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糖葫芦不轱辘

4、旧宫

　　过了两天，我寻思着是时候了便又发了一夜的低烧。

　　阿昌请了太医，太医的诊断依旧和往日一样：“内忧外劳，心肝血虚。只虚静养即可。”

　　皇后带着玉成来探望我吩咐道：“只需静养，无须劳心课业。”

　　我瘫在床上冷汗直流，虚弱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是狐疑，没想到皇后居然也来看我了。

　　难道我之前的马屁拍的太好了？

　　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趁热打铁，抱紧皇后这根粗壮的大腿了。

　　玉成在旁边抽噎着，看着我有些愧疚了：“前段时间……看起来不是好了吗？怎么一转眼又病了。”

　　皇后美目流转嗔怪道：“定是你顽劣才惊扰了广成，以后未经我允许不得随意来广沁宫。”

　　“母后，我还想要多探望皇姐呢。”玉成不依的撒着娇，可是皇后却态度很坚决。

　　她冲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低咳了两声表示爱莫能助。

　　“皇姐，那你可要早点好起来哦。”
　　最后玉成恋恋不舍的看着我，无奈的跟着皇后退了出去。

　　我想，我刚刚那么配合皇后她应该还满意吧。

　　于是就安心的闭着眼睡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阿年指使着人搬进来了热水。

　　我点了点手上的经脉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洗净身上的汗了。

　　可是看着水里面漂浮着的药物，我却大失所望：“这些药味可真难闻。”

　　“公主先忍忍吧。孙太医吩咐过公主要多泡药浴，皇后娘娘便命人送过来了好多药材说要让公主好好调养身子。我们也只能照做……等再过两天，咱们再想法子偷偷换了吧。”

　　“嗯……那个庸医，就只会会换着法子开药。”虽然失望，但我也只能无奈的脱衣了。

　　“皇后有说什么其他的吗？”

　　“皇后娘娘只吩咐我们好好照顾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孙太医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对于他的诊断想必皇后娘娘不会起疑，只是公主的病情迟迟不好孙太医的医术恐怕又要被质疑了。”

　　“他本来也没有什么本事。”我吹了口气，有些嘲笑的说。
　　我只是随意改了脉相，他就摸着胡子长吁短叹的给我绉出了个心肝血虚的毛病。
　　我也乐得顺水推舟演了起来，一演就是四年了。

　　“好歹他也是太医院的提点呢，公主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那是我技高一筹。”

　　“公主真厉害。”阿年老是这样把我当小孩子哄。

　　“不过，”她犹疑了一下，“公主为何一直要装病呢，而且隔三差五就要做出重病垂危的样子。这么些年下来，我看的出来皇后娘娘虽然有些小心眼，不够宽厚但她人却不坏。”

　　“谁跟你说，我装病是为了皇后了。”我有些无力。

　　我当然知道皇后人不坏了。她只是看不惯我们这些小娘生的，看不惯到连我们这些人的参拜都免了，省得我们在她没事眼前晃悠。

　　可是除了无视我们之外，她对我们逢年过节的赏赐还是很充实的。尤其是这两年周贵妃得宠后，她对我们的赏赐就更优厚了。我的日子也因此好过了很多，实话说我还挺感谢她的。

　　“那...”阿年欲言又止。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也该透露给阿年了：“这个宫里最可怕的人可不是皇后啊。”

　　阿年一顿，我听到了她的抽气声：“这么多年了，连娘娘都，都……皇上还是不肯放过您吗？”

　　我冷笑了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确实是阿年不能理解的。

　　阿年沉默了。

　　我趴着半天她都不动弹，只好自己起来穿好衣服，一转身发现她居然在哭。

　　“怎么了？别哭啦……乖。”我从来没见过阿年哭过，只好拿哄玉成的手段来哄她，拉着她坐了下来。

　　没想到她却一甩手出去了，接着进来了宫人把东西收拾好了点好了熏香，就扶着我上了床。

　　我在她们面前只能表现出病弱的样子，仍由她们摆布。

　　“公主要歇息了吗？”阿乐甜甜的笑着问我。

　　这是我看她年纪小笑的又甜，特意给她取的名。我也喜欢看她娇憨的样子。

　　“嗯。你也去休息吧。”我轻轻的吩咐。我一贯是不让人守夜的。

　　“是。”阿乐为我压好层层纱帘，吹灭宫灯退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有些哭笑不得：阿年居然有冲我发脾气的一天。

　　不过毕竟是我的心腹吗，冲我发个脾气也没什么，我还是很体谅她的。

　　寝室里安静极了，窗户被关的严实月光也透不进来，我只能嗅着熏香发着呆。

　　熏香也是孙太医特意调制的，用于安神。

　　我虽然嘲笑他是庸医，但也不得不夸赞一句他的调香手艺。明明是药却比宫里御制的香料更好闻，格外的清冷。

　　下次有功夫还得让他多配几种。我迷迷糊糊的想。

　　我以为自己能睡熟到天明了，却还是突然惊醒了。

　　殿里还是一片漆黑，我应该没睡着多久。

　　我叹了口气用手背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摸到了枕下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纸面，陷入了沉思。

　　我的外祖母曾经是一位江湖游侠，机缘巧合之下才嫁给我了外祖父。她见多识广且武艺高强，可惜二儿一女都选择了承袭沈家绝学。无奈之下她选择把自己的武功和游历记录下来装订成册，取名游闻录聊以安慰。

　　我五岁时外祖父一家进京述职，我也只在那个时候见过外祖母。

　　她和母亲所描述的一样，是个轻快舒逸的人。

　　我很喜欢她，她也很欢喜我。她说，一家子的木迂脑子中，终于有一个看得开的了。

　　那个时候我不懂，只记得她抱着我远远的看着坐在花廊里交谈的母亲和外祖父，眼神温暖而悲伤。然后摸了摸我的头把这本书送给了我：“也许你会用到它，但我希望永远也不要有这一天。”

　　我对它并没有什么兴趣，很长一段时间，它都被我束之高阁。

　　直到十二岁那年，我的母亲沈贵妃被幽禁，然后她服毒自杀。随后，沈家被判通敌，诛灭全族。

　　我的母妃死了，整个沈家也死光了，只剩下一个一半沈家血，一半皇家血的我。

　　我该怎么活呢？

　　那个时候我病得也快死了,可是我不想死。

　　于是我找到了它。在那些寒冷的日子里，我只能麻木的跟着上面练习着,一遍又一遍的……

　　渐渐的我的身体好了起来，可是我的心病却一直好不了。

　　那一年，我在朦胧中听到那个声音始终让我如鲠在喉。

　　“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公主，算了吧。”

　　于是身体好了之后，我也开始按书上描述的方法，控制自己的脉象自己的身体，把自己伪装成还在生病的样子，掩藏到了现在。

　　事实证明，我确实是想的开的。

　　就算失去了一切，我也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我舒了一口气将书塞了回去，光着脚下了床。

　　石刻的地面冰冷彻骨，一如我这些年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的寒冷。

　　我开窗望向外面，乌云压月不见光明。

　　沈家，皇家....

　　我来回徘徊着。

　　生病的日子总是枯燥的。

　　我出不了寝宫，只能劳烦阿昌多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形了。

　　“周贵妃加封皇贵妃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成，听说是老太妃找了皇上劝下来的。”

　　我记得老太妃和周贵妃似乎有那么一点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关系，而皇后和孙老太妃又有那么一点同盟之谊。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推手是哪一方了。

　　总之这件事的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五皇子过了考业。皇后娘娘召集了名册，要给他指婚呢。”

　　五哥终于过了考业！实在是可喜可贺。

　　而皇后娘娘现在心情应该很好，想必对这件事会上点心，真是喜上之喜了。

　　“我记得五皇子还是一点点大的小人呢，这么快就到了要成家的时候了。”

　　五哥寄养在我母妃名下的两年，阿年也是伺候过的因此她倒是颇为欣慰。

　　“哼哼。”我只能表示赞同。

　　又说了一大堆话后，阿昌突然犹犹豫豫的说：“前段时间皇宫西面花园走水了。礼部上奏要重修花园，皇上顺便批了重修西边的几个废宫，准备为新一年选秀腾位置。”

　　“西边……那不就是。”阿年的笑一下子没了。

　　我敲了敲桌子沉闷的说：“芷兰宫。”

　　那是我母妃的宫殿，已经被有封了四年了。

　　看见我们两个面色不佳，阿昌只能陪笑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却懒得听他说这些只问：“什么时候重修。”

　　“说是六月初。现在西边已经有工部的人去测量了。”阿昌诚惶诚恐的说。

　　我知道我现在脸色一定很差，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还有半个月……

　　我沉吟了一下，踱步看着外面。现在正是夏盛，是百花灿烂争奇斗艳的时候。

　　也不知芷兰宫里的那些兰花如何了。

　　我幽幽的想着然后下定了决心说：“阿年，找套宫女的衣服。”

　　阿昌咬了咬嘴唇，不顾阿昌劝阻的眼神，转身出去了。

　　阿昌懊恼的说:“公主！您现在应该好好养病而不是出去冒险……我真不该告诉你的。”
　　他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于我的一些事情，他知道的比阿年还多。

　　我只冷然不言。

　　“公主，”阿昌知道拦不下我只能再劝：“至少今天您不能去！等几天，等工部那些人走了再说。”

　　我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三天后工部的人终于走了，又等了两天，我终于忍不住了。

　　早上我的寝殿依然紧锁着供我静养，我却换上宫女的衣服独自一人从侧门出去了。

　　广沁宫在皇宫的北边，芷兰宫在最西面。我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可是却意外的熟捻。

　　也许是在梦里，我已经演练过了很多次。

　　意外的一路畅通无阻无阻，我看着不远的芷兰宫，苦涩的笑了。

　　其实不管是广沁宫还是芷兰宫，都和冷宫都没有区别吧，这样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人呢？

　　门口石板两边已经长满蓬勃的杂草，我拧起眉头轻轻的跨过工部留下的诸多标记，再顺着残存的小路走到了宫门口。

　　芷兰宫大门紧闭着，四年不见，它就已经褪色斑驳了。

　　我咬了咬唇伸手欲推，却发现推不开。

　　近乡情更怯，我颓然的放下手，理智的想着：芷兰宫早就面目全非了，就算我看了也只能徒增伤感，不如趁着还早快些回去。

　　这样想着我却怎么也动不了，只呆呆的站着直到露水沾湿了衣角，才渐渐恢复的理智。

　　我拂了拂有些湿了的衣角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走。

　　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了喊声：“是谁？”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拔腿就跑但很快就被拦住了。

　　“你是宫女？你跑什么呀？”拦着我的人质问道。

　　我这才看清挡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穿着深红色禁军铠甲的少年。

　　他随意的站着手里还拿着一个啃到一半的馒头，很有兴趣的看着我。

　　“嗯……”

　　芷兰宫废弃这么久了，怎么还有禁军在这里。

　　我懊恼的叹了口气然后忐忑的偷瞄着他，却发现他并没有继续盯着我，只是默默的继续啃着馒头。

　　我瞧着他虽然浓眉俊眼，十分周正，但眉宇间颇有些傲气，不像是在常年宫里呆的人。他手里空落落的并没有武器，穿的铠甲也磨损严重，并且衣物很宽大并不合身，想必是临时替用的。

　　我知道禁军前段时间刚又招了批人，联想到这些细节，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刚刚入宫的那批禁军。

　　那就好应付了。

　　我心里有了底气便迅速的掩去了慌乱，一脸理直气壮的说：“我只是途经此处罢了。”

　　那少年把馒头全塞进去了咀嚼了半天，才抬眼说：“哦……是这样啊。”

　　“是啊，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转身舒了口气，淡定的想走。

　　他却一把扣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扯了回去，然后皱着眉头审视着我：“你当我傻啊！我刚刚看到你站在那里，站了快有一柱香了。你怎么途经能途经这么久啊。”

　　“你放肆！”我没有回他的话，只短暂的惊讶后就恼羞成怒的扯回了手，气呼呼的瞪着他。

　　“你才是不怕死呢！”他冲我捏了捏手，威胁的意味很浓重：“我守在这里好几天了，你还是第一个路过的宫女。我看你定是有所图谋，你说不说实话，不说的话……我这就把你带过去交给统领。”

　　他不认识我的脸，禁军统领可是认识的，我万万不能去统领。

　　想到这里，我连忙转了脸色陪笑着说：“这位大人，我并无它谋……我，只是想逛逛这里而已！”

　　他狐疑的问：“逛逛这里？”

　　我连忙诚恳的点着头。

　　他却忍不住似的笑了，笑容很有少年气的明朗：“这里到处都是杂草，连朵花都没有，你居然逛园子逛到这里来了。”

　　我也知道我这个理由很难让人信服，但是他一脸我就继续看着你编的轻笑也真的很烦。

　　我磨了磨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诚恳的说：“我到这里不是为了赏景只是感怀故主。”

　　“感怀故主……”

　　他停了笑收回了手抱在胸前，明显少了些敌意，但还是打量着我：“那你是哪个宫的？”

　　“我是广沁宫的。”

　　“广沁宫？”看见他脸上显而易见的茫然，我再次确认他真的是新入宫的，对宫中也是真的不熟。

　　我只能再次解释：“就是广成公主那里。”

　　再怎么样不上心，作为禁军他总得知道宫里有哪些人吧。

　　“广成公主……”我看到他默念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神色严肃了些，回身望着我刚刚长久驻足的芷兰宫问道：“那，那里是？”

　　“那里是芷兰宫。”

　　他展开了眉喃喃的说：“那是沈妃娘娘的……”

　　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大人慎言！”

　　我母亲在死前被一贬再贬，宫中早就没有沈妃了。

　　他便也沉默了。

　　沈家通敌一案天下无人不知，他就是再不谙世事也该知道的。

　　良久之后他若有所思的对我说：“你让我慎言，自己却跑过来感怀故主。”

　　“奴婢曾受过故主大恩，自然要知恩图报。可是大人犯不着淌这滩混水不是吗？”我默叹了口气缓缓的说。

　　他目光灼灼的盯了我一会儿，我只能故作淡定的和他对视着。

　　我只是个心念旧主的小宫女，他应该不至于再和我计较什么了吧。

　　果然他垂下了眼挥了挥手对我说:“你走吧。记得不要再乱闯了。”

　　“多谢。”我舒了口气，转身扯起裙角就跑了。

　　谢天谢地，还好他是个新兵还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念头。

　　还真被我的忠仆精神感动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诚恳的烧上两柱香，以表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