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81、攻守

　　月夜无风，淡黄色的月光倾洒大地，勾勒出飞檐临空的剪影轮廓，像是精雕细琢的完美作品。
　　三更锣声在街头巷尾久久回荡，入夜的燕京城格外空旷。
　　扶青穿着一身黑袍静默无声的来到街头，望着斜对角那栋茶楼。
　　今日午间已至燕京，看过喧闹的街市，秭归茶楼却大门紧闭，并未迎客。
　　在申屠远随曲倾歌去了洛城后，秭归茶楼一直是交给手下一个叫余广的人在打理。关于燕京的情报一直未曾断过，直到上个月，余广失了踪迹，秭归茶楼闭门谢客后。
　　扶青站在街头看了一会儿，原是打算离去，但在转身那一刻，蓦然瞥见巷子里似乎有个黑影窜过，不像是野猫。
　　犹疑了片刻，他警惕的朝茶楼走去，黑袍下握紧了随身的佩剑。
　　茶楼一切如旧，只是大门前并没有上锁，这倒让他有些讶异。透过门缝朝里间窥探，屋内比外头还要黑，什么也看不清。
　　这时有一丝轻响传了出来，扶青凝神屏息“哗啦”一声将门推开了。
　　楼里静悄悄的，他微微眯眼，仔细分辨着屋内的景象，桌椅，柜台，楼梯……
　　缓缓走了几步，渐渐地就适应了屋中的黑暗——而身后的大门却悄然合上了。
　　扶青蓦然转身，长剑出鞘，迎上了身后刺来的一剑，“叮叮当当”一连数声响动，扶青退开两步。
　　便是这短暂的停歇，黑暗中又窜出数到人影，摸黑交手着实吃力，就算扶青武艺精绝，黑暗中也能靠风向气流和声音辨得对方位置，但始终不如白日来的轻松，何况来者实在太多，不过数招就被逼进死角。
　　情急之下，扶青迎着刺来一剑扑了上去，撞开木窗冲到了楼外。
　　黑衣杀手紧追不放，从街巷上也蓦然追出几人来。
　　显然这些人早有准备，等的就是他的到来，招招狠辣却并非要他性命，只打算生擒。
　　扶青不敢多留，转身往外跑，脚踏清风欲越上房顶，谁知竟从天上落下三人，两人出剑，一人当头拦截。扶青措手不及被逼至地面，左右杀手瞬间围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出剑架在了他颌下。
　　“带回去。”
　　直到他们走远，消失在街头，暗处才有个小个子冒了出来。斯文模样，正是那日在街头和李汉问话的那个书生。
　　很快朝廷就收到了来自西南的战报，短短五日里，由章寻飞带领的人马将走马泉附近三地收复，降了五千余人。而齐风带路的五千人顺利拿下丹州，埙州两地，降了三千余人。
　　这些地方虽有人驻守却并无多少战力，一是因为都是乌合散兵，二是人数不多，心有涣散。据称是李牧打算留下作为部分储备用的，而这几日狂风骤雨般的形式变化，对于他来说或许是次不小的打击。
　　公主府中，萧文晴正在院子里散步，身边跟着一个身负银甲的男子，正是穆言。
　　走了一阵子，萧文晴侧头去看他，轻声道：“怎么不开心的样子？在担心夜辰么？”
　　穆言直言点头：“总像有事要发生似的，不过他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倒并不算担心，领兵打仗可是他拿手之事。但……这心里总归是有些忐忑。”
　　萧文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徐徐道：“都要当父亲了，想想他便心安了。”
　　穆言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也伸手去摸她肚子，被萧文晴轻轻拍开，笑嗔道：“毛毛躁躁的，将来他长大了，得像我多些更好。”
　　“好好，随你高兴都好~”穆言宠溺的在她额角吻了一下。
　　两人低声轻语的在院子里又走了一会儿，空中远远传来一声闷雷。隐约有滚滚之势往燕京而来。
　　萧文晴微微一惊，退了半步。穆言怕她摔了，眼看雷雨将至，便掺着她往屋里走。
　　“言哥，你一向在宫中，咱们的事……”
　　穆言道：“你且安心，毕竟是先帝许下的婚约，虽未行礼，但旨意仍在。待平定暴动，南绥讲和，我便向陛下提。”
　　萧文晴依言点了点头，慢慢坐进软垫中。
　　尽管她未提起，穆言也没有再说，惊雷之下的种种忐忑不安随着豆大的雨点席卷而来。
　　平定暴动已至第十天，各路兵马或行或停，被李牧一行乱军占据的州府乡野渐渐被南境军收复了一些。
　　章寻飞带人正往瞿阳后方靠近，齐风一行也刚收复粱州，在养精蓄锐。至于往西北绕路去岐山的萧夜辰却一直没什么消息传来，仿佛进了山里就与世隔绝了。
　　这一路过去到达岐山府路途盘绕，原本就不是条好走的路，但若能顺利抵达岐山府，拿下岐山，便算是摘去了沐河的一道铁防线，易守难攻的局面将会有所转化。
　　而沈宁顾青一线，在攻下九阳后，早在两天前就已抵达宁州，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宁州坐落在山坳里，四面环山，地势低凹，原有守军两万。在降了李牧叛军后，都听令在一个叫李云的人手下，此人是李牧的胞弟，守在宁州。
　　在这次暴动中李云当一方主力，曾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光州。沈宁分析过他的几场作战后，得出此人也是擅用兵之人，颇有些将才。眼力十分了得，能在短时间内找出敌方软肋，攻其措手不及。
　　沈宁是快攻型的，不会给对方任何喘息反击的机会，这一点倒是正对上了李云，两方相碰，势必会是一番苦战。
　　有小兵快步跑到了李云的屋中，向他汇报搜集来的信息，小厅中负手而立的年轻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认真的听着一字一句。
　　李云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上下，面相清秀，没有多少武将的气质，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带着不容退让的倔强。
　　听过小兵的话，李云眨眨眼道：“不会没有动静的，沈宁一向打快，都到宁州两天了，绝不可能这么耗着。”
　　“咱们再不敢靠近了，他们有哨卫防着，近了就该打草惊蛇了。”
　　李云沉吟点头，道：“先按兵不动，若他们当真只是休养倒罢了，我们本就占着地利和兵力上的优势，在宁州，易守难攻只要不自乱阵脚，他们一时也起不了多少波澜。”
　　“是。”
　　“你去通知傅哥，今夜——”
　　李云话音未落，又有一人跑了进来，急道：“报！沈宁抄了我们的后路，千余兄弟被伏，伤亡惨重！”
　　“怎么回事？”
　　那人抹了把脸道：“前去试探的先头兵在绕至西郊八里时碰上了沈宁的兵，粗略估计约莫有千余人，但对方出手太快，下手准狠，兄弟们来不及防备就被打散了，而他们的人转眼就没影了。”
　　李云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重整旗鼓，今夜再打一次。”
　　见那人有些犹豫，李云又道：“不必太过拼命，给他们机会便足矣，然后退至林外，优先保命。”然后他朝另一人道：“让傅哥来见我。”
　　离此地十里外的营地中，沈宁正巡视完一圈回到营帐，一人跟进帐篷汇报着伏击后的战果。
　　沈宁道：“照顾好受伤的兄弟，李云吃了个哑巴亏，很可能就要反击，最迟不过明日，今夜是最有利的，多半会在今夜动手，切不可大意。另外，我们的人不多，零散对付他们的探子还可以，若对上大军，不可硬碰，去做准备吧。”
　　那人领命退下了，一旁静候而立的顾青看了一眼他桌上的沙盘地图，道：“咱们这么等着也不妥，李云既然要攻，自然会有所行动，若能将他们分崩瓦解，化整为零便能逐一击破了。”
　　沈宁咬着笔杆“嗯”了一声，点着一处山地道：“这里可以利用一下，做掩护。”
　　“虚张声势是个不错的选择，李云性子多疑，虽有谋略却容易走偏激。”
　　沈宁点点头，用笔画了一个圈，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啊，你还会打仗，看你的模样就是个文弱书生，却不想还挺有意见的。”
　　顾青淡淡一笑：“跟倾歌可不能比，他若是带兵，不定就比王爷差。”
　　沈宁也是一笑，眯眼道：“得了，嫂子可与我说过，你就是懒，论真本事也绝不逊色。”
　　顾青白了他一眼，伸手抄了本书扔了过去，沈宁偏头躲开，朗声揶揄起来。
　　“哎哟，劲儿不小啊~”
　　老实说，顾青一直都很不爽沈宁，从一开始便觉得这就是个登徒浪子，跟萧夜辰一帮的人，后来倾歌跟了萧夜辰，有了知己好友的青睐，那萧夜辰自然不一样了。但沈宁不同，尤其在经历了扶青黄泉的婚事后，这货曾意图劫亲，言谈举止甚为轻挑，更觉得不可忍。
　　于是顾青转身就出了营帐，若非无人可用，他绝不会跟着沈宁来宁州西线。
　　是夜，月黑风高，悄声静谧。
　　一行兵队悄悄绕过林子朝远处的一群黑影帐篷靠近，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蓦然岗亭的人高声喊了起来，一瞬间黑暗中腾起一连的火把照亮四周，映红了天空，亮如白昼。
　　暗中潜入的士兵俱是一惊，立刻折身往后退，却已然不及，被黑甲士兵团团围住。登时刀剑击撞，火花四溅，喊杀哀嚎声蔓延开来。
　　“退！快退！！”慌乱中，宁州兵纷纷推挤，眼中满是惊惶，似乎根本未曾料到沈宁已洞察了他们的行动，会在营地周围设伏。
　　逃亡之时，李云的话被全数抛却脑后，刀剑挥舞极力奔逃，甚至来不及去搭救身边的同僚。
　　宁州军很快退出了埋伏，朝林中逃，有人大喊：“快退！洛城军来了，护着李将军快退！！”
　　一听李云也在其中，洛城军更是士气高涨冲了过去，林中惊鸟纷飞，场面十分混乱。
　　沈宁策马朝前，一手斩下一人，高喊：“拿下李云！”
　　几乎三成洛城军都冲了过去，追着宁州军涌进林中。
　　而在营帐中，顾青提笔尚未落字，一滴黑墨就滴落了下来，弄脏了手下的纸。他微微蹙眉，看向帐子外，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李云……没道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未曾摸清虚实最多是试探，就算是夜间于他也有不利，何至于……”
　　远方洛城军冲入林中，淡淡的月光映出林中黑压压的剪影，隐约就能看到林子深处有一排人影和军旗在攒动。
　　有人喊道：“是宁州军！李云在那里！”
　　众人立刻加快步伐冲了过去，路途中有暗箭飞驰拦路，也有宁州军拼死扑上来拦截。远处锣鼓声起，火光摇曳，似乎有人喊了一句，转瞬间火把陆续灭了，只有月光倾洒而下的朦胧剪影。
　　沈宁骑马当先，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头至尾只听人在喊，却并未见到李云，而远方的大批军队也只看到模糊的影子便没了火光，再看不清。
　　宁州军还在惊惶退走，沈宁放缓了步子，看了一眼路边参差不齐的树丛，忽然看到夹杂在树丛中，有几片色泽不同的枝叶，因为天色暗而不是太起眼，然而此时凑近了才看的真切。
　　这些枝叶并非树丛本身长出的，而是来自另外的地方。不仅是树丛中夹杂了些许，在地上也零零碎碎的散落了一些。
　　沈宁微微蹙眉，拾起一片来看了看，蓦然脸色大变，扬手高喊：“回去！！立刻回营地！！”