他。须臾后,夜色重归寂静,只有脚边层叠的尸体和粘稠暗红的死血证实着方才那一场恶战。
      孩子弯着腰,重重咳着,稚嫩的咳声带着些许沧桑。他凝视着那汇流起来的血眉头死皱。
      “殿下……”红刃道。
      孩子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以后再不要称呼我那两个字眼。方才大哥已经将那个殿下送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个生着病的孤儿。”他抬头,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继续道,“至于刺客,以后按我的规矩办,来者不动手便不可以先动手,来者不发杀招便不可置人死地,来者死命于我方手下则安葬之。”
      “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这血腥气。”孩子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我闻到。”
      其实,他是个爽朗爱笑的孩子,可一旦他的眼神沉静下来,不是蕴着浓重的悲伤便是闪着慑人的威严。而这两种情况是极少为外人所见的,尤其前者。
      红刃相信,当年,十二岁的少爷这样吩咐,除了因为厌恶血腥,也还是为他们留了余地。少爷是希望,若是某天他们死在了敌人手上,也能有座坟头好睡吧。
      那已是十年前的遥远记忆了,这些年来红刃也都默默按着当初的命令执行着,将每一次的残局悄然收拾利索,不去惊动少爷。他知道少爷不喜欢杀戮,甚至连映在窗纸上的打斗身影都不愿看见,所以才熄了灯。
      可这次……
      “少爷,尚有女刺客一名,该如何处置?”红刃继续问道。
      那个不曾动手,一直鬼祟缩在墙角的少女被她点了穴道,瞪大着眼看他用红色的剑麻利解决掉六个黑衣人,伤口细且深,没有血流出来,人却都已毙命。
      窗内沉默,只有烛火胡乱跳跃。
      过一会儿传出玉竹的笑声,“少爷猜得真准,果然是七个人,六男一女。”
      病少爷道:“是个女的?那倒好办。如果漂亮就带进来,如果一般就赏给你们,如果太丑,那还是放她走吧。”
      红刃知道少爷一向爱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这些年生死边缘游走太多,活得越发潇洒而肆意,说话也再没有从前在宫中时的各种禁忌,由着性子信口开河。十年前那个夏夜时的表情和语气,他再没见过,那个殿下,真的已被送走了。
      少爷能这样,他是开心的。可现下这情况,难免还是额头滴汗,不知如何是好。
      “辛苦你了,带她进来吧。”玉竹开了门,解了他的尴尬。
      那个粗布红袄的姑娘被带进屋时,病少爷和玉竹都小小吃惊了一把。原是底楼曾见过的那个,迟钝地以为他们是下凡仙人的丫头。她已憋得满脸通红,怒意四起,眼睛瞪得越发的大。
      病少爷失笑,随手从盘子里捏了颗花生,抛过去替她将穴道解了。
      她大喘了几口气,稳了稳气息旋身便要走。
      “姑娘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坐下喝杯茶。”玉竹亲自替她斟了杯茶,一脸真诚邀请,那丫头瞪瞪守在门口的红橙黄绿也便知趣走回来,“扑通”一声坐在凳子上,“神仙急了也会杀人,今晚我算见识过了。不过,我保证不会乱说,我只是起床去个茅厕而已,谁是谁非我不清楚,死的人不要找我,活的人也不用担心我,我嘴巴严实得很。”
      “所以,神仙哥哥,你放我走吧。”她倒是识时务者,很快便认清形势,且知道这屋子里谁才是最大的主子,于是哀哀地看着病少爷,一脸灿烂春花地讨好。
      病公子被她一句“神仙哥哥”叫得头皮发麻,捏起茶杯只顾喝茶,不说话。
      他极少同外人交谈,说话是耗费肺气的事,说多了他会咳。这等盘问的事一向由玉竹来办,他只是在一旁喝着茶,看戏一样饶有兴味。
      “姑娘住在这云来客栈,是要过这混沌街到烁国还是去往赤雪国呢?”玉竹问道。
      “我哪儿都不去,我在这儿等人。”大约玉竹谦和却凌厉的气势太逼人,她答得很乖顺。
      “哦?等情郎?”病少爷不缓不急的呷了口茶,难得开口。看她愈加泛红的脸不禁觉得有趣,那丫头却怒着眉从腰间取出封信函,暴躁地拍在桌子上,红蜡封口未曾打开,信封上写着:朱清尘亲启。
      “我等的人叫朱清尘,雇主说把这封信交给他我便完成任务,可以领到另一半报酬。按说那人也是这几天便到的,说是个带着七个侍卫一个书生的公子,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可你只有四个轿夫……”
      “信我收了,你可以走了。”病公子打断她,两只手指轻巧地从她的手掌与桌面之间抽走了信,动作快得她连看都未曾看清。反应过来才开始嚷:“我只是想拿它证明身份,你这个人,长得神仙模样怎么又是杀人又是抢掠,实在辜负了这幅皮囊,我百里灵歌虽然怕死,可是接下的买卖就一定要完成,不然以后还要怎么在江湖混,快还我,你个无赖……”
      那姑娘说着足尖点起,人已跃过桌子,似要从他身后抢那封信。轻功颇好,只是看不出出自哪一家。
      病少爷不禁羡慕她,可以毫不停歇地滔滔不绝。他一只手将信飞给玉竹,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扶着额头叹气:“好吵。”
      “是,少爷。”玉竹应声而起,接了信又落到她身边只一下便又将她的哑穴点住,反剪着双手送到发现她的那个走廊拐角,这丫头却不依不饶又跑回来擂门。
      她承认,自己一直都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但这是她的第一宗大买卖,她要誓死捍卫她的信誉。只有如此,她才能慢慢完成自己的梦想。
      她是百里灵歌,她不能辜负自己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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